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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昌徐麟

秃头旅馆的七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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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4:2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看见我时是不是把你的婚礼领带扔进了保险柜里?”马吉先生问。
    “不是。”布兰德先生深深喟叹一声答道,“是阿拉贝拉在不同的时候给我写的一
沓信。我希望把它们忘却。我要是把它们放在手边,就会时不时地去看。那样我的勇气
就会消失——你可能就会在楼梯上发现我的尸体。所以我才把它们藏起来。”
    马吉先生大笑一声,向前伸出一只手。
    “相信我,”他说,“你对我如此信任我很感激,我不会出卖你的。对于你的叙述
能力我表示祝贺。你也想听我的故事,我怎么会在这儿,是不是?我不知道听完你的故
事后我的故事还值不值得一听,不过我觉得它也有动人之处。”
    他走到桌旁,抄起一本畅销小说,服饰商在编织他的爱情和失恋的故事时,马吉的
目光一直盯着这本书。书的封面是一张大美人的照片。
    “你看这个女孩儿,”他说,“她是不是很漂亮?我想即使阿拉贝拉在她最迷人的
时候也比这个女孩儿逊点儿色。这种照片在促进当今小说成功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大概
你不太熟悉。然而事实是,神圣的小说写作艺术已越来越依赖于插图画家。伴随插图的
文字已越来越不重要。全国当今有几十名著名作家,但若不是他们的作品中颇为雅致地
穿插着这些苗条孤傲的美女,恐怕他们早就卖男子服饰去了。”
    布兰德先生不安地在椅子中躁动了一下。
    “我看得出,你弄不懂讲这些与我来此地寻求隐居生活有什么关系。”马吉先生说,
“我是个画家。多年来我一直画这种能使小说畅销的美女图。由于我的画笔,不少小说
家都购买了汽车和乡村别墅。两个月前,我决心彻底放弃插图,全身心投入绘画创作。
我背弃了那些小说家,你想象的出结果是什么吗?”
    “我的想象力有些疲惫了。”布兰德先生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我曾为一些走红作家长期画插图,如今他们觉得他们要毁
灭了。他们找到我,在我面前跪下,向我乞求。他们躲在我的门厅里,还躲在我的画室
里。他们甚至收买我的管家,顺着送菜升降机从一楼爬上来。他们就是不答应我罢手。
为了逃避他们和他们可怜巴巴的乞求,我只得出逃。我正好有个管理秃头旅馆的朋友,
我不便说出他的名字。他给了我一把钥匙,所以我就到这儿来了。我希望你也替我保密。
如果你发现有写小说的来,得赶紧给我通风报信。”
    马吉先生停住口,心里窃笑着。他起身低头望着失恋的男子服饰商。后者也站起来,
严肃地握住马吉的手。
    “我——我,噢,你的故事很离奇,伙计。”他说。
    “你的意思是说——”马吉不无痛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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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哦,没什么,”布兰德安慰他说,“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非常真实。我一定
睁大眼睛,谨防写小说的。问题是,我俩扼要地讲完了我们夜里逃到此地的原因后,我
来这里是为了独自过日子的。我俩都想隐居,所以不能在一起,其中一个必须离开。”
    “此话无理,”比利·马吉说,“你住这儿我很高兴,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服饰商定定地瞪视着马吉先生的眼睛,后者因对方脸上流露出的敌意而颇感震惊。
    “问题是,”布兰德先生说,“我不想让你住在这儿。原因是你可能会让我想起小
说的封面,从而想到那些美人,再进而联想到阿拉贝拉。也可能——不过说这些有什么
用?总而言之,我必须一个人呆在这儿——呆在秃头山。今天晚上我且让你住下——”
    “听着,我的朋友,”马吉先生大声说,“你的悲伤冲昏了你的头脑。今晚或明天
你都不能撵我走。我在这里住定了。你要乐意的话也欢迎住下去。但你必须和我一起住。
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人,但要把我撵出秃头旅馆,至少需要十个有胆量的人。”
    他俩站在原地相互对峙着。布兰德的薄嘴唇浮出一丝嘲讽。“我们走着瞧!”他说,
“明天早上我们再解决这事。”他的语调缓和了一些。“我要在这些房间里找张软床睡
觉,”他说,“要是你能给我一条毯子我将不胜欢喜。”
    马吉先生将昆比给他的一部分铺盖贡献出来,陪布兰德先生走进大厅对面的十号套
房。他解释着“陈腐空气”是怎么回事,替年轻人把窗子全部打开。他俩又说笑了一阵
儿,布兰德先生最后说到女人的易变。愉快地道了晚安后,马吉先生又回到七号套房。
    他没有马上爬上卧室里冰冷的铜床,而是在壁炉前坐了一个时辰。他回想着刚才个
把小时里发生的事,而他本应在此不受干扰,闭门造车。他思索着把自己说成是失恋服
饰商的能说会道的年轻人的举止,以及在他那轻率表层下潜伏着的敌意。谁是那个在莱
顿的安迪·鲁特?小伙子问他是否该“关店”时他指的是什么?发布命令的是什么人?
