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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头旅馆的七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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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9 21:5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不要再哭泣,我的夫人”
    在纽约州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一个女子正凄恻地哭泣着。
    是个漂亮女人吗?这正是比利·马吉想知道的。他带上身后候车室的门,站在那里
仔细朝里面观望着。女人悲伤的脸上捂着一帕细薄麻纱绢,她的五官一定是招人喜爱的
了?她那洁净而且剪裁得体的灯芯绒外套和轻佻却迷人的帽子预示着这是个漂亮姑娘。
他是否该殷勤地走上前去,语调同情地询问她悲伤的原因?在这遥远的上埃斯基旺瀑布
镇,他是否也该表现出绅士风度?
    不,马吉先生认为还是不那样为好。在黄昏中刚刚呼啸而去的火车把他从摩天大厦
和戴着圆顶礼帽的人群中载到纽约州北部来,并不是让他来行善事的。不管怎么说,一
个女孩儿的眼泪与他不相干。火车站本来就是个悲伤的场所,多少悲欢离合的泪水就洒
在车站的地板上。一个朋友或是一个恋人被当地五点三十四分的无情火车载入黑暗之中,
这在这里司空见惯。为什么不会是恋人呢?无庸讳言,在这类苗条淑女的周围,追求者
多得犹如扑灯的飞蛾。对于缠绵悱恻的涉及隐私的悲伤,马吉这个陌生人自然不便介入。
他把手轻轻放在候车室的门把上。
    然而候车室里昏暗寒冷,毫无人情味。一个正人君子岂能将一位愁绪满腹的女子撇
在这种地方拂袖而去呢?尤其这女子长得还极为诱人。噢,她的姿色显然动人心魄。马
吉先生蹑足踱至售票窗口,低声问里面的男人。
    “那女人为什么哭?”他问。
    一张瘦削的菜色的脸立即贴住了隔窗栏杆,蓬乱的红棕色头发耷拉在他前额上。
    “多谢,”售票员说,“别人一天到晚总问我一个问题,而你的问题打破了这种单
一的乏味。对不住,我帮不了你。她是个女人,天老爷才晓得女人为啥而哭。有时我觉
得天老爷也被她们哭得糊里糊涂的。我媳妇儿——”
    “我想我还是问她吧。”马吉先生沙哑地低声说。
    “换了我,我就不问,”栏杆后面的售票员劝说道,“最好别理她们。见没人理会,
她们一会儿就不哭了。”
    “可她遇到了麻烦。”比利·马吉争辩说。
    “要是你多管闲事,”玩世不恭的售票员说,“你也得出麻烦。别理她,先生!听
我的没错。闲的没事找个大桶,坐在里面顺着埃斯基旺河的急流冲下去,但千万躲着哭
泣的女人远点儿。”
    然而充耳不闻的比利·马吉早已踏着脏兮兮的地板,怀着行侠相助的意图朝女人走
去。
    女子纤弱的肩膀已不再凄婉地上下起伏。马吉先生走近她时再次回忆起他在大学校
园时的情景:苍茫时分,高大的榆树在头顶上婆娑作舞,合唱队的年轻的嗓音从一座有
一百年历史的古老建筑物的台阶上传来。他们总唱的那首歌是什么歌词来着?
   
    不要再哭泣,我的夫人,
    哦!今日不要再哭泣。

    他曾为无法将这首歌词所言付诸实施而深感遗憾。他一直以为歌中所唱既悲戚又美
丽。但他晓得,游吟诗人在火车站建造起来之前就销声匿迹了,因而他对年轻女子说的
话毫无优美的旋律。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手绢移开了一点,马吉先生看到一只动人的蓝眼睛窥探着他。即使用一只眼睛看,
马吉先生的相貌也是非常招人喜爱的。大学合唱队的才子杨·威廉姆斯曾说过,杂志美
工在设计一则故事的男主角时,心中考虑的就是比利·马吉那样的形象,他这种形象同
时还能受到朋友们的尊敬和爱戴。马吉觉得那只蓝眼睛流露出了赞许的目光。然而当女
子一开口,他便立即修正了自己的判断。
    “是的,你能帮点忙,”她说,“你可以走开——走得远远的。”
    马吉先生的身子僵直了。一九一一年在上埃斯基旺瀑布小镇仗义行善遇到的就是这
样的礼遇。
    “对不起,”他说,“你好像遇到了麻烦,我想也许我能帮你点儿忙。”
    姑娘把整个手绢都拿掉了。她另一只眼睛也是同样迷人的蓝色。她背后有一幅海报,
上面写着“参加海军——周游世界”。海报上还有一名水兵,女人眼睛的蓝色便介乎于
她穿着的灯芯绒外罩的蓝色和水兵服装的蓝色之间。
    “我并不是无礼,”她柔声解释说,“可是——我在哭,一个女人哭时肯定不好
看。”
    马吉先生说:“我要是被正式地介绍给你,我会用很赞美你的话回答你。”是真实
的赞美,他又暗自说。他十分庆幸那幅麻纱手帕不再悲哀地贴着她的面庞,因为即使车
站那昏暗的光线也遮掩不住她的美丽。他的目光尚未从她的眼睛上移开,就又朦胧地留
意到几络金发从她时髦的黑色帽子下恣意地显露出来。等一会儿再欣赏金发,他暗忖,
一旦他能把目光从她的眼睛上移开——
    “我的悲伤很傻很女人气,”女子说,“我想最好不必管我。对你的兴趣我表示感
谢。呃——你能不能告诉那个把脸拼命贴在窗口栏杆上的人,请他把售票窗关上?”
