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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随魂梦飞

上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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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26

    马丁·贝克又在梦中飞了起来——蟋伏着身子疾驰过一片平原,被一群穿着宽松外
套的男人包围着。他看到面前有一座俄国的炮座,一根枪管从沙袋之间伸出来,对着他,
像是死神的眼睛。他眼见那堵围墙直接向他冲过来,越来越大,直到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然后整个影像变黑。那一定是巴拉卡瓦,然后他站在里昂桥上。精神号还有玛丽皇
后号刚刚才随着一阵爆炸沉入大海中,一个传讯的人冲上来大叫说:
    “皇家公主号已经爆炸了!”
    比提向前弯下身去,他的语气平静,但大声地盖过炮火声吼着说:
    “贝克,我们这艘破船今天似乎有点问题。转向两点钟方向,靠近敌人的船。”
    之后的景象就像平常在加菲猫和古托狗漫画里看到的一样。他跳下马背,冲过火车
站,然后用身体挡住子弹。正当这个时刻他吸入最后的一口气,警察署长过来在他被打
开的胸口上挂上一面奖牌,并解开一卷类似羊皮纸的卷轴,卷着他的舌头说:
    “你已经被升为国家委员,薪水变成B3等级。”
    总统在月台上蟋成一团,头上还戴着他的帽子,然后一阵烧灼的痛楚刺痛了他,然
后他就睁开眼睛。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整个人浸在汗水中。那些回锅梦变得越来越糟糕。这一回古托
狗看起来像是前巡逻员艾瑞克森;总统加菲猫则像个优雅、古老的绅士;警察署长还是
警察署长。而比提则如一九一九年在比斯马克时一样,被月桂树花圈和傲慢的空气包围
着。
    他的梦一如往常,充满了荒谬的怪诞的情节。
    大卫·比提从没说过“转向两点钟方向,告近敌人的船。”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
他的命令是:“契特菲尔德,我们这艘破船今天似乎有点问题,转向两点钟方向准备靠
岸。”当然,对这个梦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差异。转向两点钟方向,在这种情形下,就
等于是转向敌人。
    在以前的梦中,古托看起来像是约翰·加罗汀,而那把枪是哈默里型的。而现在,
当他变成艾端克森的时候,他的枪也变成德林加手枪。此外,只有费罗伊·詹姆斯·亨
利·索默谢特当然还是穿着宽松的外套在巴拉卡瓦那儿。他的梦里既没有诗韵,也没有
什么道理。
    他起身脱下睡衣,然后洗个澡。冰冷的水使他打了一阵寒颤,也让他想到李。
    在往地铁的路上,他想起自己昨天下午那些不正常的行径。
    他坐在维斯保加房间里的书桌旁,突然感觉到一种不愉快的孤独感。
    库尔保进来打声招呼,问他可好,这是个狡猾的问题。他准备好的答复是:
    “哦,不太坏。”
    库尔保只现了一下身就离开了。他全身是汗,似乎非常匆忙,在门口时他说:
    “韩斯街的那件案子应该算是解决了,而且我们有很好的机会可以当场逮到莫斯壮
和莫伦。对了,你手上那件上锁的房间的案子办得如何?”
    “还可以。无论如何,比我预期的好。”
    “真的吗?”库尔保说。停了几秒之后,他说:“我认为你今天看起来比较有精神,
再见。”
    “再见。”
    然后又留下他独自一个人,他在想着斯维瓦。
    同时他想到李,她给他的比他预期的多,就一个警察的观点来看。她提供了三个思
考的方向,也许可以算四个:斯维瓦吝啬得有些病态,至少有好几年;他一直把自己关
在房子里虽然里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斯维瓦病了一段日子,而且在死亡前不久还
到放射科诊所去看过病。
    斯维瓦可能藏了一些钱吗?如果是的话,又在哪里?
    还是有什么事吓倒斯维瓦了吗?如果是的话,那又是什么事?在他的窝里惟一让人
想到可能有价值的、被锁住并闩在房间里的事物,就是他自己的生活。
  斯维瓦到底患了什么鬼病?放射科诊所说是癌症。而无论如何,假如他是个快完蛋
了的人,他还有什么好躲的?也许他害怕某个特定的人?那,是谁?
    而如果他真像其他人形容的那么小气,他为什么要找一个比较贵,而又属于次等的
房子来住?
    一大堆的问题,难以理解的问题。但不是全都无解的,只是无法在几个小时里就找
到答案,它们可能要花好几天的时间。为什么不可能是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呢?也许要好
几年,或许也要一辈子。
    而弹道的调查又是怎么了?这是他应该着手弄清楚的。马丁·贝克拿起电话。今天
真不是个好日子。他拨了六个电话,四个在一个女孩子说“请等一会儿”之后就被挂断
了。最后他终于找到那个十七天前曾经打开过斯维瓦胸腔的女孩。
    “当然,”她说。“现在我想起来了,有个警察找我去挖出那颗子弹。”
    “探员巡官隆。”
    “我想是他,是的,我不太记得了。不管怎么样,不是稍早的那一个家伙就是了,
我是指亚道·加斯塔森。他似乎没有什么经验,他开头总是说‘当然’或‘这样’。”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噢,就如我上次告诉你的,刚开始警察似乎根本不注意这个,没有人要求做弹道
的对比,最后还是那个北方佬打电话来要我做的。其实我也不完全知道应该怎么处理那
颗子弹,但是……”
    “哦?”
    “把它丢掉好像不太对,所以我把它装进一个信封里面,然后记下一些要点,像它
是怎么来的等等,就把它当作是一件谋杀案来看待。可是我一直到后来才知道要拿到实
验室去做化验,而且很紧急。”
    “那你怎么处理那信封的?”
    “我把它放到一边去,然后忘记放在哪儿。我是新来的,所以没有自己的档案柜,
可是最后我还是找到而且送出去了。”
    “拿去检验?”
    “哦,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是想,如果做弹道检验的人拿到它应该就会知道怎
么做,即使是个自杀的案子。”
    “自杀?”
    “当然,我写在上面了,那个警察一来就说这是自杀案件。”
    “嗯,那样的话我就应该打电话找实验室的人了,”马丁·贝克说。“但是还有一
件事我想要问你。”
    “什么?”
    “在验尸期间你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有啊,他开枪杀了自己,在警方的报告里写得很清楚。”
    “我说的是其他的事。你觉得斯维瓦有没有可能在生前病得很严重?”
    “没有,他的内脏似乎都很正常,但是……”
    “但是?”
    “但是我没有很仔细地检查他所有的内脏,我只是确认死亡原因而已。所以我只看
了胸腔部分。”
    “你是说……”
    “心和肺,大概就这样吧,它们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已经不会动就是了。”
    “除此之外他可能患任何疾病吗?”
    “当然,任何疾病,从痛风到肝癌。对了,你为什么问我那么多有关这个案子的问
题?你只是做例行的调查而已,不是吗?”
    “问题是我们例行工作的一部分。”马丁·贝克说。
    他结束了问话,然后想随便找一个实验室里的弹道专家谈谈,不过都找不到人,于
是他不得不打电话给那个部门的首长。那是一个叫奥斯卡·亚姆的男人,他是一位有名
的犯罪学家,但是却是个讨人厌的人。
    “哦,原来是你,是吗?”亚姆酸溜溜地说,“我听说你要调升为委员,不过也许
只是传闻罢了。”
    “你怎么知道?”
    “那些委员不是在外面打高尔夫球、在电视上说些无意义的事,”亚姆说,“要不
就是坐在房间里想着自己的前途。反正他们是不可能打电话给我,还问这么多大家都知
道的问题。现在又是什么事?”
    “我只是想问一个弹道对比的结果。”
    “只是?是哪一件案子,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话?随便一个疯子都会送个案子来,我
们现在有一大堆案件堆在这里没有人处理。前几天我们拿到一个米兰德送过来的马桶,
那个人想知道有多少人在里面拉过屎。它都快满出来了,当然已经好几年没有清过了。”
    “实在有些恶心。”
    佛烈克·米兰德曾是凶杀组里的一个警探,许多年前他是马丁·贝克手下的一员大
将,不过后来被转到窃案组,上层的人希望他可以控制那里猖狂的窃贼。
    “是啊,”亚姆说,“我们的工作是有些恶心,但是似乎没有人了解。警察署长这
几年根本没有来过几次,而且去年春天我问他是否能和他谈谈的时候,他写了个便条说
他正在为可预见的未来烦恼。”
    “我知道你很为难。”马丁·贝克说。
    “没错,”亚姆感到有点安慰地说。“你几乎无法想象这里的情况。但是只要有些
许的鼓励或谅解,对我们来说都是很值得高兴的。不过我们还没遇到过,当然。”
    这种人极爱发牢骚,而且是无药可救的;不过也很聪明,对谄媚的话很敏感。
    “所以你能熬过来也是很难得的。”马丁·贝克说。
    “还不只这样呢!”亚姆现在变得非常仁慈。“这是个奇迹。好吧,你要问什么弹
道的问题?”
    “那是从一个被枪杀的家伙身上拿出来的子弹。他叫斯维瓦,卡尔·爱德温·斯维
瓦。”
    “是的,”亚姆说,“我知道这个案子,典型的故事。自杀嘛,他们是这么说的。
验尸人员把它送过来,可是没有告诉我们要做什么。我们不知道是要镀上金,然后送到
警察博物馆去或做些什么;还是这是礼貌地暗示我们应该放弃一切,拿颗子弹毙了自
己?”
    “那颗子弹长得什么样子?”
    “那是颗手枪的子弹,击发过的。你没拿到那把枪吗?”
    “没有。
    “那怎么能确定是自杀?”
    一个很好的问题,马丁·贝克在他的笔记簿上记上一笔。
    “子弹上有任何特征吗?”