更重要的是,大保险柜里现在装的到底是何物?
    马吉先生笑了笑。难道这就是隐居生活的内容?他想到为了抗衡阿拉贝拉的动人故
事而编造出的荒唐的文学插图神话,笑嘴不由咧得更大了。至少他的想象力还处于健康
状态。他瞥了眼手表。十二点十五分,也许这会儿他们正在广场上吃晚餐,海伦·福克
纳正在倾听年轻的威廉姆斯穷侃他的陈词滥调。他靠在椅背上想着福克纳小姐,但只想
了十秒钟便走到窗前。
    月亮已经升起,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白雪覆盖的屋顶在银色天穹下泛着白光。车站的
那个女子就在那些屋檐下的一间房子里。他但愿她已不再哭泣。毫无疑问,最不易动心
的人——马吉先生为自己属于这类人而颇觉骄傲——也会被她的眼睛所打动。他希望能
再见到她,能在不受那位其貌不扬的“妈妈”的干扰下与她聊一聊。
    马吉先生踱回到房子中央。他的炉火已渐渐变成红色耀眼的灰烬。他脱掉睡袍,开
始解鞋带。
    “我的小说里拙劣的情节太多了,”他暗忖,“写情节易如反掌,但我在这儿要避
开情节,我要——”
    马吉的思绪被打断,握着一只鞋的手悬在空中,因为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接
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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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金发女郎和参政妇女
    马吉先生披上睡袍,抓起一支蜡烛,像童谣中的小男孩似地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
光着跑到过道上。楼下寂静而漆黑,他走至楼梯平台站住,把蜡烛高举过头。烛光昏暗
的光线一直照到楼梯底,但照不到楼梯前的阴影。
    “喂,”黑暗中传出服饰商布兰德的声音,“活生生的自由女神像!下一次你还要
模仿什么?”
    “好像有动静。”马吉先生说。
    布兰德先生出现在烛光里,他脱去了一些衣服,手里握着手枪。
    “有人想从前门进来,”他说,“我朝他开了一枪想把他吓跑。也许是你那些写小
说的人中的一个。”
    “也许是阿拉贝拉。”马吉说着从楼梯上走下来。
    “不会的,”布兰德说,“我清楚地看见一顶圆礼帽。”
    马吉先生手里的蜡烛投射出黄色的光,驱散了旅馆办公室中的阴影。在办事员桌子
旁边的地板上铺着一席被褥,后面便是保险柜。被褥上是马吉给服饰商的毛毯。失恋都
把毯子朝身旁一推,坐起身。
    “你喜欢睡在这儿?”马吉先生说。
    “挨着阿拉贝拉的信,是的。”布兰德答道。他锐利的目光与马吉的眼睛相遇,前
者的眼神里露出挑战的味道。
    马吉先生转过身,蜡烛黄色的光线微弱地洒在前门上。这时门被推开,出现了一个
怪异的人影,他身后衬托着泛着白光的积雪。布兰德先生抬起胳膊。
    “别开枪。”马吉喊道。
    “别开枪,请不要开枪!”站在门口的人说。他的脸上依稀留着胡子,戴副圆圆的
眼镜和一对儿滑稽的耳套。他关上门走进房间。“我完全有权进来,尽管我的到来有点
不合乎规范。瞧——我有钥匙。”他举起一把大铜钥匙,同海尔·班特利在那家遥远的
位于四十四街的俱乐部里交给马吉先生的钥匙一模一样。
    “钥匙大多了,”布兰德先生乖戾地嘟囔了一句。
    “我不会怨你们开了一枪。”新来的人接着说。他摘掉礼帽,沮丧地审视着顶部的
一个窟窿。他因脸上挂着的什物大多,秃顶就显得格外的坦率和裸露。“凌晨两点钟如
果突遇入侵者,独自呆在山上的人自然要保护自己。我差点中弹,不过我不怨你们。”
    他朝周围眨了眨眼,他的哈气在寒冷的屋子里形成白色气体。
    “年轻人,”他边说边把手提包放下,又将一把绿伞靠在上面。“人活到六十二岁
时也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昨晚我还稳坐在自己书房的壁炉前,撰写一篇关于异教
文艺复兴的论文,今晚却来到了秃头山,帽子上还添了一个洞。”
    布兰德先生打了个寒噤,“我要去睡觉了。”他没好气地说。
    礼帽上有个窟窿的先生说:“先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塞德斯·伯尔顿教授,
在东部一所很大的大学里教比较文学。”
    马吉先生握住教授戴着连指手套的手。
    “认识你很高兴,”他说,“我叫马吉。这位是布兰德先生,他有些鲁莽,但值得
尊敬。我相信你对他欢迎的方式是会原谅的。子弹岂能妨碍君子之间的交往?我觉得我
们的相互介绍要占很长时间,既然这间房子太冷,不如到我的房间去,那里有火。”
    “好极了,”老头嚷道,“火,我太想见到火了。快去你的房间,说什么也得去。”
    布兰德先生绷着脸走到被褥前,拎起一条花里胡哨的被子,将他干瘦的身体裹住。
    “这样的经历交流会,我今晚绝对只参加一次了。”他咻咻地说。
    他们上楼来到七号房间。马吉先生重新把木头投入火里。布兰德先生又把房门留出
一道缝。教授除下他用一根塑料绳连在一起的耳套,他挥了挥它们,犹如两只分离开的
耳朵。
    “老年人的弱点,”他说,“也许在你们看来很傻。不过不瞒你们说,我发现深更