    “当然可以。”马吉先生说。他转过身子,不期与一位人高马大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她看上去结实而强壮;她嘴角流露出强悍和无所不知的神情。马吉先生觉得她欲开口说
话,而且一旦开口就将口若悬河。女人的眼睛很亮,死死盯住马吉先生。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哭,妈妈,”年轻女子说,“这位先生问我是否他能帮我什么忙。”
    妈妈!马吉先生亦想加入年轻女子的行列大哭一场。这个娇小动人、愁眉不展的女
子竟然拥有一位这等粗壮的母亲!老女人的头发也是浅色的,但它使人联想到杂货铺里
珐琅瓷的苍白气氛,那里边冷饮柜上的容器嗞嗞作响,一瓶瓶香水列成一排,散发着怪
味。竟然是这样的妈妈!
    “用不着大惊小怪,她根本就没事,”其貌不扬的母亲说。她的语气没有针对马吉
先生的敌意,令他颇感惊讶,因这与她的模样不符。“也许这位先生可以给我们介绍一
家好旅馆。”她说着做作地一笑。
    “我也是初来此地,”马吉先生答道,“我去问一下躲在那个小屋里的人。”
    被问的人回答时热情不高。他说有一家叫“秃头”的旅馆。
    “哦,对,秃头旅馆。”比利·马吉饶有兴味地重复着。
    “没错,那是个高档住所,”售票员说,“不过现在不开张。这里是夏季避暑地,
除了商会馆之外别处都不开。我可不乐意把人介绍到商会馆去,尤其是还没见到它就已
经伤心的女人。”
    马吉先生把此话转述给坐在长条凳上等待着的不相配的母女俩。
    “这儿只有一家旅舍,”他说,“而且据说此时心情不乐观的人不适合居住,对不
起。”
    “不管是什么旅馆都合适,”女子答道。她朝比利·马吉笑笑。“我对上埃斯基旺
瀑布镇的感觉越来越乐观了,”她说,“我们必须叫一辆出租车。”
    说着她起身提旅行袋,马吉先生急忙上前相助。他们三人走到铺满一层雪花的站台
上。老女人粗声粗气地抱怨起上埃斯基旺瀑布小镇来,她数落它的地理位置。本地人的
精神气儿和当地气候。站台一头停着一辆沮丧的出租车,像是在哀悼着它孤独的命运。
马吉先生让粗壮女人坐进去,又把行李放进去,然后趁司机钻进他的座位时,冲着女子
藏在帽子里的耳朵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呢。”
    她挥手朝路边的村庄指了指,住户的灯光透过白雪凄凉地闪烁着。
    “原因是上埃斯基旺瀑布镇,”她说,“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足吗?”
    比利·马吉抬头望去:他看到一排灰蒙蒙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倾斜的房屋;一个模模
糊糊的招牌,上书“烈酒和烟草”;一条拐入黑暗中的弯曲颓败的街道,仿佛是在招牌
下仁立过久的一个人影。
    “你要在这里久住吗?”他问。
    “快上车吧,玛丽,”从出租车里传来瓮瓮的一声喊,“快进来关上门,我快冻死
了。”
    “说不准,”女子说,“谢谢你这么友好——晚安。”
    车门闷闷地一声关上了,车子疲惫地吱吱嘎嘎地开走。马吉先生掉转身,又返回昏
暗的车站候车室。
    “她为什么要哭?”当马吉先生再度站到小售票窗口前时售票员问。
    “她不喜欢你们这个小镇,”马吉答道,“她好像说这地方使她心情压抑。”
    “嗯——这地方是荒凉了点儿,”售票员附和着,“不过外来人见到这地方就流泪
也并不多见。不错,上埃斯基旺节奏太慢,这话不假。有时我也觉得受不了。除了干活
干活没别的事可干,然后就是往床上一躺等着明天。我过去总琢磨着兴许哪天他们能把
我调到南边的霍普尔镇去,那儿有电影和一些夜生活。可铁路上的老板根本想不到你,
除非你做错了事。说真的,先生,有时我也想从这儿拍屁股走人。”
    “这很自然,人人都好漫游吗。”马吉先生深表同情地说,“你刚才提到秃头旅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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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家旅馆夏天开放时还有点生气,”卖票的说,“有钱的人还经常抱怨,行李老
晚到。这样一来此地还热闹一些。”他颇有兴趣地用目光在马吉先生穿的纽约服饰上打
量着。“不过秃头旅馆这会儿可是关得死死的,冬天只有一座连着墓地的配楼开着。你
不是想在此地逗留吧?”
    “呃,我想见一个人,他叫伊利亚·昆比,”马吉先生回答说,“你知道这个人
吗?”