    “噢,它有可能是从一把点四五的自动手枪里射出来的,不过这种枪有很多种。如
果你把空的弹壳拿来给我们检验,也许我们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东西。”
    “我还没有找到弹壳。”
    “没找到?我可以知道斯维瓦这家伙向自己开了一枪后做了些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
    “通常像这种身体里有颗子弹的人,行动应该会变得迟缓,”亚姆说。“他们没办
法做些什么,大部分的情况下只能躺下来等死。”
    “是的,”马丁·贝克说。“非常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的帮忙,也祝你好运。”
    “请你不要说笑。”亚姆说。
    他放下电话。
    原来是这样的。不论斯维瓦是被自己或是别人杀的,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只要用一
把点四五的枪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即使没有击中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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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这次的谈话有什么具体的结果吗?没有武器,甚至连弹壳都没有,光一颗子弹
是无法成为证据的。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亚姆说那应该是把点四五的自动手枪,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应当对不能够证实的事情骤下结论。所以斯维瓦是被自动手枪杀死
的。
    而其余的事还是一无所知。斯维瓦似乎不是自杀的,而且也不可能是被别人射杀的。
    马丁·贝克继续他的工作。他从银行着手,因为经验告诉他这要花许多时间。没错,
瑞典银行的秘密并不像外传的那么严重,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财务机构在运作,但是它们
的利率低得可怜,所以许多小额的存户都比较喜欢把基金存在斯堪地那维亚国家中,而
多数是存在丹麦。
    他继续打电话。这就是警察的工作,你要到处找人问话,问别人认不认识这个人,
他的住址和社会安全号码是这个、那个;这个人的帐户交易情况如何,是否有安全保管
箱……
    虽然这类问题很简单,但仍有许多人要问。此外今天是星期五,没多久银行就要关
门了,期望尽早在下星期开始之前得到任何答案似乎是不切实际的。
    他也想知道斯维瓦去检查的那家医院医生的证词,但是这必须等到下星期一才能有
结果了。
    就他的职责范围而言,这个星期五结束了。此时的斯德哥尔摩正处在一片混乱中,
警察变得歇斯底里,而大部分的民众则惊惶失措。马丁·贝克甚至没有发现这一点。从
他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一条发臭的高速公路和一片工业区,而从另一种角度来看,
它不再像平常那样令人困扰或厌恶。
    到了七点钟他还没有回家,虽然他已经下班两个小时,而且也不能再做什么调查访
问以让情况更明朗。努力了一天,他只得到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最具体的大概就是他
的右食指的疼痛了,那是他拨了一天电话的成果。
    这一天他最后的任务就是在电话簿里找出李·尼尔森的电话。当然,她的名字出现
在里面,但是上面没有标明她的职业。他的手在拨盘上移动的时候,他想到自己不知道
要问她什么,至少没有什么关于斯维瓦的事好问了。
    要说这是工作上的需要,根本是在自我欺骗。事实上没什么,他只想知道她是否在
家;而他真正想问她的事也很简单:我能过去坐一会儿吗?
    马丁·贝克的手从电话上移开,然后把电话簿堆到它们平常堆放的地方。接着他就
整理书桌,丢掉一些多余的废纸,把铅笔放回他们应该在的地方,也就是笔筒里。
    他很小心,慢慢地做着这些事,事实上他是想拖时间。他花了一个半钟头去确定一
支原子笔的机械装置已经坏掉,然后才把它丢进废纸篓里。
    南区警局里当然还有别人,在不远的地方,他听到几个同事用尖锐、愤怒的声音在
讨论一些事情。他对他们正在谈论的事一点也不好奇。
    出了大楼后,他走到米茨森马克兰森地铁车站。在那里他必须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才会有火车。从外面看,这个火车还不错,但是里面早就被破坏得乱七八糟,椅子歪歪
斜斜的,所有能够移走、拆下的都被搬走了。他在旧市区下车,然后走回家。
    穿上睡衣后,他翻冰箱找啤酒,又到厨房的壁橱里找酒;可是他知道自己应该是什
么都找不到的。
    马丁·贝克开了一罐俄国螃蟹,自己做了几个三明治,然后他拿出一瓶矿泉水。食
物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啃着它,实在是沉闷至极。当然,他从星期三开
始就沉闷到现在,但是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严重,可以这么说。
    他懒得再做什么了,所以他拿了一本还没看完的书上床。那刚好是雷·帕金写的有
关爪哇湖战役的历史小说。他从头读到尾,发觉这本书写得很糟。他不了解为什么有人
要把它翻译成瑞典文,他想看看到底是哪一家出版社出的:挪斯帖。
    塞缨尔·埃利奥特·莫里森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做《二大洋的战争》,在那本书中他
处理过相同的题材。在九页的文字中,他毫无遗漏地表达出令人振奋的情境,较之帕金
以二百五十七页所描绘的画面还要逼真。
    在睡觉前,他想到意大利酱面条,同时他对明天有点期望。
    一定是这种毫无缘由的感觉让星期六和星期日似乎空虚得令人难以忍受。多年来,
他第一次感觉到孤独的痛苦,第一次心情不平静。他出门去。星期日他还搭汽船到马里
菲德,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帮助。即使是在户外,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孤立的。他的存在本
身就有一些不对劲,有些事他还没准备好。他观察身边的人群,发现他们要不是不知道,
要不就是不愿承认自己和他其实有相同的处境。
    星期一早晨他再次醒来。古托狗这次看起来像是加罗汀,并且射了一发点四五自动
手枪的子弹;而马丁·贝克举行他的牺牲仪式的时候,李·尼尔森出现在他面前,并且
问他说:“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稍后他坐在南区警局里敲着电话。他从放射科诊所开始。最后他得到想要的答案,
但是并不是非常满意。斯维瓦在三月六日那个星期一曾经进过医院,但是第二天他就被
转到索思医院的传染病部门。为什么?
    “我也不太记得,那已经是好久的事了。”接电话的那个秘书好不容易才从一叠文
件中找到斯维瓦的名字。“他显然不是我们这里的病人,我们这里没有他的记录,上面
只说他是被一个私人医生送到我们这里来的。”
    “哪一个私人医生?”
    “伯格朗得博士,普通科医师。对,就在这里。我看不懂入院证明上写的是什么,
你也知道医生的笔迹都是一样的,而且这张复印的照片不是很清楚。”
    “上面的地址呢?”
    “他的办公室吗?奥登街三十号。”
    “至少地址还算清楚。”马丁·贝克说。
    “它就印在边上。”那位秘书简洁地说。
    伯格朗得博士在自动电话答录机上留言,说他要到八月十五日才会回来。当然,那
个医生是度假去了。
    然而马丁·贝克没有耐心再等一个多月,他要立刻知道斯维瓦患的是什么病。所以
他打电话到南方医院。不过那是家大医院,电话线路非常繁忙,他查了两个多小时才确
知卡尔·爱德温·斯维瓦事实上是三月住进传染性疾病部门的;更精确地说是从七月那
个星期二一直住到十八日那个星期六。然后就他们所知,他就回家休养了。
    至于他是因为痊愈了才出院,还是因为无药可救了才回家等死呢?这个问题就无从
得知了,负责的医生正在忙,所以没时间听电话。这逼得马丁·贝克必须亲自出马去拜
访一下。
    他搭计程车到南方医院,绕了一下才找到正确的地方。而十分钟后,他已经找到应
该知道所有有关斯维瓦健康状态的人,并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那个医生是个年约四十的男人,身材略为矮小,头发是黑色的,眼睛的颜色是中性
的——蓝灰色,还带一点绿色和淡棕色。马丁·贝克在身上摸着根本不存在的香烟的同
时,那个男人戴上一副牛角框的眼镜,并且仔细地翻着他的记录簿。沉默了十分钟之后,
他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看着他的访客说:
    “没错,没错。你想知道些什么?”
    “斯维瓦得的是什么病?”
    “他根本没有病。”
    马丁·贝克思考着这个令人惊讶的结果。然后他说:
    “那他为什么在这儿呆了快两个星期?”
    “精确地说是十一天。我们替他做了全身检查,因为他有些症状,所以被私人医生
介绍到我们这里。”
    “伯格朗得博士?”
    “是的,这个病人自认病得很严重。他的脖子上有些肿瘤,而左边腹部也有些硬块,
只要轻轻地压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所以他像其他人一样,以为自己得了癌症。他去找
私人医生,那个私人医生觉得那些症状可能是种警讯。事实上一般的医师很少有诊断这
类病症所必备的装置,他们的诊断也未必是对的。就像他的情形一样,医生做了错误的
诊断,而病人就立刻被送到放射科去了。到了那里,他们只能记录说这个病人的诊断结
果不正确,然后他就被送到我们这里来。在这里他做了一连串完整的检验,我们总是非
常彻底地检查病人。”
    “结果是斯维瓦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大致上来说,是的。他脖子上的那些东西可以马上确定毫无危险性,那只是因为
肥胖造成的;他腹部的瘤就需要仔细地检查。此外,我们还做了血管摄影,也对他所有
的消化系统做了X光检查。还有,我们做了肝脏切片和——”
    “什么?”
    “肝脏切片吗?简单地说,就是我们在病人的身体侧边插一根管子,并且抽出一小
片肝脏。事实上他就是我亲自做的。然后样本送到实验室,由他们分析是否有任何的癌
细胞,不过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的癌细胞,那个瘤应该是个包囊,长在结肠上……”
    “你说什么?”
    “肠子,上面有一个包囊。那不至于危及他的生命,其实只要动个手术把它拿掉就
行了,但是我们认为没有必要这么做,病人并没有任何不适感。他是说过曾经感到疼痛,
但是那很明显是心理或情绪所引起的自然反应。”
    医生停了一下,亲切地望了马丁·贝克一眼,那种眼神就像是在对一个小孩子,或
其他未受过什么教育而没有生活目标的人说话一样,他解释道:
    “也就是他想象出来的痛。”
    “你和斯维瓦有任何的接触吗?”
    “当然,我每天都和他谈话,在他被准许回家之前,我们还长谈过。”
    “他的反应如何?”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患了他想象出来的病,他确信自己得了不治的癌症,而且很快
就会死亡,他以为自己活不过一个月。”
    “事实上他是没有活那么久。”马丁·贝克说。
    “真的吗?他死了?”
    “被枪杀的,可能是自杀。”
    那个医生摘下眼镜,并沉郁地用他白袍的一角擦着。
    “我觉得他不大可能是自杀的。”他说。
    “哦,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在让斯维瓦回家之前我和他长谈过。在我说明他其实非常健康后,
他松了一口气;在这之前他的状况是不太好,但是之后他就完全改变了过来,他变得很
快乐,没什么不对劲。我们给了他一些消除疼痛的药,也观察到他的痛苦马上就消失了。
那只是些药丸……就当作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其实它们根本不能减轻身体上的痛苦。”
    “所以你认为他不可能自杀?”
    “他不是那种人。”
    “那他是哪种人?”
    “我不是精神病医师,但是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坚强、不易沟通的男人。我知道这里
的一些医护人员和他有些不快,觉得他要求太多,对事情都愤愤不平。但是到了最后几
天就没有这种情形了,因为他知道抱怨只不过是他对生命受到威胁时一种抗拒的反应。”
    马丁·贝克低头沉思了一阵子。然后他说:
    “我想你不会知道他在这里的时候有哪些访客吧?”
    “不,我不知道,他告诉我他没有朋友。”
    马丁·贝克站了起来。
    “谢谢,”他说,“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再见。”
    他走到门口时,那个医生说:
    “关于他的访客和朋友,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
    “噢,斯维瓦有一个亲戚,他收到他的信,一个侄子。我在接听电话的期间,他打
电话来问他的叔父情况如何。”
    “你怎么跟他说?”
    “他的这个侄子打来的时候我们刚做完检查,所以我告诉他斯维瓦的健康情形非常
好,还可以活许多年这个好消息。”
    “那个男人的反应如何?”
    “他似乎很惊讶。显然斯维瓦也让他以为他生了重病,大概不能活着从医院走出
去。”
    “他的侄子告诉过你他的名字吗?”