半夜爬秃头山,它们可是有用的伙伴。”
    他坐进七号套间最大的一把椅子里,和蔼地冲着两个年轻人笑着。
    “但我来这儿并不是为我的穿戴道歉的,是不是?绝对不是。你们心里在说:‘他
到这儿来干吗?’是的,这才是困扰你们的问题。这位足不出户的大学教授不在家里写
异教徒的文艺复兴,跑到秃头旅店来干吗?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必须让你们同我一起
回溯一个礼拜之前的情景,想像出一幅非常枯燥的学术图画,那就是我的生活。”
    “我在一间黄色调的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坐在讲台上一张桌子的后面。我前方是一
排排的椅子,一百个年轻人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听我上课。我试图给他们讲述标志着撤
克逊天才复活的理想主义诗歌。他们听得很不耐烦。我——先生们,不瞒你们说,有时
甚至大学教授也会讲着讲着就离题。这时,我开始朗读一首诗,一首描绘一个六百多年
前就死掉的女人的诗。呵,先生们——”
    他坐在大椅子的边缘挺直了腰板。从他厚厚的眼镜片后面,一双眼睛仍能透出光泽。
    “如今不是浪漫的时代,”他说,“人人都在挖地掘金,他们的想像力枯竭了。他
们的灵魂变得腐朽。然而时不时地,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会闪现出向我们展示伟大荣
耀的火花。我的一位朋友在拼命垄断腌菜市场时,瞥见了完美幸福的火花。另一位朋友
在百老汇一家餐厅吃饭时,构思出了一首完美无瑕的赞颂纯洁女人的诗歌。所以我们诗
意的灵感就像泼墨般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瞬间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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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4:58 | 显示全部楼层
布兰德先生把他的花被子住身上裹紧了一些。马吉先生用笑鼓励着这个新来的讲故
事的人说下去。
    “我简单地说,”怕尔顿教授接着说,“只有老天知道充满学究气的教室决不是激
发幻党的地方,那些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也不可能理解一颗心旌迷乱的灵魂。”然而——
我失去了理性。我诵读的时候,突然心中再次升起一道四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光芒。诗
人讲到了女人的头发:
   
    她的金发像金丝般曲蜷,
    散漫地披洒在她的双肩。

    于是我见到了——像在梦境中——一位在我的晚年我以为早已封存在我的记忆中不
会再想起的姑娘。我不能再继续讲下去了,因为我老婆的头发是黑色的。
    我继续读着诗,但我重新唤起的金色梦幻冲淡了诗人颂歌的情节,于是我便拿那位
我许久前认识的姑娘与我当今认识的女人们进行比较,呵,先生们!用于微笑的嘴唇在
毫无敌意的气氛下吐出措词激烈的辩词。眼睛的目光本来是应与天地之间的朦胧之光相
融合的,如今却射出她们称之为反对奴役妇女的火焰。白皙的纤手本是在月光下与年轻
恋人的手相牵握的,却在肮脏的街道上举着示威的旗帜。我仿佛看到了那个久远女孩儿
的蓝眼睛转过来看向她今日的姊妹们,目光流露出悲哀和责备。我心里极为不安,我对
坐在我前方的年轻人们说:
    “曾经有一个女人,先生们——有一个比鼓吹妇女参政的妇女强出百倍的女人。”
    “他们鼓掌欢呼。我心中的激情平静下来。须臾,我又恢复成一个腼腆的老学究。
我的幻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宣布下课,然后返回家。我发现我老婆——她是黑头发
——把我的拖鞋摆到了书房壁炉的旁边。我穿上拖鞋,立即着手写一篇小册子,不久被
一所德国大学的著名教授发表。我以为此事就算永远地了结了。”
    他神情沮丧地盯着两个年轻人。
    “但先生们,我对我们心脏中的那条毒蛇——美国报界——没有好感。此刻我不想
花时间抨击报纸。我正为一家品味高雅、发行量不大的周刊撰写一篇这方面的文章。我
现在只想说说后来发生的事。第二天,一家晚报的头版登出了我的一张大照片,并恶毒
他说这就是那个声称‘一个用过氧化氢染成金发的女郎胜过千百万个鼓吹妇女参政的妇
女’的伯尔顿教授。”
    “是的,他们就是用这样可怕的字眼儿把我的话传播出去的。他们在刊登那条消息
的时候,我压根儿就不知道用过氧化氢染成金发的女郎为何物。无疑,我表示了抗议。
不过我不啻是蚍蜉撼大树,世人的怒火一齐向我喷来。谴责我的电报、社论和信件如洪
水一般,几乎将我淹没。狠呆呆的女人在路上拦住我,在我眼前挥舞着雨伞。甚至我妻
子也不再理我,说尽管她不必让我赞成她的关于妇女参政权的观点,但她认为我至少不
该公开赞美一个在歌舞剧大合唱中常见的女人。大学校长也给我写了个条子,让我在发
表言论时要谨慎小心。我——塞德斯·伯尔顿,世界上最最保守的人,还需要谨慎小
心!”