    “当然知道。”爱打探新鲜事的售票员说,“他是秃头旅馆的看守人。他住的地方
离这儿有一里路,在通往秃头山的米勒街上。你出来一下,我告诉你怎么走。”
    他俩来到雪花飘舞的屋外,售票员不停地朝黑暗中用手指点着。
    “如果天空晴朗的话,”他说,“你可以看到远处那个俯瞰瀑布的秃头山,好像高
高在上监视着我们,不让我们恶作剧似的。到半山腰你就可以看到秃头旅馆了,它黑不
溜秋,宁静而苍老。你就沿着这条路走,走到第三个拐角往左拐。伊利亚住在一里开外
一座树林中的一个小房子里。他家的门嗞啦嗞啦的响,这么静的晚上你准能听见。”
    比利·马吉谢过他,提起两只旅行包,走上了“主大街”。第一个拐角处矗立着一
座阴郁而令人生畏的建筑物,上面挂着“商会馆”的招牌。办公室的窗户里透出白惨惨
的煤气灯光,三个天生的意气消沉的人无精打采地歪在旅馆的椅子上,兴味索然地盯着
窗外的暴风雪。
   
    不要再哭泣,我的夫人,
    哦!今日不要再哭泣。

    马吉先生压低嗓子嘲讽地哼着这支小调,同时仰头朝楼上惟一一扇在黑暗中透出黄
色光亮的窗子瞥去。
    一家不大的“百货食品”店出现在一个街角处,他停住脚步。
    “让我想想,”他思索着,“电源肯定是关掉了。对,蜡烛。而且万一这个季节不
开张,没有厨子,还得买点吃的垫肚子。”
    他走进店里,一个神情疲惫的老太太迎上来。
    “你要什么样的蜡烛?”她问,那神态好像她什么品种的蜡烛都有备货。马吉先生
想起来圣诞节快到了。
    “圣诞树用的。”他说,并说要两百支。
    “我只有四十支。”女人说,“这颗树要摆在哪儿——孤儿院里?”
    马吉先生手里又多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从小店里买的蜡烛。他出了店铺,继续在
刺骨的风雪中跋涉。上埃斯基旺瀑布从他眼前匆匆流过,遁入黑暗之中,像是一个饥饿
的人赶回家里吃晚饭。透过许多闪着灯光的窗子,他看到屋里面装饰着充满欢乐气氛的
绿色圣诞花环。渐渐地,房屋稀疏起来,他终于踏上一条朝山上走的崎岖不平的小道。
他听到从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狗吠。忽儿一辆马车从他身旁蹒跚而过,一个人粗着嗓子
咒骂道路坑坑洼洼。马吉先生边走边得意地笑着。
    “我可爱的堂吉诃德,”他喃喃地说,“我知道你不停地踩风车是何滋味了。”
    然而使马吉先生停住脚步的并非风车的吱嘎声,而是从风雪中传来的一扇门的嗞呀
声。他兴奋地攀上一条小道,来到伊利亚·昆比的家门口。
    听到比利·马吉欢快的敲门声,一个六十来岁的人打开了门。显然他刚用完晚餐,
此时他正要点上他的烟斗。他把马吉先生引人充满家庭气息的厨房,审慎而沉静地吸了
几口烟才开口与不速之客说话。在此之前这位客人喜悦地抓住对方的手,并不知那只手
里仍握着刚刚燃烬的尚热的火柴。火柴掉到地上,于是老头儿朝站在炉子旁边的一位白
发女人投去焦虑的目光。
    “我叫马吉,”这位先生喜出望外地说着,一边把行李拖进屋。“你肯定是伊利亚
·昆比了。你好吗?见到你很高兴。”他的神态好像与伊利亚已深交多年,在世界各个
角落也没断了联系。
    老头儿没张口,只是颇觉怪异地透过白色烟雾打量着马吉先生。他面部表情慈祥温
和,却无动于衷;他仿佛缺乏那种飞越终点线取得成功的最后冲劲;他的领带有气无力
地垂吊着,干枯的手微微颤抖,明显地表明他缺乏活力。
    “是的,”他终于承认说,“我是昆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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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3:10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吉先生把大衣朝身后一扔,昆比太太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便洒满了雪花。
    “我叫马吉,”他再度解释,“威廉姆·海洛威尔·马吉。海尔·班特利写信给你
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我。你收到他的信了吧?”
    昆比先生从嘴边拿开烟斗,惊讶地望着对方。
    “天哪!”他嚷道,“你不会是说——他已经到了?”
    马吉先生俏皮地说:“我人都站这儿了还不是最好的证明?”