    “好像告诉过,但是我不记得了。”
    “我还想到一件事。”马丁·贝克说。“每个人住进医院的时候不是都会留下他的
朋友或至亲的名字和住址,以防他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的。你说的没错。”那个医生一边说,一边又戴上他的眼镜。“让我看看,这
里应该有一个名字……是的,在这里。”
    “是谁?”
    “李·尼尔森。”
    马丁·贝克穿过坦托兰登公园,脑筋不断地转动着。没有人来抢他,或敲他的头。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酒鬼。他们三三两两地躺在树丛后面,大概是在等着别人来照顾他
们。
    他现在真的找到一件事可以想了。卡尔·爱德温·斯维瓦没有任何的兄弟或姊妹,
那他哪儿来的侄子?
    现在马丁·贝克有理由到图尔街去,在这个星期一的傍晚。而事实上他已经快到那
儿了。
    但是到了中央车站的时候,他必须换车;这时他改变主意,坐回两站,在斯卢森下
车。然后他沿着史凯普斯本码头走,想找找看是否能看到什么有趣的船。但是码头上只
有几艘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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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突然他注意到自己很饥饿。他忘记去买东西了,所以他到一家叫“金和平”的餐厅
去,里面有一些观光客到处找人问有哪些有名的人曾坐过什么位子那类烦人又白痴的问
题。在他们的注视下,他吃着火腿。去年他曾经让自己变成众所周知的人物,但是人们
的记忆是短暂的,如今他的名声已经随时间而被人淡忘。
    付帐的时候,有一件事提醒了他,这是好久以来第一家他进来用餐的餐厅。在他行
动不便的那段时间,原本就已经过高的食物价格变得更离谱了。
    回到家之后,他感觉比平时更不安,而且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就在房子里游荡,
之后才在书本的陪伴下入睡。那本书既不够无聊到让他想要睡觉,也不是那么有趣而能
让他保持清醒。大概到了三点左右,他起床服了几颗安眠药。通常他会克制住,尽量不
要吃药。药效很快就发挥了作用,第二天他醒来时,还是觉得浑身无力;然而他睡眠的
时间已经超过他平常所需,而且没有做梦。
    一进办公室,他立刻彻底地读过他的笔记,开始这一天的调查工作。这让他一直忙
到午餐时间。中午他只喝了一杯茶,吃了几片干土司。
    吃完饭后他去浴室洗手。回到办公室,发生了一件事:电话响了。
    “贝克组长?”
    “是的。
    “我是韩得斯本肯,”那个男人说明他是在哪一家银行的分行工作后,继续说道:
“我们收到你询问一个客户,卡尔·爱德温·斯维瓦的信函。”
    “是吗?”
    “他在我们这里有帐户。”
    “里面有钱吗?”
    “是的,数目相当可观。”
    “多少?”
    “大约六万元。这些钱……”那个男人突然沉默了一下。
    “你想要说什么?”马丁·贝克问道。
    “噢,我认为这个帐户有些奇怪。”
    “你那里有记录吗?”
    “当然。”
    “那我可以立刻过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你直接找我就可以了,我的名字是班特森,我是经理。”
    能出去走动一下让他感到很轻松。那家银行在奥登街和斯威瓦根的街角上,虽然交
通状况不太好,他还是在半个钟头以内赶到那里。
    那个经理说得没错,斯维瓦的帐户是有些奇怪。
    马丁·贝克坐在柜台后面的桌旁研究这些文件。他很庆幸这个制度给予警察和其他
相关当局完全的权力,可以随时调阅私人的资料。
    银行经理说:
    “最引人注意的,当然,是这位客户有支票户头。如果他开的是存款户头之类的,
那还没什么,毕竟利率比较高些。”
    他的观察是对的。但是更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固定一段时间就会有七百五十元存入
他的户头中,通常是在每月十五到二十号之间存的。
    “从上面看来,”马丁·贝克说,“钱都不是直接由你们分行支付的。”
    “不,从来没有过,存款都是在别处存进去的。如果你看得出来,组长,你会知道
他们都是先存进其他银行的分行,通常都不是我们这家银行的分行。技术上来说这没有
什么区别,因为钱最后都会汇到斯维瓦在这里的户头。但是通常在这种固定的交易背后
都会有一大套的系统。”
    “你是说斯维瓦把钱放进自己的户头里,但是不想被别人知道?”
    “嗯,直觉上,是的。把钱存进户头里的时候,根本不必写明是谁存的。”
    “不过还是必须填写存款单,不是吗?”
    “不尽然。许多人对这个系统还不习惯,而这时候柜台人员通常就只填写存户的名
字、帐号和分行的行号,这是我们提供给客户的一项服务。”
    “那些存款单呢?”
    “我们会给顾客复本,算是收据。当付款存进户头后,银行不会再寄任何通知,除
非顾客要求。”
    “那原件在哪里?”
    “全都集中处理。”
    马丁·贝克的手指从头扫到最后。然后他说:
    “斯维瓦没有提过钱吗?”
    “没有。在我看来,这也是最奇怪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在这个帐户上开过一张支票;
而且我已经调查过,他甚至没有支票簿,至少这几年里没有。”
    马丁·贝克的精神因此而振奋了起来,他擦着鼻子,在斯维瓦的住处没有找到任何
支票簿,也没有什么存款单的副本或银行的通知。
    “这里有人认得斯维瓦吗?”
    “没有,我们这里没有人见过他。”
    “这个帐户开了多久了?”
    “似乎是一九六六年四月开户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每个月就有七百五十元进来?”
    “是的。而最后一次存进去是三月十六号,”那个男人看了一下日历,“是星期四。
下一个月就没有钱进来了。”
    “理由很简单,”马丁·贝克说。“在那之后斯维瓦就死了。”
    “哦?我们没有收到通知。如果是这样,通常死者的亲戚会和我们联络。”
    “他似乎没有什么亲戚。”
    银行经理看来有些不知所措。
    “至少目前没有,”马丁·贝克说。“保重。”
    他觉得自己最好在银行被抢之前赶快离开。如果他当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这档子事,
他就不得不和特别小组的人纠缠,这是他最不愿碰到的情况。
    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六年来每个月都存进七百五十元,这么规则的收入倒是很少见。
而且斯维瓦从来没有花过任何一毛钱,所以已经累积了相当的数目:五万四千元。
    对马丁·贝克而言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对斯维瓦这更几乎是一笔财富。
    所以李先前提到他的底垫里可能有些钱的事,与事实差不多,惟一的差异是斯维瓦
理性得多了,他非常有耐心。
    这个新的发现让马丁·贝克必须重新计划他的调查程序。下一步应该和税务当局的
人谈一谈,不管怎么样,一定得看一看那些可能已归档的存款单。
    国家税捐处的人不认识斯维瓦,他们把他当作是贫民。他们称那种精巧的剥削为食
品增值税,而且对它很满意——这项税收是特别安排的,用来打击那些已经逃过稽查的
人。
    噢,这些钱一定不是斯维瓦辛劳工作赚来的。有人说那是他从退休金上节省下来的?
太荒谬了。
    那么那些存款单呢?
    银行总公司很快就调出最后二十二笔交易的存款单(如果他没算错的话,总共应该
有七十二笔),而那个午后马丁·贝克一直坐在那儿看着它们。这些存款单全部是从不
同分行送来的,而且笔迹都不相同,也都是经由不同的出纳员处理的。当然他可以一一
的问那些人是否记得来存款的客户,但是这会耗掉一大堆时间,而且非常可能不会有任
何结果。
    有人会记得几个月前一个在自己的户头之内存了七百五十元的人吗?答案很简单,
不会。
    那天稍晚,马丁·贝克又回到家里,用他那个纪念一九一九年和平运动的马克杯喝
着茶。他看着杯子,想象如果那个把钱存进帐户中的人看起来像菲尔德·马歇尔·海格
那么诡异的话,那么每个人都会认得出他来。但是有谁长得像海格吗?没有,即使在最
诡异的电影或影集中也没见过。
    这个晚上如同先前一样,一切都有些改变了。他还是不太宁静也感到不满足。但是
这一回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忘却他的工作:斯维瓦,那个愚蠢的、上了锁的房间,那个付
钱的神秘男子。
    他是谁?可不可能弄了半天原来就是斯维瓦本人?不,斯维瓦绝不可能给自己找这
种麻烦;而且像斯维瓦这样一个仓库管理员,也不可能会想到去开一个支票的户头。
    不,钱应该是别人存进去的,而且应该是个男人。不可能会有个女人走进银行,说
她叫做卡尔·爱德温·斯维瓦,然后存七百五十元到她自己的支票户头。
    但是又为什么有人要给斯维瓦钱?他必须先将这个问题暂时放到一边,晚一点再找
答案。
    还有一个人他必须弄清他的身份,就是他那个神秘的侄子。
    最令人困惑的是那个非要置斯维瓦于死地的人(就在四月或五月初某个时候)——
即使那老人已把自己关在一座城堡,一间从里面反锁的房间里。
    这三个可能是同一个人吗?存款的人、那个侄子、还有杀死他的人?嗯,这个问题
值得好好地想一想。
    他放下马克杯,然后看了看钟。时间过得真快,都九点半了,要出去嫌晚了些,但
是,他又想到哪里去呢?
    马丁·贝克挑出一张巴哈的唱片,打开电唱机,然后他走开并且躺下。
    他的脑筋还在转着。如果忽略所有不吻合的地方和疑问,他可以从手头上现有的资
料编出一个故事。那个自称是他侄子的人、那个把钱存进去的人、那个谋杀者,其实是
同一个人,一个男人。六年来,斯维瓦一直恐吓他,要他每个月付他七百五十元。然后
斯维瓦吝啬得有些病态,他从来没有用过任何一毛钱;那个受害人仍然年复一年地付钱,
最后斯维瓦存够了。
    马丁·贝克认为把斯维瓦当成一个恐吓者并不特别的困难。但若要恐吓别人,他必
须握有受害人的把柄,必须对他勒索的人造成威胁。在斯维瓦的房子里没有什么能够定
一个罪的资料;当然他可能在银行租用了一个保险箱放那些东西,但如果这样的话应该
迟早会被警察注意到。
    不管怎样,一个人要恐吓别人必须拥有一些消息。一个仓库管理员可能从哪儿得到
这些消息呢?在他工作的地方,或者是他住的房子里。每个人都知道斯维瓦只在这两个
地方出入,不是在家就是在他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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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斯维瓦到一九六六年六月就没有工作了,这比第一笔钱存进去的时间还早了两
个月,所以这些事发生已经超过六年了。斯维瓦后来都在做什么?