    “然而抨击我的言论仍是连篇累牍;妇女俱乐部依旧举行会议批判我;络绎不绝的
记者照样闯入我的生活,逼我进一步发表我的看法,并让我指出历史上最伟大的十位金
发女郎,等等等等。昨天,我觉得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于是决定出走,直至被人们忘却
为止。‘可是,’他们对我说,‘无论是天空或海洋,不管你去哪儿记者都能找到你。’
我的老朋友约翰·班特利是秃头旅店的老板,我跟他谈了此事,他便好意地给了我一把
旅店的钥匙。”
    老头儿顿住,用一块丝绸手帕揩了揩他的秃顶。
    “先生们,”他说,“这就是我的故事。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在这个寒冷的十二月清
晨在秃头山看到了我。出于同一原因,如今孤独对我来说没有恐怖,流放没有悲哀。这
也是为什么面对你们的手枪射击,我毫不畏惧。让我再次重申,对于开枪一事我不会记
仇。你们打破了一顶新的圆礼帽,即便一所名牌大学教授的薪水也买不了几顶这样的帽
子。不过我完全原谅你们。套用一位诗人的话:为了逃避诽谤,面对大炮我也在所不
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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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5:09 | 显示全部楼层
伯尔顿教授朝四周睿智地眨眨眼。布兰德先生在椅子上已昏昏欲睡,但马吉先生却
表现出极大的同情。
    “教授,”他说,“对你遭受到极大的委屈,我深表同情。我敢担保,在这儿你绝
对见不到记者,而且黄色报刊在发掘下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时,很快就会把你忘掉。我
和布兰德先生也想简要地陈述一下促使我俩来到这家旅店的前因后果——”
    “简要正合我意,”布兰德插嘴说,“然后我就可躺在我那个厚厚的褥子上去了。
我可以大致说说我的故事,明天再补充细节。不久前——”
    比利·马吉打断他的话。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滑稽有趣的妙主意。为什么不试一把?
他窃笑着,但表情却异常严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讲我的故事。”他说。
    服饰商嘟囔了一声。教授点点头。马吉先生定定地看着布兰德的眼睛,强忍着没有
笑出声,开口说:
    “不久前,我是莱顿市的一个男子服饰用品商。我的名字,让我再说一遍,叫马吉
——威廉姆·马吉。我按照杂志上的服装式样为莱顿的花花公子们选配衣服,至于领带
吗——”
    布兰德先生睁大狡黠的双眼。他直起腰板,花被子衬托得他俗艳不堪。
    “我说——”他说。
    “请不要打断我,”马吉先生温和地说,“正如我所说,我是个幸福的、无忧无虑
的服饰用品商。后来——她闯入了我的生活。她名叫阿拉贝拉。啊,教授,你那位金发
蜷曲得像金丝一样的姑娘,即使她在我面前也无法与阿拉贝拉媲美。她——她的脸蛋—
—连最了不起的辞典编纂家也找不出描绘的词汇。而且她的心对你是那样的忠诚,至少
我是这样认为的。”
    马吉先生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服饰用品商眼看着自己的身份和悲惨遭遇都被幽默的
马吉盗去,便只好阴沉着脸躲在被子里。马吉先生小心翼翼地一直讲到那个来自泽西城
的小伙子的出现;他绘声绘色他讲到服饰用品商为了美丽的阿拉贝拉而进行了决斗。他
越讲劲头越高。他讲的许多细节布兰德先生都没有提到。他把悲剧的高潮描绘得极为凄
恻动人;暗示自杀的信他也把全文念了出来。接着他讲到他如何再次增强了勇气,如何
抛弃了自杀的胆怯心理,决心冒险活下去。他终于讲完时嗓音由于激动而变得干哑。他
用眼角的余光得意地朝布兰德瞥了一眼。那位先生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熊熊燃烧的木头。
    “你下定决心活下去做的很对,”伯尔顿教授说,“你的头脑很明白,祝贺你。也
许若干年以后你就会意识到,就算你真娶了阿拉贝拉,你也不会觉得生活之路铺满了甜
蜜和玫瑰花。她水性杨花,不值得你爱。很快你就会把她忘掉。年轻人——啊,年轻人
甩掉悲哀就像甩掉一件斗篷似的容易。对我来说这个比喻就不适用了。呃,那个——裹
着被子的先生,他也有一个故事吧?”