    “天,”昆比先生口吃地说,“我们——我们还以为这是个玩笑呢。”
    “海尔·班特利有时确实爱开个玩笑,”马吉先生赞同地说,“但他还没有把玩笑
开到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习惯。”
    “那么——那么你真地要打算——”昆比先生不知后面的话怎样说。
    “是的,”马吉先生情绪高昂地说,同时坐进一只摇椅里。“没错,我打算在秃头
旅馆住上几个月。”
    昆比太太由于站在温暖的火炉旁边时间过长,肥胖的身体似乎缩成了一座小山。这
时她走上前来打量着马吉先生。
    “你偏偏要住秃头旅馆。”她嗫嚅着。
    “旅馆关门了,”昆比先生说,“它不开门,年轻人。”
    “我知道它不开门,”马吉笑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住进去为它增添点儿光彩。
很抱歉这样糟糕的夜晚还要把你叫出去,不过我不得不让你领我去趟秃头旅馆。我想海
尔·班特利在信里也是这样吩咐你的。”
    昆比先生立在马吉先生面前,他只穿着衬衫的高大身躯是诚实的美国男人的象征。
他阴沉着脸瞪着马吉。
    “原谅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年轻人,”他说,“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站在炉子旁边的昆比太太也竖起耳朵等待着他的回答。比利·马吉放声大笑。
    “我不是躲起来,”他说,“难道班特利没有跟你解释吗?好吧,让我来解释,尽
管我没把握你能否明白。坐下,昆比先生。依我看,你不是个嗜好阅读当今轻松消遣文
学的人。”
    “那是什么文学?”昆比先生问。
    马吉先生接着说:“你不读商店里论斤卖的那种小说。假如你有个女儿,一个胖乎
乎。夏天整日躺在帆布吊床上的女儿,她或许能帮着我向你解释。你瞧——我就写那类
小说。给疲于奔命的商人们的老婆讲些消遣的刺激故事——夜晚的枪击、追逐财宝,处
处都酝酿着罗曼蒂克的爱情。写这种东西很带劲,我喜欢,还能挣钞票。”
    “是吗?”昆比先生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能挣不少钱,”马吉先生答道,“不过时不时地,我也渴望写点什么能让评论家
震惊的东西——货真价实的东西,你知道。有一天我抄起报纸,发现上面宣传我最新一
部作品的广告词是这么说的:‘马吉所写的最出色的秋季小说’。这使我坐立不安。我
觉得自己是个文学裁缝,我可以看到我的读者撇下我的秋季小说,又期待着我早春的小
说款式。我记得一位评论家有一次曾劝我找一个宁静的地方住上十年,好好进行思索。
我决定要这么做。秃头旅馆就是这个宁静的处所。”
    昆比先生愕然地问:“你是说你打算在那里住十年?”
    “当然不是,”马吉先生说,“评论家都好夸张。两个月足够了。他们说我是个庸
俗的编故事的高手。他们说我的思维过程很可笑。恐怕他们的话不无道理。如今我要住
进山上的秃头旅馆,好好思索一番。我从今以后绝不再编织故事。我要写一部文学价值
很高的旷世之作,以便让亨利·凯伯特·洛奇①含着泪水来找我,求我加入他们那伙靠
个人奋斗而成功的流芳百世的人的行列。我要在秃头旅馆里完成这桩伟业——坐在山顶
上朝下观望着这个渺小古老的世界,就像从奥林匹克山上朝下俯视的朱庇特②。”
   
    ① 美国参议员(1893-1924)。——译注
    ② 朱庇特为罗马神话中的主神。——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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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昆比先生说。
    “他是个神——卖水果的保护神①,”马吉解释说,“想象一下,我最新一部作品
引起巨大轰动,我却心情压抑。想象一下,我在四十四大街的一个俱乐部里与海尔·班
特利会面,让他替我找一处世界上最荒凉的处所。海尔沉吟片刻,‘有了,’他说,
‘当今最荒凉的地方是隆冬季节中的一处避暑胜地。与它相比,鲁宾逊的孤岛简直就是
一个温暖的礼拜天下午的康尼岛②。’我们俩就这样聊着,还聊了其他一些事情。海尔
告诉我他父亲是秃头旅馆的主人,而你是他父亲的朋友,整个冬天都可以照料我。海尔
正巧有把旅馆的钥匙,从它的重量来看,我猜大概是开大门的。他把钥匙给了我。他还
写了封信给你,让你照料我,所以我就来了。”
   
    ① 因朱庇特还是司雨之神,故这样说。——译注
    ② 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海滩和娱乐园。——译注

    昆比先生用手指搔弄他的白发。
    “我到这里来,”比利·马吉重复道,“为的是逃避百老汇的喧嚣,在独处中进行
一些理性的思考。天不早了,我们是不是马上去秃头旅馆?”
    “这不大——正常,”昆比先生不满地说,“这种事实在是太少见了。班特利先生
让我干什么事我都乐意,但我不知道他爸爸会怎么想。而且还有许多事你并没有考虑
到。”
    “没错,小伙子,”昆比太太说着也奔了过来,“那个地方那么大,你怎么取暖
呢?”