    他醒来的时候,唱片还在转着,如果他做过什么梦,他也已经忘记了。
    星期三。他很清楚今天的工作应该从哪里开始:散步。
    但是不是到地铁车站,那个在维斯保加的办公室并不吸引他,他觉得今天自己有很
好的理由不去那儿。相反地,他想要沿着码头晃晃,然后向南步行,沿着史凯普斯本穿
过斯卢森,再沿着斯塔加敦码头向东走。
    这是斯德哥尔摩中他最喜爱的地方,尤其当他是小孩子的时候。那时所有的船都系
在这儿,上面载着从各地运来的货物。如今,真正的船已经不多了,那种盛况已不复见,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埃恩渡船,上面都是些木条和酒。真是大不如前啊!以前那些赋予港
口活力的装卸工人和水手们也逐渐凋零。
    今天他又有些不同的感觉。他喜欢在新鲜的空气中散步,轻快地走着,他知道自己
要往哪里去,也让他的思路自由地奔驰。
    他思考着那些有关他升迁的谣言,而且倍伤脑筋。十五个月前他犯了那个可悲的错
误后,马丁·贝克的确非常害怕会发生这种事——被工作绑在书桌边。他总是喜欢在外
面工作,或至少到他想去的地方。
    一想到坐在一间办公室里,里面有一张会议桌、两幅“真正的油画”、一张旋椅、
一张客人坐的扶手椅,地上铺着便宜的地毯,还有自己的私人秘书——今天想起这些来
比一个星期前还要令人毛骨悚然。不只是因为这些谣言重重地打击了他,也是因为他开
始考虑过那种结果。也许他为了生活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完全无意义的?
    轻快地走了一个半钟头后他到达了目的地。这间仓库是一栋古老的建筑,当初设计
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要停放车辆或配合现代的需求,所以不久将被拆毁。
    里面没有什么人在工作。仓库管理员应该坐在那儿的那间办公室是空的,而且从前
这位重要的人士用来监督工人的玻璃窗积满了灰尘,事实上其中一块玻璃还破了,而且
墙壁上的日历是两年前的。
    在一堆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货物旁边有一辆推高机,后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穿着橘
色宽松的工作裤,另一个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
    他们各自坐在一个塑胶啤酒箱上,另外一个上下颠倒的箱子放在他们之间。其中一
个男的相当年轻,另一个看起来大约七十岁了,虽然似乎不大可能。年轻的男人一边抽
着香烟一边读着昨天的晚报,比较年长的那个人则无所事事。
    他们两个人都无精打采地看着马丁·贝克。那个年纪比较轻的人看到他走过来就将
香烟丢到地上,然后用脚跟把烟捻熄。
    “在仓库里抽烟,”比较年长的男人摇着头说,“真是……”
    “‘要是在以前啊……’”年轻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在以前了,
你还没有搞清楚吗?你这个老头子。”他转向马丁·贝克,以不友善的声调说:“你想
要干什么?这是私人企业,门上写得很清楚,你看不懂吗?”
    马丁·贝克拿出他的皮夹,然后出示他的证件。
    “警察。”那个年轻的男人用不屑的语气说。
    另一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逸地凝视着地板,清清喉咙,吐出一口唾沫。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马丁·贝克问道。
    “七天,”比较年轻的男人说,“明天就结束了,之后我就要回到卡车集结场去。
你来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丁·贝克没有答复他。
    那个男人继续说:
    “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收起不做了,你知道吗?不过我这个朋友还记得以前有二
十五个工人和两个老板的那种盛况,不是吗,老爹?”
    “那他大概会记得一个叫做斯维瓦的男人,卡尔·爱德温·斯维瓦。”
    那个年长的男人眼神空洞地望了马丁·贝克一眼,然后说:
    “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老人的态度不难理解,办公室里一定已经有人告诉他警察正在找认识斯维瓦的
人。
    马丁·贝克说:
    “斯维瓦已经死了,而且也埋了。”
    “哦?死了是吗?假使那样的话我还记得他。”
    “别在那里吹牛了,老爹。”另一个男人说。“上次强森问你问题的时候,你根本
不记得什么事,你真的是糊涂了。”
    明白了马丁·贝克不会对他怎么样之后,他不知羞耻地点了另外一根香烟,然后岔
开话题说:
    “那个老男孩糊涂了。下个星期他就要离开了,而一月他就可以领到他的退休金,
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我的记忆力很好,”老男人有些不悦地说,“我当然记得卡尔·斯维瓦,但是没
有人告诉我他死了。”
    马丁·贝克无言以对。
    “就算是警察也拿死人没办法。”那个男人颇富哲理地说。
    年纪比较轻的男人站起来,并抱起那箱他原来坐在上面的啤酒走到门口。
    “那辆该死的卡车怎么还不来?”他闷哼了一声,“好让我逃离这个古老的房间。”
他走出去坐在阳光下。
    “卡尔·斯维瓦是怎么样的人?”马丁·贝克问。
    那个老男人摇了摇头。他再次清了清喉咙,但是这一回他不再讽刺他了,虽然他吐
在地上的痰离马丁·贝克的鞋只有一寸。
    “什么样的人啊……你想要知道的是这个啊?”
    “是的。
    “你确定他死了?”
    “是的。”
    “假使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告诉你了,先生。卡尔·斯维瓦是我遇见过最难缠的人
了。”
    “怎么说?”
    那个男人吃吃地笑着:
    “他是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的人!我从没有跟比他还坏的人一起工作过,这是千
真万确的。尤其我是个混过五湖四海的人,是的,先生,即使是外面那个痞子也比不上
卡尔·斯维瓦!那小伙子不过是有本事把好好的工作弄得很复杂而已。”他向门口方向
点了点头。
    “斯维瓦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的?当然他很特别,他是真他妈的特别!他真的是全世界最懒惰的败类,没
有人的拖功能像他一样,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尖酸刻薄,而他也不喜欢和别人合作。他
绝对不会给一个快要死掉的人一滴水,他绝对不会!”
    那个男人突然沉默了。然后他狡猾地补充道:
    “虽然他在某些方面不错。”
    “哪一方面?”
    那个男人的眼光有些飘忽,而且他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
    “唉!拍那些工头的马屁啊!他最擅长了。而且总是叫别人帮他做他的工作,他老
是说自己病得很重。他没有提前退休吗?他们不是早就在裁员了?”
    马丁·贝克坐在啤酒箱上。
    “你应该还有些事没说。”他说。
    “我有吗?”
    “是的。你想说什么?”
    “你确定卡尔真的挂了吗?”
    “是的,他死了,以我的名誉发誓。”
    “警察没有名誉,而且我也不应该说死人的坏话。但是我想这个家伙是活着还是死
了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马丁·贝克说。“所以卡尔·斯维瓦有什么特色?”
    “他真的很厉害,总是能找到有问题的箱子,你知道吗?他通常都是加班的时候才
做,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马丁·贝克站起身来。这是个新的线索,当然也是这个男人惟一可以给他的消息。
晓得要开哪一个箱子是这一行非常重要的一个本事,需要职业性的技巧和搜集商业机密。
酒、烟草是。
    “是啊,是啊,”那个老男人说。“我终于说溜了嘴了,是吗?我猜这就是你想知
道的。现在你满意了吧!再见,同志。”
    卡尔·爱德温·斯维瓦的人缘也许不太好,但是他的同事应该也很欣赏他的能力,
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再见。”那个男人说。“再见,再见。”
    马丁·贝克刚要向门口走去,而且已经开口要说“非常谢谢”之类的话,突然他走
回箱子那儿。
    “我想我应该留下来坐着聊聊天。”他说。
    “什么?”那个男人抬起头来说。
    “我只是觉得没有喝罐啤酒很可惜,我现在可以带一些回来喝。”
    那个老男人注视着他,逐渐地,他眼中的温顺转变成惊异。
    “什么?”他再次问道。“你想要坐下来和我聊天?”
    “是啊!”
    “我这里有一些,”男人说。“我的意思是,啤酒,就在你坐的箱子里。”
    马丁·贝克站起来,然后那个男人从里面拿出几罐啤酒。
    “我现在付钱可以吗?”马丁·贝克问道。
    “我是无所谓的啦,反正都是一样的。”
    马丁·贝克拿出一张五元的钞票交给他,然后坐下来说:
    “你说你以前出过海。你第一次上船是什么时候?”
    “一九二二年,在松兹瓦尔。那是一艘帆船,叫做‘法蓝’,船长的名字是简森,
一个前所未见的混球。”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并且每人各自又开了一罐啤酒之后,外面那个年轻的男人走了
进来,他惊愕地看着他们。
    “你真的是警察吗?”他问。
    马丁·贝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应该去投诉。”他说完后就回到原处去晒太阳。
    马丁·贝克一直到卡车来之后才离开,而那已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这次访谈
非常值得。他们的工作经常充满了乐趣,听老工人说,马丁·贝克不了解为什么现在几
乎没有人肯花时间去做那些事了。这个老男人曾经经历过许多有趣的事,不论是在岸上
或海上。为什么没有人请这种人上媒体说他们的故事呢?那些政客和政治主义专家是否
听过他们想说的话?当然他们没有,如果他们肯这么做,许多解决失业率和环境保护问
题所犯的错误就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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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斯维瓦这个案子还有一些事需要调查。但是在这个特别的时刻,马丁·贝克觉得自
己没有办法进行任何调查。在午餐之前他很少喝三罐啤酒,现在它们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让他觉得有些头昏眼花而且头痛。
    他在斯卢森拦了一辆计程车到中央澡堂,做了十五分钟的蒸汽浴,然后又多做了十
分钟;之后他戴着两个呼吸管浸到冷水中,最后在一个铺着草席的小卧房里睡上一个小
时。
    这种治疗方式发挥了应有的效果。午餐之后不久,他到达史凯普斯本一家运输公司
的办公室时,已经是完全清醒了。他有个不情之请,一个他想没有人会了解的请求,而
事实上他们的反应就如他所预期。
    “转运损害?”
    “没错。”
    “噢,东西在转运的时候当然会损坏,这很正常嘛!你知道我们每年处理多少吨的
货物吗?”
    一个修辞学上的问题。他们所要求的是尽快摆脱他,但是他不会轻易放手。
    “现在确实如此,有了那些新的系统,东西不容易损坏了。不过一旦真的弄坏了,
赔偿的金额则更高。那些运货的卡车……”
    马丁·贝克对那些运货的卡车并没有兴趣,他所好奇的是斯维瓦在这里时所发生的
事。
    “六年以前?”
    “是的,或更早的时候,应该是一九六五年到一九六六年之间吧。”
    “要我回答那样的问题实在非常没道理。我已经说过,在那些旧仓库里货物时常受
到损坏,有的时候整个箱子都摔破了。不过反正保险公司都会赔偿那些损失,很少会叫
仓库管理员来赔的。偶尔,我想,是有人因而被开除,不过通常都是那些临时工。不管
怎么样,意外是无法避免的。”
    他也不想知道谁被开除过。他要问的是是否有任何曾经发生过的毁损记录?而如果
有,又是谁做的?
    “当然有,都是工头在记录,他们会在仓库的日记簿上做笔记。”
    “日记簿还在这里吗?”
    “可能在。”
    “那样的话,在哪里?”