    “是的,”马吉先生笑道,“现在该听裹着被子的先生讲了。他也有故事吗?如果
有的话,是什么故事?”
    他幸灾乐祸地望着布兰德的眼睛。他编造的故事被窃走了,看这个服饰用品商怎么
办。他会不会愤怒而起,大肆谴责盗走他的阿拉贝拉的人?布兰德先生也冲马吉莞尔一
笑。他站起身,做出了马吉先生意想不到的举动。
    布兰德先生沉静地走到桌旁,抄起上面摆着的一本畅销小说。封面上是一个貌可倾
城的美女图片。
    “看到这个女人了吗?”他问教授,“是个让男人躁动不安的女人,是不是?就算
是这个冻得浑身发抖的服饰用品商也得承认,阿拉贝拉与她相比,就像是一幅阴雨天的
下午挂在你祖母家客厅里的一张褪色的石印画而已,黯然无色。你知不知道,教授,这
类图片是怎样把小说推向竞争激烈的市场的?不知道?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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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布兰德先生接着说下去。马吉先生仰靠在椅背上,津津乐道地听着。别人偷他的故
事,他不会感到丝毫懊恼。他是个有幽默感的人,从而他的对手觉得攻击他的努力不至
白费。马吉扮演着心中充满悲伤的服饰用品商的角色,仔细倾听着。
    “我过去就画这样的女人。”布兰德对颇为茫然的教授说。他解释着他的美女画如
何使许多小说家购买了小车在公路上兜风。当他讲到小说家们围堵乞求他时,他凭借着
想象力恣意发挥。他说,有一位竟开着飞机找到他的公寓。
    “瞧,教授,”他说,“我们现在是同舟共济,都在躲着写文章的。一个一辈子卖
领带的人无法真正理解我们的际遇。你我之间存在着某种契合。你知道么,我朝你开了
一枪以后,觉得和你有种亲近感,所以我就没再射击。我俩会成为不错的朋友——我从
星座上能测出来。”
    他颇为深情地握住老头儿的手摇了摇,然后走开,偷偷朝马吉先生投去得胜者的目
光。
    比较文学教授紧锁眉头。他先后朝两个年轻人各扫了一眼,又掏出手绢揩擦发亮的
秃头。
    “你们讲的事都很怪。”他若有所思地说,“一个六十二岁的人——尤其是长期生
活在平庸的大学圈子里的人——无法与年轻人的敏锐相比。我就不行,不过,这无关紧
要,虽然你们讲的事怪怪的。”
    他让马吉先生陪他走到过道,寻找一张床,以便让他度过仅剩下几个小时的夜晚。
大衣和小地毯都被用来当了床垫,布兰德先生也高兴地在一旁帮忙。
    “我要是看见报社记者,”他离开时安慰教授说,“可就不止光打他们的帽子了。”
    “谢谢,”老头儿愉悦地答道,“你心眼儿不错。明天我们再好好聊,晚安。”
    两个年轻人走出来站在厅堂过道上。马吉先生压低嗓门儿说:
    “原谅我偷走了你的阿拉贝拉。”
    “欢迎你把她带走,”布兰德说,“反正我已经开始烦她了。”他靠近马吉,后者
借着从七号房间透出来的昏暗光线瞟了一眼对方的表情,于是意识到尽管这个年轻人想
掩饰自己,他内心深处却充满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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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5:2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在上帝的面上,”布兰德高声说,“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就说
一句话,告诉我。”
    “就算我说出来,”马吉先生答道,“你也不会相信我。让无关紧要的事实等到明
天再曝光吧。”
    “不管怎么说,”布兰德一只脚踩在最顶端的楼梯台阶上说,“有一件事是不言而
喻的,即我俩相互不信任。分手前我送你一句话,今晚不要下楼来。我有枪,我可敢射
击。”
    他顿住,脸上掠过一抹惶恐的神色,因为他俩都听到楼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咔
嗒一声,仿佛一扇门被轻轻关上了。
    布兰德轻声说:“这家旅店的钥匙比一座禁酒城里一个文学沙龙的钥匙都多。而且
我想每把钥匙都派上了用场。记住,不要下楼。我已提醒了你。否则被阿拉贝拉抛弃的
罗密欧身上就会吃一粒子弹。”
    “我不会忘记你说的话,”马吉先生说,“我们要不要上楼看看?”