    马吉先生说:“我听说二层的套房里有壁炉。昆比先生可以从森林里给我搬去些木
头,我一个礼拜付给他二十美元。”
    “灯光呢?”昆比太太问。
    “目前只能点蜡烛了。那个包里有四十支蜡烛。也许以后你能替我找盏煤油灯。哦,
什么东西都不会缺的。”
    昆比先生茫然地注视着他太太。“我看我们得跟妈说一声。”
    他俩蜇进另一个房间,马吉先生等着的时候,将目光落到一副箴言上,上面写着
“上帝保佑我们的家”。须臾,老两口又出现了。
    “你在那里逗留期间难道一直想饿着肚子?”昆比太太讥讽地问。
    “当然不会,”马吉先生笑着说,“多数时间我将用异教徒的方式用罐头或坛子自
己做饭。不过你昆比太太要时不时地给我送去一些饭菜,你的烹调术在全县女人里可谓
是第一。从你的眼神里我就知道我说得没错。虽然我不富有,但会尽量付给你钱。”
    他兀自盯着昆比太太喜庆的大脸盘笑着。马吉先生的笑可以吸引男人们每天与他侃
到夜里十点,直到星期六才罢休;女人们见到他的笑则闭起双眼,梦见兰斯洛特①。昆
比太太无法抵御他的笑,便也朝他挤出笑脸。比利·马吉见此便站了起来。
   
    ① 《亚瑟王罗曼史》中的英俊骑士。——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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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3:28 | 显示全部楼层
“都安排好了,”他大声说,“我们会合作得不错的。现在就出发去秃头旅馆。”
    “不急,”昆比太太说,“我可不能让任何人空着肚子就去秃头旅馆。我想你住这
儿期间我们得对你负点儿责任。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就把又热又烫的晚饭端到桌上。”
    对此建议马吉先生毫无异议,于是足足有半个钟点,他边吃着饭边听老两口儿给他
讲些生活哲理和规劝,颇觉惬意。最后,当他告诉昆比太太他已吃得很撑,足以让他在
旅馆居住的两个月里不再进食时,昆比先生身披一件肥大的“战前”长外套走进屋,手
里拎着一个点燃的提灯。
    “这么说你打算坐在旅馆里写字喽,”他说,“我想不会有人和你作伴的。”
    “是这样的,”马吉先生附和着,“我想体验极度的孤独,以至每晚哭着睡觉。这
是流芳千古的惟一道路。再见,昆比太太。在山上那座城堡中,我希望能时不时享受到
你的烹饪。”他握住她的胖手,这个慈祥的矮女人似乎是他与外界现实联系的最后一个
纽带。
    “再见,”昆比太太笑着说,“当心火柴。”
    昆比先生提着灯在前引路,很快他俩就来到小道上。风雪已经停止,但天仍很黑。
山谷下面闪烁着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点点灯火。
    “昆比,”马吉先生说,“顺便问一句,你们镇里有没有一个蓝眼睛、金发、一副
公主上街买东西气派的姑娘?”
    “金发,”昆比沉吟着,“有个叫塞莉·帕利的。她在卫理公会教堂主日学校教
书。”
    “不是她,”马吉先生说,“恐怕我的描述太糟糕。我说的这个女子,她哭的时候
给人一种黎明时海上迷雾的感觉。墨守成规的卫理公会教徒成不了她那模样。”
    “我看书,也读报纸,”昆比先生说,“但你说的好多话我听不懂。”
    “评论家会解释,”比利·马吉答道,“我的作品都是给平头百姓看的。引路吧,
昆比先生。”
    昆比先生茫然而默默无声地仁立了片刻,然后掉转过身子,提灯发黄的光亮洒在前
方耀眼的雪地上。他们俩一道朝秃头山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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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3: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失恋的男子服饰商
    秃头旅馆并非坐落在雾蒙蒙的山巅,而是执拗地傍依在秃头山山侧,挂在半山腰上,
好比一个城里人死命摽在一辆跑动的四面通风的有轨电车一侧的踏板上。这是马吉先生
做出的比喻,但他同时也知道两者在氛围上又使这比喻不十分熨帖。一辆四面通风的有
轨电车象征着夏季和棒球场,而正逐渐进入马吉先生视野的黝黑的秃头旅馆却透着最寒
冷的冬天气息。
    旅馆显露出黑蒙蒙的轮廓,宽大的游廊像臂膀似地朝四周伸开。马吉先生指着那些
游廊对他的同伴说:
    “那些走廊和阳台可以使天才发烧的大脑冷却下来。”
    “这个地方没有烧可发,”性格实际的昆比对马吉说,“尤其在冬天。”
    马吉先生没有答话,径直跟着昆比的提灯光亮穿过雪地走到宽大的台阶前,又拾阶
而上在巨大的正门前停住脚。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大钥匙。昆比先生想伸手帮忙,被
马吉挥手拒绝了。
    “这是一个仪式,”马吉先生对他说,“总有一天报纸的星期日版将给予报道。秃
头旅馆为伟大的美国小说家敞开大门!”
    他把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一下,大门便开了。黑乎乎的房内飘出一股马吉先生从未
领教过的最冷的气流。他打了个寒战,忙将大衣裹紧。他仿佛看到了从达森城①蜿蜒而
出的白色小径,拉雪橇的狗由于食粮的日益减少而步履蹒跚起来,肥胖的爱斯基摩人向
导坐在他身旁向他讨要橡皮糖。
   
    ① 加拿大的掘金城。——译注

    “哇,”他嚷道,“我们又发现了一处北极!”
    “是不流通的空气。”昆比说。
    “你是说北极气流?”马吉答道,“是的,这空气很陈腐。杰克·伦敦和库克医生
就是被这种空气憋死的。”
    “我是说,”昆比说,“这里的空气在室内封闭得太久了,就像上周的报纸一样陈
旧。点一千把火也没法使它热起来。我们必须先从外面放进一些暖空气。”
    “暖空气——嗯,”马吉先生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两人站在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地毯被移走了,剩下的家具挤在房子中央,似乎
抱成一团在取暖。他俩朝前走动时,踏在硬木上的鞋声仿佛能把死人惊醒。
    “这是旅馆的办公室。”昆比先生解释说。
    门左手是办事员的桌子,桌后是一只大保险柜的阴影和许多为房客放信件的小格子。
正门对面是一截宽大的楼梯,楼梯通向上面的平台,在那里又分成左右两岔,各自通往
上面一层。马吉先生以评判的眼光审视着楼梯。
    “这地方很棒,”他说,“可以展示你们裁缝的天才。啊,昆比!你难道看不见迷
人的身穿长袍的女人富丽堂皇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在下面的小伙子们都怦然心动?”