    “在阁楼的一些旧盒子里。要找到它们简直不太可能,至少不会像变魔术那样直接
从袖口变出来。”
    这家公司很大,它的总公司就在这栋旧市区的大楼中,他们收起来的旧文件大概有
好几吨。但是马丁·贝克还是坚持要拿到,所以他变得非常不受欢迎,不过他并不介意
受到这种对待。在简短的争辩了“不可能”这个形容词的真实意义之后,办公室里的人
们意识到,最容易摆脱他的方法大概就是照他的话去做。
    他们叫一个年轻人去阁楼上帮他找。似乎还不到两分钟他就空手而回,脸上一片漠
然。马丁·贝克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夹克连灰尘都没有沾上。他说要自己再和他上去一
次。
    阁楼上非常热,灰尘飞扬得像雾一样,要不是这样的话,一切都应该很容易。一个
半钟头之后他们找到了那个盒子。日记簿和分类帐册是老式布装的本子,硬纸板做的封
面已经裂开。上面的标签标示出不同的仓库的号码和年份。翻遍了整个阁楼,他们总共
找到五本号码及日期都正确的册子——从一九六五后半年到一九六六年最初六个月的记
录。
    那个年轻的办事员现在看起来就没那么干净了,他的夹克绝对需要送洗,灰尘混合
着汗水一条条地在他的脸上流下。
    回到办公室里,每个人都惊讶且厌恶地看着那些日记簿。不,他们不想要写什么收
据,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会不会将它们还回来。
    “我真的希望没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马丁·贝克愉快地说。
    在他出门前,他们用倦怠的眼神护送他离开,而他的腋下夹着他的战利品。
    他并不想将国家“最大的公众服务部门”这种概念宣传出去。警察署长在最近发表
的一篇声明中这般称呼警察单位,已经引起过一阵大慌乱了——在警方本身尤其如此。
    在维斯保加,马丁·贝克把那些册子拿到浴室里翻阅着;然后他洗了个澡,回到他
的办公室并坐下来继续读着。他开始读的时候是三点钟;到了五点,他觉得已经看够了。
    虽然对未受过教育的人来说,这本帐册非常难以理解,但还是可以看出这个仓储分
类帐册做得的确不错。每天的进出记录都很详尽,货物处理的量也用简单的符号记录下
来。
    而马丁·贝克想要找的东西也在里面,经过不等的时间间隔,总会有一些货物损坏
的记录,例如:
    转运毁坏货:一箱汤汁,收货厂商思凡博格,胡佛思塔街十六号,索拉。
    像这样的一笔记录就列出了商品的类型及它是要送给谁的。不过上面都没有写明损
坏的程度。货品的特性或是谁弄坏的。
    当然,像如此的意外事件并不常发生,而且其中绝大部分是酒、食品和其他的消费
性产品。
    马丁·贝克将所有的损坏报告记到他自己的笔记簿里,包括日期。一共有大约五十
笔记录。他抄完那些分类帐册之后,把那一整叠册子搬到办公室里,然后在上面压了一
张纸条,写上要将这些册子寄回运输公司。在最上面他放了一张警方用的白色卡片,上
面印着“谢谢你的帮忙!贝克。”
    在到地下铁道车站的路上,他想着这个动作会给运输公司另一个工作做。这种残酷
的想法勾起他小时候一些快乐时光的回忆,这令他有些惊讶。
    在等那些被弄得破破烂烂的地铁火车的时候,他想象着那些现代的运货卡车长得是
什么样子。要打开一个装满白兰地酒的不锈钢容器,然后把酒瓶砸个粉碎以将碎片收集
到桶子和汽油桶里,用现在的方式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今天那
些歹徒组成的联合组织几乎可能利用那些桶子走私任何东西,而且其实每天都有这样的
事在进行。海关对这些行为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因此他们只能抓那些一无所知、可怜的
旅客,而他们所犯的错可能只是带了几条未申报的香烟,或行李里多了瓶威士忌酒。
    他在中央车站换了一辆火车,然后在商业学院下车。
    到了塞卜鲁斯街上的州立酒品商店中,柜台后面那个女人怀疑地注视着他的夹克。
刚才在地铁里的一阵冲刺,弄得衣服上面都是灰,而且皱巴巴的。
    “我想买几瓶红酒,谢谢。”他说。
    她的手立刻放到柜台下面去按那个红色控制灯的按钮。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她严厉地说。
    他拿出证件后她有些脸红,就像说了一个非常愚蠢和下流的笑话似的。
    然后他到李那儿。
    拉了一下门铃后,马丁·贝克试了一下门是否开着。它是锁着的,但是里面客厅的
灯是亮着的。过了大约半分钟之后他又拉了一次铃。
    她走出来开了门。今天她穿着褐色灯芯绒的裤子,上身是一件淡紫色的内衫,一直
掉到她的大腿上,看起来很有趣。
    “哦,是你,是吗?”她急躁地说。
    “是的。我可以进去吗?”
    她看着他说:
    “可以啊!”
    然后她转过身去。
    他跟在后面进到客厅。她走了两步之后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低着头。她回头去将门锁
打开,然后又改变主意把它锁上。之后她走在前面到厨房里去。
    “我买了几瓶酒。”
    “放在壁橱里。”
    她一边说,一边坐在餐桌旁。桌上放着两本打开的书、一些纸,还有一支钢笔和粉
红色的擦子。他把酒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一边。
    她斜着眼看着他,很困扰地说:
    “什么事让你想要买这么贵的酒来?”
    他坐在她的对面。她直视他说:
    “是斯维瓦,哦?”
    “不是,”他立即接口说。“虽然我正想用他当借口。”
    “你还需要借口啊?”
    “是啊。
    “没有关系,”她说,“那我们就喝些茶吧。”她将桌上的书推开,拿出锅和铲子
开始弄着。“其实我今天晚上刚想要念书。”她说。“不过没有关系,独自一人在家实
在是他妈的难过。吃过晚餐了吗?”
    “还没有。”
    “还好,那我就弄些东西来吃。”她双腿大开地站着,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搔着脖
子。“我有米,”她说。“这应该就可以了。我可以煮一些米,然后拌些佐料,这样味
道应该就不错了。”
    “是啊,听起来不错。”
    “不过这要花点时间,也许二十分钟吧。我们可以先喝点茶。”
    她拿出几个杯子,倒上茶,然后坐下。她用双手捧着杯子,然后将茶吹凉,同时她
穿过那层雾气注视着他——仍然有点恶意。
    “对了,你说的有关斯维瓦的事很正确,他在银行里有些钱,相当多。”
    “嗯。”
    “有人每个月付他七百五十元。你能想到有谁会这样做吗?”
    “不知道,他谁也不认识,不是吗?”
    “他为什么搬出去?”
    她耸耸肩。
    “我惟一能想到的解释是他不喜欢这里。他是个奇怪的家伙,好几次他都抱怨我晚
上不把靠街道的门锁上。我猜他以为整栋房子纯粹是为他盖的。”
    “是啊,那应该就对了。”
    她沉默地坐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她说:
    “什么东西对了?关于斯维瓦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有趣,”马丁·贝克说。“一定是有人开枪杀了他。”
    “怪了,”她说,“告诉我细节。”
    她又开始对着炖锅忙碌了起来,但是同时她仔细地听着他说的话。偶尔,虽然她没
有打断他,但是她会皱眉头。当他说完之后,她爆笑出来。
    “真令人感到惊讶!”她说。“你没有看过侦探小说吗?”
    “没有。”
    “我读过成堆的侦探小说,各式各类的,而且每次刚刚读完就忘了大半的内容。不
过你说的情形是很典型的情节。一个从里面上了锁的房间——很多故事都是以此为主轴,
我不久前才读过一本。等一下,拿出几个碗来,再从架子上拿些豆子过来,把桌子摆
好。”
    他尽量照她的话做好。她离开厨房几分钟,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一本杂志。她
把杂志放在碗旁边,把食物用汤匙舀出来。
    “吃吧,”她下了命令,“趁热。”
    “味道不错。”他说。
    “嗯,”她说,“又成功了。”她吃了一大口,然后看着杂志说:“听听这个:
‘上锁的房间:一份研究’。有三种可能性,A、B和C“““o”””A:罪行是在一个
上了锁的房间里犯下的,而那个房间是真的、确实锁上的;而且凶手从房间里消失,因
为根本没有凶手。B:罪行是在一个上了锁的房间里犯下的,房间看似被密封起来,但
是有一些取巧的方式可以出来。C:凶手在房间里面杀了人,而他躲在里面。”
    她又舀起一些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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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C的情况似乎不太可能。”她说。“没有人能躲在里面两个月,只吃半罐猫食维
生。但是还有许多小节,例如A5:凶手靠动物杀人的,或B2:有人将门上的铰链卸下,
门锁和链子原封不动,之后再将铰链锁回去。”
    “这是谁写的?”
    她看了看。
    “作者的名字是葛恩·桑禾姆,他有引用别人的内容。A7也不错:利用错觉杀人,
借由时序上的错觉。A9也是不错的变化:受害人在别处受到致命的伤害,然后在死亡之
前回到令人不解的房间,并且锁上门。你自己看吧!”
    她把杂志交给他。马丁·贝克翻了一下,然后放到一旁。
    “谁洗盘子?”她问道。
    他站起来并且开始清桌子。
    她把脚举起来放到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
    “毕竟你才是刑警。”她说,“发生不寻常的案子你应当很兴奋才对。你认为是凶
手打电话给医院的吗?”
    “不知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她耸耸肩:“当然这样整件事就单纯多了。”她说。
    “大概吧。”
    他听到有人在前门,但是门铃没有响,她也没有动作。这里自有一套行事的标准,
如果她想要安静,她会把自己锁在房里;如果有人有重要的事,就可以按门铃。然而这
套标准需要一个人对邻居有信任感。马丁·贝克坐了下来。
    “也许我们可以尝一尝那些名贵的酒。”她说。
    那些酒的确不错,他们两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你怎么受得了,当警察?”
    “哦,我通常都会……”
    “我们改天再谈吧。”
    “他们正在考虑升我做委员。”
    “而你并不想被升上去。”她斩钉截铁地说。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
    “你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我这里有各种你想得出来的音乐。”
    他们走到放着电唱机和各样扶手椅的房间。她放了些音乐。
    “把夹克脱掉,真受不了你。”她说。“还有鞋子。”
    她开了第二瓶酒。但是这一回他们喝得比较慢。
    “我出现的时候你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说。
    “是也不是。”
    他们相对无言。她稍后的举止是有些意义的,她不是随便的人。她知道他了解,他
也了解她知道。马丁·贝克啜了一口酒,此刻他不会因自己感到快乐而觉得羞耻,他偷
看着她,看她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羞赧的表情,手肘抵着矮桌。
    “想玩玩拼圆吗?”她说。
    “我在家还摆着一个不错的拼圆。”他说。“旧的‘伊丽莎白皇后’。”
    这是真的,那是他几年前买的,但是买回来后就没再拿出来了。
    “下次来的时候带来。”她说。
    她突然很快地换了一个姿势,她的腿盘了起来,双手撑着下巴。她说:
    “也许你应该知道,我暂时不适合和你有关系。”
    他很快地看了她一眼。而她继续说:
    “你知道的,女人嘛……容易被传染等等的。”
    马丁·贝克点点头。
    “我的性生活并不怎么有趣。”她说。“你的呢?”