    布兰德摇摇头。
    “不,”他说,“进屋睡觉去吧。我最关心的是——是楼下。晚安。”
    他急匆匆地走下楼梯,撇下马吉先生好奇地望着他的背影。布兰德幽灵似地消失在
楼下的阴影中。马吉慢慢掉转身,走迸七号房间。窗上沾了一层奇特的霜雾;房间阴郁
而寒冷。他脱掉一部分衣服,往铜床上一躺,把被罩拉盖在身上。
    当晚发生的一切扑朔迷离地在他闭上的眼前跃动。秃头旅馆在风中发出的每一声呻
吟都令他一凛,以为又会发生新的意外。最后他的大脑似乎停止了转动,当晚发生的所
有饶有兴趣的画面只剩下了一幅——哭泣中的穿着蓝色灯心绒外套的女子。她的哭使她
含泪的微笑更加迷人。“像金丝一样蜷曲的金发,”马吉先生嗫嚅着。一会儿他便进入
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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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专业隐士
    每天清晨八点钟。当马吉先生在他纽约的公宫甲仍被睡眠的链条锁紧时,他便会被
一个叫杰弗里的颇为自负的男仆叫醒。该男仆还为同一幢楼里的另一个年轻人服务。杰
弗里的习惯是走进房间,拉开窗帘,以饱含情感的嗓音谈及天气,仿佛他的话早已有所
准备,焦虑地等待着马吉先生出外一试虚实。所以当马吉在秃头旅馆第一天早上耳朵里
听到一阵嗒嗒声时,他睡眼惺忪地在被窝里吸了口气,说:“早上好,杰弗里。”
    然而没有传来评论阳光。风和雨水的欢快回答。马吉先生一惊,从床上坐起来。散
布在周围的七号房间里的枫木家具在十二月清晨的寒冷中瑟瑟发抖。他通过左边的门瞥
见了白色的水龙头,他不无悲伤地想起来,即使杰弗里也无法让那个龙头流出一滴发亮
的水滴。是的——他是在秃头旅馆里。他想起来曾和满腹狐疑的昆比爬上白雪覆盖的小
道,曾倾听失恋的服饰用品商人的哀诉,领略了教授嗜好金发女郎的古怪行为,还听见
楼上传出神秘的门闩声。最后是那个眼睛蓝得胜过她身穿的蓝色灯心绒外套的女人,她
曾在阴暗的火车站里哭泣。奇怪,他怎么会最后才想到她呢?
    “不知今天的隐居生活会翻出什么新花样?”马吉先生盯着床尾的铜杠杆暗自思忖。
    把他吵醒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他朝最近处的一扇窗子望去,透过窗子没有结霜的
一角,他看到一双盯着他的惊异的眼睛。眼睛黑而仁慈,流露出要进屋的欲望。
    马吉先生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哆哆嗦嗦地穿过没铺地毯的地板,拉开窗钧。一
个胖乎乎的小矮个儿从北风呼啸的阳台上走进了屋。他胳膊上挎着一只菜篮子,长得胡
子拉碴,留着长发。他让马吉先生想起一个每年都到他童年时度过的小镇的驰名医生,
医生向聚集在街角的人群兜售一种有奇效的草药。
    马吉立即又钻回到被窝里。“你是?”他问道。
    “看来你就是那个人啦,”长相奇特的矮个子说。他把篮子撂在地板上,里面好像
装着普通的蔬菜,就像一般家庭主妇买回家的那种。
    “哪个人?”马吉先生问。
    “伊利亚·昆比对我讲的那个人。”留着褐色长发的矮个子说,“那个想单独住在
秃头旅馆里进行思考的人。”
    “我想你是村里来的吧?”马吉先生猜道。
    “你大错特错了,我不住村里。我的性情正好相反,要远离人群。我差不多住在秃
头山顶,自己盖了座小木屋。我叫彼得斯,冬天叫杰克·彼得斯。但夏天一到,当旅馆
开张,红白遮篷支了出去,乐队每晚在娱乐场里奏乐时,我就叫秃头山隐士。我来到这
儿,向女人们兜售我自己制作的图画明信片。”
    马吉先生似乎忍俊不禁。
    “专业隐土,我的天!”他嚷道,“我不知道秃头山已变得这么现代,实在走运。
我是个业余隐士,你得教我两手。坐下。”
    “不瞒你说,我不是个一般意义上的隐士。”蓄着胡子的胖子说,同时谨慎地坐在
一把破椅子的边上。“不是像你在书中读到的那类‘为了爱一个女人’式的隐士。当然,
夏天我必须装成是那类人,以便能卖出明信片并为旅馆做点事。许多女人柔声细气地问
我是不是绝望了才被逼上秃头山,我根据我当时的感觉给予她们各种各样的答复。考虑
到现在是隆冬季节,我又不把你当外人,我可以说我的生活中几乎没有恋爱史。我结婚
很早,婚后的生活也很长。我上山来是为了寻求宁静和安详,也因为我觉得一个人除了
时间表和买卖人的账单外也要读点别的东西,除了什么叫初次和再次抵押也要知道点深
奥的东西。”
    “换句话说,就是返回自然。”马吉先生说。
    “是的,先生,立即就返回。今天早上我下山到村子里去买点吃的,像往常一样,
我在昆比家探了个头。他向我说起了你。我在旅馆里帮过他不少忙,我俩商量好让我到
这儿来给你生火,并帮你做一些杂事。我想咱俩应该好好熟悉一下,因为从某种意义上
说都是文人。”
    “是吗?”马吉先生高声说。
    “是的,”秃头山隐士说,“我时不时也写点东西。我的一些关于独居乐趣的诗作
也印出来过,印在夏天我卖给客人的明信片上。但是我所谓的一生巨著,是一本我已经
写了一段时间的书。书名就叫‘女人’。就这么两个字,可是,哦,其含义可是无穷啦!