    “我看不见。”昆比先生坦率地说。
    “说实话,我也看不见,”比利·马吉放声大笑。他把大衣领朝上一拉。“这如同
想象一位少女夏天坐在一座浮冰上,一双穿着透孔袜子的脚在浮冰的边缘甩来甩去一样。
看来我们不必登记了。我直接上楼去挑间房子。”
    马吉先生选中了一间门上写着七字的套间。这个套间里有一间带壁炉的大厅,烧上
几根木头就能使屋子生机盎然;卧室里摆着一张床,除了床垫和弹簧外,上面一无所有;
此外还有一间浴室。这里的家具也都堆到了房子的中央。昆比把窗子推开,然后着手摆
设家具。
    马吉先生审视着他的公寓。窗子都是法国落地式,窗外是一个宽敞的覆盖着白雪的
阳台,阳台则是一层游廊的房顶。马吉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凝望着秃头山上的枯树在
风中挥舞着黑色臂膀,远处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灯火朝他会意地眨着眼。然后他走进室
内,蜇入浴室去试龙头。
    “好极了,”他大声说,“每天为不朽的声望奋斗之前,先冲个冷水澡。”
    他拧开水龙头,没有水流出来。
    “依我看,”昆比先生在卧室里拖着嗓门说,“你跳进池子洗冷水澡之前,得先从
旅馆后面的井里挑凉水。水闸关了,管道裂了,我们不能冒险放水。”
    “那当然,”马吉颇有些扫兴。水龙头没能释放出水源,使他的热情多少有些受挫。
“我最喜欢每天早上挑八桶水上楼,可以吊起我的胃口,至于什么胃口,上帝自有安排。
昆比,我们现在该点火了,让这位出门在外的了不起的美国人取取暖。”
    昆比没吱声便走了出去,马吉在黑暗中点起第一支蜡烛。接着他又点燃了若干支,
把它们分散摆在房间的各处。须臾,昆比抱着引火物和木头折回来,于是壁炉里便升起
了噼噼啪啪的大火。昆比又走了出去,返回时腋下夹着许多被褥,他把它们扔在卧室的
铜床上。而后他慢慢关上并锁紧每扇窗户,转过身以毫无恶意的蔑视神态低头看着坐在
炉火前一把椅子上的马吉先生。
    “你最好不要乱走,”他劝告对方,“否则会磕碰着东西。我在这地方陆陆续续住
了六十来年,但从来没见过今天这种事。不过要是班特利先生说行可能就行。明天早上
我会再过来送你上火车。”
    “什么火车?”马吉先生问。
    “你回纽约市的火车,”昆比先生答道,“可别试着晚上回去,只有早上有车。”
    “啊,昆比,”马吉先生大笑,“你逗我玩儿。你觉得我呆不住。你等着瞧吧,实
话对你说吧,我对隐居生活如饥似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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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隐居生活倒没什么,”昆比先生答道,“但隐居不能每天给你变出三顿饭来。”
    “我心中充满渴望,”马吉说,“亨利·凯怕特·洛奇一定会噙着泪水来找我。看
见过这位参议员那副模样吗?没见过?让他流泪不是件容易事,我一定要成功。我一定
要在这山上探索到人的内心深处,把我的发现写出来。不再写夜半枪声,只有灵魂的冒
险。你明白吗?对了,这是二十美元,是你第一周照顾纽约堂吉诃德的报酬。”
    “什么堂吉诃德?”昆比问。
    “堂吉诃德是个西班牙小伙子,”马吉先生解释说,“他神志有点错乱,全国到处
跑,隆冬季节寄住在避暑疗养地。”
    “西班牙人就是那德性。”昆比说,“留神壁火,我明天一早上来。”他把马吉给
他的钞票塞进兜里。“我想没人会干扰你的隐居,至少我希望如此。晚安。”
    马吉也与他道了晚安,听着他下楼时咚咚的皮靴声和大门关上时的声响。他站在窗
前目送着看守人走上下山的小路,那人没有回头,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夜幕之中。
    马吉先生脱去大衣,用它使劲煽着壁火。发红的火苗映照着他强壮的滑稽的大嘴和
他的一双笑眼。接着,他在七号套间半昏半暗的光线下,把旅行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四处摆好。他还把几本新杂志和几本书放在桌子上。
    而后马吉先生在炉火前的皮椅子上落座,屏住呼吸。他终于来到了这里。他和海尔
·班特利在四十四街那家俱乐部里琢磨出的胡思乱想当真实现了。“隐居,”马吉当时
曾大喊道。“去百慕大,”班特利提议。“大不了是海水、饭店服务员和度蜜月的!”