    “早就没了。”
    “真不幸。”她说。
    她换了一张唱片,然后他们又喝了一些酒。
    他打了个哈欠。
    “你累了。”她说。
    他没说什么。
    “你好像并不想回家。没有关系,就不要回家。”然后她继续说:“无论如何,我
觉得我应该试试念得晚一点。我也不喜欢这件烂内衫,很紧,看起来又愚蠢。”
    她把身上的衣服剥掉,丢在地板上,然后穿上一件暗红色的法兰绒睡袍。那件睡袍
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跟,而且看起来非常奇怪。
    她换衣服的时候,他观察她,觉得非常有趣。
    裸身的她就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身材匀称、强壮、结实,一头直发,微凹的小腹,
平坦的胸部,大而呈淡褐色的乳头。
    他没注意到她有没有疤痕、痣或其他的特征。
    “你为什么不躺下来休息片刻?”她说。“你真的累坏了。”
    马丁·贝克顺从她的话。他真的累坏了,而且几乎立即就睡着了。他最后看见的一
幕是她坐到桌旁,她的一头金发沉落到书上。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低着头看他。她说:
    “该醒来了,已经十二点了,我快饿坏了。下去把大门锁上好吗?我来把三明治放
在烤箱里热一热。钥匙就挂在门左边,有串绿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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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27

    莫斯壮和莫伦在七月十四日那个星期五抢了银行。两点四十五分,他们戴着唐老鸭
面具并肩穿过那扇门,手上戴着塑胶手套,穿着橘色宽松的裤子。
    他们手里拿着大口径的枪,而莫伦一进门就向天花板开了一枪,然后在场所有的人
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用蹩脚的瑞典活喊道:
    “这是抢劫!”
    豪瑟和霍夫穿着平常外出的衣服,头上戴着黑色的面罩,上面挖了两个孔刚好露出
他们的眼睛。豪瑟拿着一把毛瑟枪,而霍夫则配备了一把锯短的马里沙鸟枪。他们站在
门边以维持逃到车子上的退路畅通。
    霍夫将散弹枪的枪口左右摆着以警告外面的人离开;同时豪瑟站在计划中的战略位
置,一方面可以向银行里面射击,一方面可以向外开枪。
    这时莫斯壮和莫伦开始有系统地将所有抽屉里的现金倒出来。
    从来没有一个计划执行得如此完美,如此精确。
    五分钟前,一辆旧汽车在城南边罗沙仑兹街外面的停车场上爆炸。在爆发之后,立
刻有人向不同的方向扫射,旁边还有一栋房子冒出火焰。弄出这些事件的企业家A跑过
一条巷子到了下一条街上,钻进他的汽车里开回家去。
    一分钟之后,一辆偷来的搬家卡车倒退斜插入中央警察局大楼的车道上,而且在那
里出故障了。车的后面大开,浸了油棉花的硬纸盒掉了出来,立刻着了火。
    与此同时,企业家B平静地走在人行道上,着起来似乎与这场混乱毫无关系。
    没错,一切都精确地照计划在进行,每个环节都连结得恰到好处,完全根据时间表
走。
    从警察的角度来看也是一样。一切都完全如他们所预期,一切都和他们想见的一般,
一切都在恰当的时间发生。
    只是有一个小问题。
    莫斯壮和莫伦没有抢斯德哥尔摩市里的银行,他们抢的银行距离那儿四百多里远,
在马尔摩。
    马尔摩刑事局的皮·梅森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喝咖啡。从他那里可以看到停车场。
而当爆炸发生而且大量的烟雾从车道上滚滚飘来的时候,他吃的丹麦蛋糕便在他的喉咙
上。而在同时,班尼·史加,一位年轻有为的青年——尽管他在工作上极具野心,还是
无法升为刑警——他用力推开门,大吼着警铃响了。而在罗沙会兹街也有炸弹爆炸,同
时有人报案说那里还发生了大火,至少有一栋建筑物被吞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虽然史加在马尔摩已经住了三年半,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罗沙仑兹街这个街名,而
且根本不知道它在哪儿。但是皮·梅森知道,他对这个城镇是了如指掌。只是他觉得很
奇怪,为什么在那个被遗忘的街道上会发生爆炸,还是在一个叫索菲兰的宁静地区。
    然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和其他的警察一样根本没有机会思考。当所有可调配的
人员冲向南方的时候,警察总部的头头似乎被吓呆了。而他们过了一阵子才意识到那些
战略性的后备支援已经被困在停车场里,所以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是坐计程车或私人的车
子到罗沙仑兹街去的,车子里面都没有无线电。
    梅森是在三点零七分到那儿的。在他之前,市立消防队早已到达并控制了火场。很
显然这整件事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因为在这个空旷的停车场上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损
失。这时候警察大多数都已聚集在这个区域内,但是除了一辆毁坏得很严重的旧汽车外,
他们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八分钟后,一个摩托车警察收到一份无线电公文,
上面说市中心的一家银行被抢了。
    不过这个时候莫斯壮和莫伦早已离开马尔摩。他们大摇大摆地开着一辆蓝色的菲亚
特离开银行,但是没有警车在后面追他们;五分钟后他们分乘两辆准备好的汽车向不同
的方向逃开。
    在这之后不久,警察才解决了他们停车场里的混乱,移开那辆搬家的卡车和那些麻
烦的纸盒;而出城的各个道路也设了路障。他们发出全国性的警讯,开始搜寻那辆用来
逃离现场的车子。
   三天之后,车子在船坞附近的仓库旁被发现,里面还有工作裤、唐老鸭面具、塑胶
手套、枪和各种不同的衣物。
    豪瑟和霍夫干了这一票后,一大笔酬劳存进了他们妻子的支票户头里。其实在莫斯
壮和莫伦逃离之后,他们还在银行外警戒了将近十分钟,一直等到警察出现后他们才离
开。而这时候,两个巡逻警察刚好巡逻经过银行门口,他们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他们
除了处理学校里的孩子当众喝酒这类小事外,几乎没任何处理紧急事件的经验;而且他
们惟一会做的只是扯着喉咙大喊大叫,为自己开一条路。在马尔摩,几乎没有警察不是
在大吼大叫的,但是几乎没有人会听他们的话。
    豪瑟甚至还全身而退,这样的情形出乎意料,尤其是他自己也感到非常意外。没多
久他就从海森堡和海森格离开瑞典,根本没有被盘问。
    然而霍夫却被逮捕。这要归究于他无意的疏忽。三点五十五分,他搭上马莫斯号渡
船,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和领带,还有一顶黑色三K党的帽子——他有点
心不在焉,所以忘记把它脱下来。警察和海关人员以为船上在举行化装舞会,所以让他
通过。但是船上的工作人员觉得他有点奇怪,所以到了菲哈尼,他被交给一位已到中年、
没有武器的丹麦警察。当他把犯人带到菲哈尼车站里的一间小房间,搜出那人身上带的
两把上膛的枪、刺刀和最新的手榴弹时,他手上的那罐啤酒差点掉了下来。不过这个丹
麦人立刻就回过神来。逮捕到一个取这种名字的犯人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豪夫”,
在丹麦文中表示“饮食店”。
    除了一张到法兰克福的船票外,霍夫身上还有不少钱,精确地说,有四十元德国马
克、两张丹麦十元纸钞和瑞士币四块钱,这是他那儿所能找到的战利品。
    这使得银行的损失减少到一百六十一万三千四百九十六元六十五分。
    而这时,在斯德哥尔摩正发生着一件无法理解的事,而心情最坏的无非是埃那·隆
了。
    他连同六个巡逻警察被安排到不太重要的工作上,在罗沙仑兹街上监视并逮捕企业
家A。而由于街道相当长,所以他尽可能有效地将手上有限的人力做适当的安排:两个
人坐在汽车里作为机动部队,其他的人则沿着街道占据战略点。布多沙·奥森告诉他不
要紧张,尤其是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要失去他的理智。
    两点三十八分,他站在巴格斯古凡对面的人行道上,感觉相当平静。这时有两个年
轻人向他走来,他们的外表就如同时下大多数人,很肮脏的。
    “有火吗?”他们其中一个人问他。
    “当然,没有。”隆平和地说。“我是说,我没有,没有。”
    下一刻,一把匕首抵着他的肚子,而一条车链则绕在他的头上,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别动!你这个满手血腥、他妈的该死的警察。”那个拿着匕首的年轻男人说,而
他紧接着又对他的同伙说:“你拿他的皮夹,我拿他的手表和项链,然后我们可以把他
切成块。”
    隆向来不喜欢练柔道或空手道,但是他还记得一些以前在健身房学的动作。
    他一伸脚就踢倒了那个拿着匕首的家伙,他跌坐在地上满脸惊讶;而另一个人就没
那么好对付了,虽然隆尽可能迅速地转过头去,但是他的右耳还是被脚踏车链重重地打
中。他一把抓住第二个攻击者,和他一起跌倒在人行道上;然后他的眼前就变得一片漆
黑。
    “算是你生前最后一次还手了,你这个混蛋。”拿着匕首的家伙愤怒地说。
    当机动部队赶到,而且隆也清醒过来时,巡逻警察已经用警棍和枪柄给过那两个昏
倒在地上的恶棍一顿好打,而且铐上手铐。
    拿脚踏车链的那一个人先醒了过来。血从他的脸上流下,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装
作没事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
    “你掉进了警察设的圈套里,年轻人。”其中一个巡逻警察说。
    “圈套?为我们设的吗?你疯了,我只是和警察开个小玩笑罢了。”
    隆的头上又多了一个肿块,是这一天中特别小组里惟一受到肉体伤害的成员;其他
人受的则纯粹是心理上的创伤。
    在一辆灰色、装备有最先进设备的公共汽车上,布多沙·奥森兴奋得几乎不能坐定
下来——这里是他的行动总部——这件事严重地扰乱了无线电操作员的心,也扰乱了库
尔保。
    两点四十五分,紧张的情绪到达巅峰,每一秒似乎都很漫长,令人难以忍受。
    三点整,银行的人员开始准备关门,银行内部庞大的警察人员,由拉森领导的,开
始蠢蠢欲动。
    他们开始觉得非常茫然,但是布多沙·奥森说:
    “各位,他们只是暂时欺骗我们。华纳·罗斯已经猜到我们已经晓得他们的计划,
而且希望我们会放弃。他会叫莫斯壮和莫伦下个星期五再行动,也就是一个星期后的今
天。没关系,是他在浪费时间,不是我们。”
    三点三十分,第一个让人忧心的报告进来了。这个消息非常危急,所以他们全部立
刻撤回到昆斯荷曼去,在那里等候进一步的发展。之后的几个小时里,电报机不停地打
出新的消息。
    逐渐地,整个情况明朗了,虽然这花了点时间。
    “‘米兰’显然不是你所想的意思。”库尔保冷淡地说。
    “不是,”布多沙说。“马尔摩。这实在很聪明。”
    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肯安静坐下来了。
    “谁知道马尔摩那里的街道竟然和这里有相同的名字。”拉森说。
    “而且那里的新银行还和这里有几乎完全相同的内部设计。”库尔保说。
    “我们早该知道的,各位,”布多沙大声说道。“罗斯就知道。所有的银行都用相
同的设计是比较省钱的作法。罗斯是让我们在斯德哥尔摩吃了一次亏,但是下一次他就
逃不掉了,我们只需要等下次他再作案。”
    布多沙看来已经恢复生气了,他站起来说:
    “华纳·罗斯在哪里?”