书中想证明世界上一切不幸,从一开始起就是由女性造成的。注意,不光是说说而已,
而是要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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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5:47 | 显示全部楼层
“怕是一件不容易的活儿。”马吉笑道。
    “难倒不难,就是长。”隐士纠正对方说,“我四年前开始动笔时,心想顶多夏娃
写一章,顺便再写写克里奥巴特拉①和特洛伊的海伦以及类似的几个女人,大功就告成
了。但一旦写起来,就发现了大量新材料。后来卡内基先生来了,送给上埃斯基旺瀑布
镇一座图书馆。一切伟大的作品将来都有这位先生的一份功劳,这事想来蛮有意思。我
已把‘女人’题献给他。自新图书馆落成后,我又找到了过去做梦也想不到的有关一千
次灾难的文献,如果你仔细考察每一次灾难,都会发现引发骚乱的清一色都是女人。所
以我便追踪女人的踪迹。我想人们一定会称我为历史上最伟大的追捕女人的人。”
   
    ① 公元前五一一三○年埃及女王。——译注

    “这种猎捕很有意思,”马吉先生笑道,“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将怀着极大
的兴趣关注着你的写作进程,尽管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总是有一些女人以她们的作
为弥补了她们姊妹们所造成的过失。比如一个金发姑娘,哭时眼睛——”
    “你太年轻了,”小个子起身打断了他,“跟你争论无济于事,好比对牛弹琴。有
时人到死也怀抱着他们的幻想,我想你就是其中之一。该替你生火了。”
    他走到外屋,马吉先生又躺了一会儿,倾听隐士生火的动静。这样很舒适,他想,
然而有些不对头。难道这是渐渐强烈的体内空虚的感觉?肯定是的。他坐在床上,侧身
去看隐士的篮子。篮子使他饥饿的感觉更加难以忍受。
    “我说彼得斯先生,”他嚷嚷着从床上跳下地,跑到另一个房间,见隐士正在培植
一束微火。“我有个想法。你会做饭吧?”
    “做饭?”隐士重复着,“会啊,我不得不学一点儿,因为住的离饭馆太远。”
    “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马吉喜出望外,“你得留下来给我——给我们——做
饭。”
    “你们?”隐士说罢盯住马吉。
    “是的,我忘了告诉你。昨天晚上昆比先生离开我后,又来了两个业余隐士。一个
是悲痛欲绝的男子服饰用品商——”
    “又是女人造成的。”彼得斯得意地大声说。
    “她名叫阿拉贝拉。”马吉笑道,“另一个是大学教授,他说了些关于金发女郎的
不体面的话。我敢肯定你不会讨厌他们,说不定他们对你伟大的作品也能有所帮助。”
    “我摸不准昆比会怎么说,”隐士沉吟着,“我想他会把他们撵出去。他不同意有
人住进来,怕失火。”
    “昆比等会儿就来,”马吉先生安慰对方,同时穿上睡袍。“现在的问题是得让那
个龙头流点儿水,然后吃顿可口怡人的早餐。我向你保证,付给你的报酬肯定比你向那
些浪漫女人兜售明信片要多。你还可照样完成你那部世人都在翘首以盼的著作,占用你
的时间我会从经济上多多给你补偿。你煮咖啡的技术如何?”