一心想独处的马吉讥诮地说。“去南方找个过冬的地方。”班特利又说。“每个角落都
藏着调情的姑娘!”马吉说。“那就躲进你谁都不认识的乡村小镇。”“出不了一刻钟
人人都会知道你是谁。我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伙计!没人的地方!”“秃头旅馆,”
班特利高声叫道,“我说,比利——圣诞节住在秃头旅馆——简直就是隐居的化身。”
    是的,他来到了这里。此处就是他寻觅到的隐居生活。马吉先生慌乱地朝四下望望,
灰眼睛里的笑容消失了。疑虑第一次朝他袭来。所有的好事能落在一个人的头上吗?一
种墓地里的死寂倏然降临。他想起有人由于孤独而变疯的故事。还有比这儿更孤独的地
方吗?阳台上风声呼啸,刮得窗子吱吱作响。他的门前是一座黑乎乎的大山谷,夏天回
荡着男女游客的欢快笑声,此时则像鲁宾逊还没有登陆的那座孤岛。
    “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马吉先生重复着说,“要是在这儿我还不能进行思
索,我就是没有这份天资了。我肯定能。我要干出个样儿给那些悲观的批评家老朽们看
看!我不知纽约人现在正在干吗。”
    纽约!马吉先生瞥了一眼手表。八点整。大街上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人群正从餐
馆走向剧院。霓虹灯招牌在长长的天空中闪耀出诱人刺眼的广告;窄马路上弥漫着出租
车喷出的汽油烟雾;百老汇和四十二大街的交通警为了挣钱吃饭正在拼命地工作。马吉
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纽约!
    也许他房间里的电话正在铃铃作响,打电话的人只能与摆在阴影中的孤挺花交谈了,
因为比利·马吉正独自一人坐在秃头山上的沉寂之中。几乎没人知道他离开了纽约。这
是纽约人傻乎乎地拥向位于广场的剧院的夜晚,虽说傻却热闹非凡而充满狂欢气息,因
为海伦·福克纳也会在那里露面。这是在俱乐部宴请凯利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充满诱人
的消遣。
    马吉先生拿起一本杂志。他纳罕过去的人们是如何在蜡烛下阅读的。他不知他们会
不会觉得他写的故事不值得让他们费眼神儿。他还琢磨着为了永远堵住那些嘲弄他能力
的人而写一部旷世之作,是不是非要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与他作伴的唯有噼啪的炉火、怒号的北风和他手表的滴答声。他踱至窗
前,朝山下几盏朦胧的灯光望去,它们象征着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存在,商会馆就坐落
在其中。那个在昏暗的小候车室里凄恻哭泣的姑娘也住在那里。她只有三里路远,想到
此马吉先生又兴奋起来。他所呆的地方毕竟不是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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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他现在却是痛苦地孑然一身,独自住在一所充满呻吟的大房子里,这里就是他
的家,直到他能够携带着他的杰作返回那座不夜城。那将是一部何等的杰作啊!它就像
一把外科大夫的手术刀,将把人们的心脏剖开。没有编织的情节,没有——
    马吉先生停止了冥想,因为他房间里的电话分明在一片死寂中尖声叫了起来。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心跳遽然加速,眼睛定定地盯住墙上的电话机。这是部屋
内电话,他知道只有通过底下大厅里的交换机它才能出声。“我已经快发疯了,”他说,
伸手摘下话筒。
    一句模糊的声音,继而是电磁声,然后咔答一声没了动静。
    马吉先生推开门,走进黑影里。他听见楼下传出说话声。他悄声地走到楼梯平台处,
朝楼下的办公室张望。一个年轻人坐在电话交换机旁。借助一支蜡烛微弱的光线,马吉
先生看到那人的穿着花里胡哨。一支蜡烛立在保险柜上,保险柜的门则洞开着。马吉先
生在黑暗中猫腰伏在楼梯上等待着。
    “喂,”小伙子说,“这玩艺儿怎么摆弄?除了右边的栓,我所有的栓都试过了。
喂——喂!我要个长途——莱顿,西二八七六号——找安迪·鲁特先生。小姐,能不能
接通他的电话?”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等待。烛光僻啪作响。年轻人在椅子上显得焦躁不安。最后他又
开了口:
    “喂,安迪?是你吗,安迪?有什么好消息?安静的像墓地。我要不要关店儿?没
问题。下一步怎么办?哦,我说,安迪,我非死在这儿不可。你冬天住过这种地方吗?
我不能——我——哦,要是他是那么说的话。可以,我本来可以干。但不行了,我不能
再忍受了。把我的话告诉他。转告他一切都很好。是的。好吧。好,晚安,安迪。”
    他从交换机旁扭过身时,马吉先生轻轻地拾阶而下朝他走去。年轻人大叫一声,一
步冲到保险柜前,将一个包裹扔进去,“嘭”一声把门推上。他将保险柜的门把儿拧了
几拧,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马吉先生。马吉见他手里握着个发亮的家伙。
    “晚上好。”马吉先生热情地说。
    “你在这儿干吗?”年轻人疯狂地喊道。
    “我住在这儿,”马吉先生安慰他说,“你不想去我的房间坐一坐?就在楼梯上头。
屋里生了火。”
    小伙子瘦削的鹰脸上爬上了一抹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所特有的自信。他把左轮枪塞进
口袋,脸上露出讥笑。
    “你吓了我一跳,”他说,“你当然是住在这里。其他客人也都在吗?今天谁赢了
网球赛?”