    “在伊斯坦堡。”拉森说。“他这几天休假,所以到那里休息个够。”
    “那当然,”库尔保说,“你想莫斯壮和莫他会到哪儿去度假?”
    “到哪儿都没有差别,”这又勾起布多沙的旧怨,他说:“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过不了多久他们会再回来的,那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你真的这样想?”库尔保暧昧地说。
    情况已不再那么神秘,但是时候也晚了。
    莫斯壮已经在日内瓦的一家旅馆里,他在那里有个登记了三星期的房间。
    莫伦现在在苏黎士,不过他明天就要启程到南美洲。
    当他们在换车的小屋前停留的时候,他们没有时间多谈。
    “不要把你辛苦赚来的钱随便花在内衣裤和那些烂女人身上。”
    莫伦劝告他。
    “钱真是够多了!”莫斯壮说。“那这些武器怎么办?”
    “把它存放到银行里啦,当然。”莫伦说。“还能放到哪儿?”
    大约一天后,华纳·罗斯坐在伊斯坦堡希尔顿饭店的吧台上喝着鸡尾酒,读着《先
锋报》。这是第一次他想要看看报纸上有关自己的新闻。报导只占一个栏位,相当短,
在简短的标题之后写着:“瑞典银行被抢”。文章里提到一些比较重要的消息,例如钱
的数量:至少五十万元。还有一则不太重要的消息:“一个瑞典警察的发言人今天说他
们知道这个突击行动是哪个组织所做的。”
    再下来一点是另外一则瑞典的新闻:“监狱大逃亡。十五个危险的银行抢匪今天从
瑞典最严密的古姆拉监狱逃脱。”
    布多沙·奥森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正与他的妻子躺在床上,这是几个星期以来他们
第一次同床。他立刻跳了起来,他开始在卧室里走来走去,高声地重复说着相同的话: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巧?这是生死的战争!现在,我们必须奋战到死!”
    同一个星期五,马丁·贝克在五点十五分到达图尔街的那栋房子。他的腋下夹着拼
图游戏,而手上提着一袋从国家酒品专卖店买来的酒。他在一楼碰到李。她拎着红木展
走下楼梯,身上除了淡紫色开襟的长毛衣外别无他物。她两只手里各提着一袋垃圾。
    “嗨!”她说。“真高兴你来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让我来。”他说。
    “只是些垃圾而已,”她说。“况且你已经没有手了。那是拼图吗?”
    “是啊!”
    “太好了。帮我开门,好吗?”
    他把院子的门打开,然后看着她走到垃圾桶那儿。她的腿和其他的部分一样,结实、
强壮、匀称。垃圾桶的盖子“碰”的一声关了起来,然后她转身跑了回来。她跑起来就
像个运动健将一样,直线向前,头低低的,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她上楼时也是小跑步,
所以他必须一步几个阶梯地跳才能赶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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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两个人坐在厨房里喝着茶,其中之一是名叫英吉拉的女孩,另一个是他不认识的
人。
    “你要给我看什么?”
    “在这里,”她说,“过来。”
    他跟着她走过去。
    她指着一扇门。
    “就是那儿,”她说,“一个上了锁的房间。”
    “婴儿房?”
    “错不了。”她说。“里面没有人,而且它是从内部被锁起来的。”
    他注视着她。今天她看起来很快乐,而且是极端的健康。她开始笑了起来,沙哑但
真心的笑声。
    “孩子从里面上了挂勾,”她说,“我自己装上的。毕竟他们也会需要有属于自己
的安静时刻。”
    “但是他们不在家。”
    “你真笨,”她说,“我刚在那里用吸尘器清理房间,当我出来的时候把门猛然关
上。也许太用力了点,所以钩子向上飞了起来,而且掉进扣环中,现在我打不开了。”
    他打量了一下那扇门,它是向外开的,但是现在似乎不可能打开了。
    “钩子在门上面,而扣环是在门梁上。”她说。“两个都是用金属制成的。”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打开它。”
    她耸耸肩说:
    “用蛮力吧,我想,都交给你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栋房子里需要有男人的原因,
就像他们说的。”
    他站在那里看起来一定不是普通的呆,因为她又开始笑了。然后她用手背在他的脸
颊抚摸,她说:
    “不必伤脑筋了,我自己就可以搞定了。但是无论如何,这是间上了锁的房间,属
于哪一节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不能把东西从隙缝中穿过去吗?”
    “门上面没有什么隙缝。我说了那是我装上去的,我亲自做的。”
    那是真的,门上面连半吋的空隙都没有。

    她抓住门把,把右脚的鞋子踢掉,用脚抵住门框。
    “不,撑着。”他说。“让我来。”
    “好吧。”
    她说完就出去和厨房里其他的人聊天。
    马丁·贝克花了一段时间打量这扇门,然后用和她相同的方法,脚抵着门框,然后
抓住门把。那个门把似乎很旧也很脏。事实上真的是没有其他的方法可用了,除非你想
将铰链上的钉子弄断。
    刚开始他没有用尽全力,但第二次他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直到第五次才成功。那
些螺丝钉伴着叽叽声从破裂的木材中被拉出来。
    被拉出来的是钩子上的螺丝钉,但是扣环还是牢牢地固定在门框上。扣环是钉在一
个有四个孔的铁板上,而钩子还钩在扣环里;钩子也很粗,似乎不可能弄弯,大概是不
锈钢做的。
    马丁·贝克向四周看了看。婴儿房里是空的,而里面的窗户紧紧地关着。
    为了要将钩子再固定住,钩子和扣环都必须移动大约一时左右,因为原来锁螺丝的
木头已经被弄坏了。
    他走进厨房去,每个人都在讲话,讨论越南的集体屠杀。
    “李,”他说,“你的工具放在哪里?”
    “在柜子里。”
    她手上都是东西,所以用脚比了比。她正在向一个人示范用钩针织衣服。
    他找到螺丝起子和锥子。
    “不急,”她说。“拿个杯子来坐下,安娜已经烤好圆面包了。”
    他坐下来吃了刚烤好的圆面包。虽然他听着她们谈论的内容,但是脑袋里想的却是
别的东西。然后他又开始想别的事情。
    他静静地坐着,听着记忆的录音机在放着带子——十一天前的一段对话。
    在斯德哥尔摩市政大楼里的走廊里的对话,一九七二年七月四日,星期二。
    马丁·贝克:所以当你弄开那个木框,而且把门撬开的时候,你就进到屋子里了。
    肯尼思·卡斯穆:是的。
    马:谁第一个进去的?
    肯:是我。克力斯辰森觉得味道很恶心。
    马:你做了些什么?应该说,你进去之后做了些什么?
    肯:里面的味道很可怕。光线相当昏暗,但是我可以看到尸体在地板上,离窗户二
或三码。
    马:然后呢?试着回想一下所有的细节。
    肯:在那里几乎不能呼吸。我在尸体旁边转了转,又到窗户那儿看了一下。
    马:窗户关着吗?
    肯:没错,而且窗帘是放下来的。我试着要把它拉起来,但是拉不起来,弹簧已经
松了,但是我想最好把它打开好透透气。
    马:然后你怎么办?
    肯:我把窗帘推向一旁,并且打开窗户。后来我把窗帘卷起来并且把弹簧拿掉——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了。
    马:窗户是锁着的?
    肯:没错,至少有一个钩子是钩着的。我把它移开,然后打开窗户。
    马:你还记得是上面还是下面的钩子是钩着的吗?
    肯:我不太确定,上面的吧,我想。我不记得下面那一个长得什么样子了,我想我
把它打开……不,我不确定。
    马:不过你确定窗户是从里面锁上的?
    肯:是的,百分之一百的确定,非常确定。
    李故意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吃个圆面包吧,真是的。”她说。
    “李,”他说,“你有手电筒吗?”
    “有啊,就挂在洗碗槽旁边壁橱的钉子上。”
    “我可以借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
    “那我要出去片刻,我很快就会回来把门修好。”
    “好,”她说,“再见。”
    “再见。”马丁·贝克说。
    他拿了手电筒,然后叫了辆计程车到保斯街去。
    他在人行道上站了片刻,看了看在另一头街道上的窗户。然后他转过身去。在后面
的山坡上是库诺保公园,山坡非常陡峭而且是岩石,还有一些树丛覆盖在上面。
    他向上爬,直到他到了一个面对窗户的位置。他所在的高度几乎和那扇窗户平行,
而且距离最多只有二十五码。他拿出一支原子笔指着窗户那块黑色的长方形区域。窗帘
又被拉下来了。那个房东感到非常烦恼,因为那间屋子一直要到警察允许之后才能再出
租。
    马丁·贝克绕着那儿走动,直到他发现一个最好的地点。他不算是神射手,但是如
果他的原子笔是一把点四五的手枪,他一定可以击中任何一个站在窗边的人。对这一点
他非常自信。
    这里是个躲藏的好地点,四月中旬植物都长得非常茂盛;不过就算不是躲在这里也
不容易被发现,只要你躲着不动。
    现在是大白天,到了晚上街道上的灯光应该是够亮的,但是黑暗对一个站在山坡上
的人而言总是一种很好的伪装。不管怎么样,一个人不可能不用消音器而从这里开枪。
    他再次仔细考虑哪一个地点是最有利的。以那儿为起点,他开始搜寻。只有少数几
个人从下面走过,其中也有人听到他发出的声音而停下来朝那些矮树丛看了看,但只有
一下子而已,然后他们就加快脚步离开,深怕自己被牵连进某事。
    他有系统地搜寻着,他先向右边找,几乎所有自动手枪的弹壳都是向右边弹出的,
但是多远?又在什么方向?这是件需要耐性的工作。他趴在地上,很庆幸自己带有手电
筒。马丁·贝克不打算放弃,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打算放弃。
    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之后他找到了空的弹壳。它掉在二块石头间,又被树叶和灰尘
盖着。四月以来下了不少雨,狗和其他动物也在上面践踏过,当然还有些人也是——例
如那些故意在公共场所喝光他们的啤酒而违法的人。
    他拣起那个黄铜做的圆筒,把它包在手帕里,然后放进口袋。
    然后他沿着保斯街向东走,在市政大楼附近他找了一辆计程车到犯罪学实验室。这
个时候他们大概已经休息了,但是他猜想应该还有人在那里,时下总是有人会加班工作。
但是他可能必须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某个人收下他的发现。
    还好,最后他终于说服了那个人。他把它放在一个塑胶盒子里,小心地填写上面的
卡片,详述一切的资料。
    “你一定是非常急着要得到答案吧?”其中一个加班的技师说。
    “也不是啦,”马丁·贝克说。“事实上一点也不急。只要你有时间的时候帮我检
验一下,我就很感谢了。”
    那个技师看了一下这弹壳,思考了一阵。从上面应该得不到什么资讯,它已经被压
扁了,而且都是灰尘,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大的希望。
    “既然你这样说,”技师说,“我会尽快帮你看看。每个进来的人都说他们必须马
上要结果,我们已经厌烦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觉得应该打个电话给李。
    “嗯,”她说。“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大门锁上了,不过我可以把钥匙丢下去给
你。”
    “我会把门修好。”
    “我已经弄好了。你的工作做完了吗?”