    “等你尝到就知道了,”彼得斯说,“我去给你弄点水。”
    他朝门口走去,但马吉先生一步抢在他前头。
    “服饰用品商睡在楼下,”他解释说,“那人神经过敏。他可能会犯下射杀秃头山
唯一厨子的滔天罪行。”
    马吉先生走到过道里,扯开嗓子喊叫布兰德,后者已穿上奇装异服,在清晨的光线
下显得艳俗而疲惫。
    “我已起来好几个小时了,”布兰德说,“听见有人在厨房里磕磕碰碰的,但没见
到用银盘把早餐送进来。我前后心已贴到一起了。”
    马吉将秃头山隐士介绍给布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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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5:58 | 显示全部楼层
“见到你很高兴,”布兰德说,“看来我听见在厨房里的人就是你。看样子你准备
为我们几个人做饭喽,是不是?说实话,我巴不得你立刻就动手干起来。”
    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塞德斯·伯尔顿教授从近处的一扇门走进来,马吉先生又把他做
了一番介绍。于是隐士提拎着菜篮子和马吉先生前一天晚上采购的食品下了楼。三个业
余隐士聚集到七号套房的壁炉前,布兰德先生颇为感动地说:
    “我不知你从哪儿找来那么一位厨子,不过说实在的,为此我对你表示衷心感谢。
他是干么吗的——为生发剂做广告的?”
    “他是个隐士,”马吉解释道,“住在靠山顶的一个木屋里。隐士和理发的从来不
混到一起。他还是个作家,正在写一部书,把各个时代的灾难都归咎到女人身上。由于
他干的事不俗,请对他表示尊重。”
    “你说他是个作家?”伯尔顿教授说,“但愿这不会影响他的烹调技术。因为即使
我这个对饮食男女的事毫不关心的人肚子里也已经饥肠辘辘了。”
    他们因很饿而聊的不多,杰克·彼得斯在厨房里忙活着,还往楼上挑了好几担水。
马吉先生想要点儿热水剖胡子,立即引发出别人不同的感慨。
    “在山上你看不到女人,”布兰德先生说。刚把水从楼下挑上来的彼得斯先生也趁
机指出,刮胡子是男人的烦恼之一,是由世界上的女人直接造成的。
    最后隐士召唤他们吃早饭。当他们从宽大的楼梯下来时,咖啡的香味让他们美得兴
高采烈。彼得斯在办公室职员桌子对面的大壁炉里升起一堆旺火,火前方摆开一张饭桌,
上面的早餐香甜可口。三个人坐定后布兰德先生开口说:
    “我不知你们怎么想,先生们,反正我愿祝彼得斯先生福如东海。”
    于是彼得斯殷勤有加地伺候他们。他觉得他和马吉先生之间连结着一种同是作家的
纽带,便递给他一份纽约出的报纸,声称是每天早上从火车站卖票的那儿拿的,还说报
纸对他追踪女人起到了极大的帮助。大家传递吃的时,马吉先生将报纸通览了一遍。他
两次抬起头来,用心审视着住在秃头旅馆的他奇异的同伴们。最后他把报纸从桌上推给
服饰用品商。冬季清晨泛黄的阳光从外界的白雪中透射进来;火炉里的火苗欢快地僻啪
作响。彼得斯嗜好文学的天性并没有影响他做饭的才华。三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马吉
先生把雪茄递给众人。
    “先生们,”他说着把座椅往后推了推,“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奇特。三个人,相互
不了解,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来到秃头旅店寻求隐居生活,原因何在?伯尔顿教授,昨晚
在你到来之前,布兰德先生给我讲了阿拉贝拉的故事,做为他来此地的理由,我后来盗
用了他的故事,成为我来此的缘由。我向布兰德先生编造了插图画家和被小说家们困扰
的童话。你来后我俩将各自的故事掉了包,这是我俩相互怀疑对方说的话而采用的颇有
意思的方式。也许这很无聊。不管怎么说,既然迎来了新的一天,我愿把阿拉贝拉奉还
给他,不再问任何问题。他再次成为失恋的服饰用品商。我也愿意毫不保留地相信你的
话。这便是我的想法,让我们相互不再猜疑。我们来这儿的理由就是我们阐释的理由。”
    教授严肃地点点头。
    马吉先生接着说:“昨天晚上布兰德先生和我还谈到我俩之一必须离开旅店。布兰
德先生提出要这样。我相信今天早上他已改变了主意。他要是走,我会感到很惋惜。”
    “我已改变了想法。”布兰德先生说。他瘦削的脸上现出愠色。
    “很好,”马吉先生继续说,“我看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友好相处。彼得斯先生已答
应为我们煮饭。无疑他还会为我们照料其他琐事。根据这里的条件,对他的服务我们在
酬金上应该表现出慷慨。至于昆比那里,你们只有自己向他解释了。”
    “我有一封给昆比先生的信,是我的老友约翰·班特利写的,”教授说,“看守人
看到这封信后,肯定会对我表示友好的。”
    马吉先生看向布兰德。
    “我让安迪·鲁特打个电话来,”布兰德说,“我想昆比会听他的。”
    “可能吧,”马吉先生心不在焉地说,“谁是鲁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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