    “你挺爱开玩笑,”马吉先生也笑了,“爱开玩笑好。今晚我正需要一位性格活泼
的人作伴。上楼吧。”
    年轻人疑心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他的尖鼻头似乎嗅出了什么骗局。他点点头,擎起
蜡烛。“好吧,”他说,“但你得在前头走。你认识路。”他将右手插进装左轮枪的口
袋里。
    “你能光临我简陋透风的房子,我深感荣幸。”马吉说,“这边来。”
    他登上楼梯,打扮入时的小伙子紧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惶恐地朝周围张望。他们竟
然能平安无事地走进马吉的房间,这似乎令他感到吃惊。马吉先生将一把扶手椅放在壁
炉前,递给他的客人一支雪茄。
    “你一定很冷吧,”他说,“坐在这儿。正如作家在小说里说的,‘一个不吉利的
夜晚,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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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9 21:54:13 | 显示全部楼层
年轻人接过雪茄,说了声“谢谢”。他走到通往过道的门前,把门推开一尺来宽。
他开玩笑地解释说:“我怕咱俩聊起来没完没了,听不见早餐的铃声。”他坐进椅子里,
对着蜡烛点着了雪茄。“我说,许多事很难预料,是不是?我往古老的秃头山上爬时心
里想,相比之下,撒哈拉沙漠都比这家旅馆舒适。可是你在这里却显得舒坦自在,宾至
如归,好像住在哈雷姆区的一套公寓里。真是不好说呵。现在想听什么?我的经历?”
    马吉先生对他说:“你可以讲讲为什么闯入一个想在秃头旅馆过隐居生活的人的领
地。”
    陌生人注视着马吉先生。他的目光不仅是看,还在揣摩、估量和进行分类。马吉先
生笑着迎住他的目光。
    “闯入领地?”年轻人说,“我是不会跟一个抽高级雪茄的人争吵的,不过有一点
我没有弄明白。到底闯入领地的是谁?你,还是我?”
    “我在这里的权利是无可争辩的。”马吉先生说。
    “无可争辩言之过重,”小伙子答道,“也可用于我的权利上。我们争吵也没用,
所以还是不谈此事为好。解决了这一点,我就可以讲给你听为什么你今晚在这里能见到
我这个远离人群的人。你有眼泪吗?你会需要眼泪的。这是个动人的故事,牵扯到一家
男子服装店、一颗信任的心和一个美貌的女人——她美的无与伦比,但却假情假义,
哦!”
    “快讲吧,”马吉笑着说,“我最崇尚生动的想象力。我求你不要压抑你的想象
力。”
    “都是真事,”对方有些不满地说,“每句话都是真的。我叫约瑟夫·布兰德。爱
情进入我的生活前,我的职业是男子服饰商并卖旅行和野营用具。离此地五十公里有个
莱顿城,我告诉那里的纨袴子弟什么样的领带在伦敦最时髦。我卖给他们带垫肩的大衣、
令人敬畏的高领子。我活得很滋润,手里攥着丝绸领带,向他们演示佩在他们胸前是什
么效果。后来——她出现了。”
    布兰德先生吐了口烟圈儿。
    “是的,”他说,“阿拉贝拉像一颗耀眼的明星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也许我在这个
宁静的地方住上两百年才能真正描绘出她的美丽。现在我不想描述她的相貌。我发疯似
地爱上了她。她说她也被我迷住了。我把开店儿挣的钱都花在了她身上。一天我悄声对
她提起结婚,她没有高声大叫。我的婚礼领带是从一个来自特洛伊城的旅行推销员手里
挑的。”他顿住,看向马吉先生,“你是否也曾经走到过婚姻的边缘?”他问。
    “从没有过。”马吉答道,“接着讲,你的故事不知怎的很有意思。”
    “从现在开始,请你流眼泪吧。就在这时,斜刺里杀出个她在泽西城认识和爱过的
人。此人穿着绝对时髦。他有两条紫红色领带,披一件紫色礼服大衣,真是帅极了。我
有整个服饰店做后盾,但也无济于事。他穿得比我漂亮。我眼看着阿拉贝拉对我的爱淡
漠了。新来的小子用他戴着羚羊皮手套的手,又把他俩之间的旧情煽了起来。”
    他打住,过于激动或是雪茄的烟噎住了他。
    “简要地说,”他说,“她把我蹬了,我猫在我的店里反复琢磨,心里悲伤苦涩。
我决定采取一个可怕的步骤。当晚我给她写了封信,走到邮筒把信寄了出去。信中说我
的生活中若没有阿拉贝拉,就如同莎士比亚没写过《哈姆雷特》。信中还暗示了跳河、
使用石炭酸和手枪等自杀方式。是的,我把信寄了出去,后来——”
    “后来怎样?”马吉先生催促着。
    布兰德先生含情脉脉地摩挲着他紫色领带上的马蹄形领带夹。
    “这事我只告诉你。”他说,“后来就出现麻烦了。这主要由于我本质上是个勇敢
的人。我本来可以一死了之——不费吹灰之力。然而活下去却更需要勇气。比如在失去
阿拉贝拉的情况下年复一日地活下去,这非得有勇气不行。我想试一试。我说过,我是
个有勇气的人。”
    “你看上去像是如此。”马吉先生表示同意。
    “非常勇敢,”布兰德先生说,“我决心展示我的勇气,继续活下去。但我给阿拉
贝拉写过一封信,我怕她不理解我的勇敢——女人有时很木。我想我要是不按照我的承
诺去死的话,她可能会伤心。所以我不得不——消失。我有个朋友,在秃头旅馆做事。
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我对他讲了我的遭遇。他像你一样,被我的精神所感动。他给了
我一把钥匙——从东边游廊进入餐厅那扇门的钥匙。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我想一个人
呆在这里,原谅和忘记过去,也让别人把我忘掉。或许思考一下在遥远的地方再开个男
子服饰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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