    “是啊!”
    “好,那你可以在一个半钟头后到这里。”
    “差不多。”
    “只要在人行道上叫一声就可以了,我听得到。”
    刚过十一点他就到了那里,然后吹了一声口哨。刚开始没有什么反应,然后她亲自
下来开门,光着脚,穿着大红色的睡袍。
    到了厨房里她说:
    “你用手电筒了吗?”
    “用了,电池都快被我用光了。”
    “要开瓶酒吗?对了,你吃过了吗?”
    “没有。”
    “这样不好喔!我来弄点东西,一下子就好了,你应该很饿。”
    饿,是的,也许是吧!
    “斯维瓦的事怎么样了?”
    “似乎越来越清楚了。”
    “真的吗?快告诉我,我真的很好奇。”
    到了一点钟,酒瓶已经空了。她打着哈欠。
    “对了,”她说,“我明天要出城一阵子。星期一,也许星期二才回来。”
    他差点脱口说:“那我现在得走了。”
    “你不想回家。”她说。
    “不。
    “那你就睡在这里吧。”
    他点点头。她说:
    “不过和我睡同一张床得有心理准备,我会踢来踢去的,即使是睡熟了以后。”
    他脱下衣服上床。
    “你希望我脱掉这件漂亮的睡袍吗?”她说。
    “当然。”
    “好吧。”
    她照做了,然后在他旁边躺下。
    “只能到此为止。”她说。
    他想起这是两年多来他第一次和别人分享同一张床。马丁·贝克没有回答她,她身
子很暖和也很靠近他。
    “我们没有时间玩拼图了,”她说。“等下个星期吧!”
    后来他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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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28

    星期一早晨,马丁·贝克自言自语地出现在维斯保加。他穿过走廊时,一个办事员
惊讶地注视着他。
    整个周末他都觉得很舒服,虽然只有一个人过。事实上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这么乐
观是什么时候的事。一九六八年的那个夏季还不算太坏。
    他冲破斯维瓦那个上锁的房间的同时,也冲破了自己的牢笼。
    他将那些从仓库帐册上抄下来的摘要摊开来,在一些大人物的名字旁边加上检查标
记。然后他开始打电话。
    保险公司有一件最要紧的工作:要赚最多的钱,所以他们会让他们的人员拉长耳朵
探听消息。为了同样的理由,他们井然有序地保存好他们的所有的文件,以防一个惊慌
的疯子来敲诈他们,妨碍他们赚取利润。时下这种疯狂的行为已经变得非常不近人情。
他们的回答往往是:“不可能的,我们没有时间。”
    他其实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对付他们,就像他星期五傍晚对付实验室里那个技师一样;
另外一个方式就是装腔作势,给他们更大的压力,这对一个看来像是某个部门的官僚而
言这通常会有用。身为警察,你很难叫其他的警察快一点,但是对其他的人,这种要挟
非常好用。
    “不可能的,我们没有时间。这很紧急吗?”
    “的确非常紧急!你一定要帮我弄好。”
    “你直属的上司是谁?”
    总会有诸如此类的问题。
    答案一个个地冒了出来,而他一一将它们记下来:补偿给付、案件结案、被保险人
死亡。
    马丁·贝克不断打电话、记笔记,那些帐册的旁边已经写满了东西,而他当然并没
有得到什么答案。
    在他打第八个电话的时候,他突发奇想地说:
    “公司收到保险金之后,那些毁坏的商品都怎么处理?”
    “我们当然要检查一下,如果还可以使用的,我们就廉价卖给员工。”
    对,没错!而这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利润,当然。
    突然他记起自己在这方面也有些经验。大约二十几年以前,就在他结婚后不久,他
的日子非常难过。在英嘉——成就这段婚姻的主因——出生前,他的妻子曾经在保险公
司工作,在那里她常常可以买到很多折价的肉汤罐头,味道不是一般的差,罐子也常在
运送的时候被敲得歪七扭八的。他们有时候连续好几个月都靠那些罐头维生;从那时起,
他就开始不喜欢喝肉汤。也许卡尔·斯维瓦或是一些专家已经尝过那些难喝的液体,而
且发现它不适合人类。
    马丁·贝克还没拨第九个电话,突然电话就响了起来。是有人找他要东西,当然那
不可能是……
    “喂,我是贝克。”
    “喂,我是亚姆。”
    “哈啰,真高兴你打电话来。”

    “是啊,不过你那里似乎很忙。不管这些了,我只是想帮你最后一个忙。”
    “最后一个忙?”
    “在你升为委员之前。我知道你已经找到弹壳了。”
    “你看到了吗?”
    “你以为我打电话来是做什么的?”亚姆不悦地说。“我们可没有时间打电话闲
聊。”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马丁·贝克想,如果亚姆打电话来,那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然通常你只能收到他写的条子。马丁大声地说:
   “你真是好心。”
    “你说的没错。”亚姆同意他的话。“是这样的,你拿来的那个弹壳已经磨损得相
当严重,很难从上面发现什么。”
    “我了解。”
    “我才不相信你了解。我猜你想要知道它是否与自杀用的那颗子弹吻合?”
    “没错。”
    一阵静默。
    “没错,”马丁·贝克说。“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它们非常吻合。”亚姆说。
    “真的?”
    “我已经告诉你了,绝对没错,我们可不是随便猜猜而已。”
    “对不起。”
    “我想你没有找到那把枪吧?”
    “没有,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就这么巧,”亚姆冷淡地说,“它现在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在昆斯荷曼街特别小组的巢穴里,正是一片愁云惨雾。
    布多沙·奥森匆匆赶到国家警察局去请示。国家警察局长告诉他们不准将消息外传,
而奥森非常急切地想弄清楚是什么事情不能外传。
    库尔保、隆、拉森三个人都沉默地坐着,他们的坐姿让人想起罗丹的“思考者”。
    有人敲了敲门,而几乎同时,马丁·贝克已经站在房间里了。
    “嗨!”他说。
    “嗨!”库尔保说。
    隆点点头,而拉森则没有反应。
    “你们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库尔保看着他的老朋友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没有人会自愿一到这里来。”
    “的确,除非有人给了我错误的信息。你们这里有个痞子叫莫里森的。”
    “是啊,”隆说,“韩斯街那个案子的凶手。”
    “你找他做什么?”库尔保质疑地说。
    “只是想和他见个面。”
    “干嘛?”
    “想和他谈谈——我想他应该会吐出些东西。”
    “这我就不太确定了。”库尔保说。“他是个大嘴巴,但是没有用在正道上。”
    “他不承认吗?”
    “可想而知他不会。但是依照目前我们手上的证据,他是跑不掉了。我们已经在他
住的房子里找到他作案时戴的面具,还有凶器;而且我们也证明那是他的。”
    “哦?”
    “枪上的编号被磨掉了;而金属上的磨痕与他住处的研磨机所磨出来的痕迹,在显
微镜下的结果非常吻合。罪证确凿!但是他还是一直否认。”
    “对啊,而且证人也指认了他。”隆说。
    “这样……”
    库尔保开了口,但是并没有马上接下去。他在电话上按了按,并对话筒大声下了几
个命令。
    “他们现在就带他下来。”
    “我可以在哪里和他谈谈呢?”
    “用我的房间。”隆说。
    “好好问问那个白痴吧,”拉森说,“他是我们仅有的了。”
    不到五分钟,莫里森就出现了,还和另一个警察铐在一起。
    “这似乎是多余的,”马丁·贝克说。“我们只是谈谈话罢了,打开手铐然后到外
面等一下。”
    警卫打开了手铐,莫里森紧张地抚着他的右手腕。
    “请坐。”马丁·贝克说。
    他们在书桌旁相对而坐。
    马丁·贝克以前没有见过莫里森,但是他注意到这个男人似乎情绪非常激动,也非
常紧张,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这并不令他感到惊讶。
    也许他们曾经给他一顿好打,也许没有。有时候,那些杀人犯被捕之后精神状况都
不太稳定,而且会失去理性。
    “我是替死鬼而已。”莫里森尖声说。“那些警察或者别人在我家布置了一些伪证。
那家银行被抢的时候我根本不在城里,可是连我自己的律师都不相信我,我能怎么办?”
    “你是瑞典裔的美国人吗?”
    “不是。你为什么这样问?”
    “你说‘布置’,这不是瑞典的用语。”
    “噢,要不然你要怎么说呢?那些警察冲进你家而且放了一顶假发、太阳眼镜、还
有枪,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然后他们假装当场人赃俱获?我发誓我从来没抢过银行。
但是连我的律师都说我没有翻身的机会,你还要我说什么?承认我杀了人?一个完全不
相干的人?我快要发狂了。”
    马丁·贝克把手伸到书桌底下按了一下按钮。隆的书桌是新的,上面狡猾地装配了
内藏式的录音机。
    “事实上,”马丁·贝克说,“我和那些事毫无关系。”
    “是吗?”
    “是,毫无关联。”
    “那你想要干嘛?”
    “谈点别的。”
    “还能有什么?”
    “一个我想你非常熟悉的往事。从一九六六年三月开始的,一箱西班牙利口酒。”
    “什么?”
    “事实上我已经查过所有的文件。你合法进口了一箱利口酒,说那是要给客户的,
而且付了钱,付了所有的钱,包括装箱。对吗?”
    莫里森没有回答他。马丁·贝克抬头看见那个家伙正张着口,满脸震惊。
    “我已经搜集到所有的资料了。”马丁·贝克重复道。“所以我假定它是正确的。”
    “是的,”莫里森终于说话:“你说的没错。”
    “可是你根本没收到什么订单。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个箱子在转运的时候不小
心打破了。”
    “是的,虽然我并不认为那是件意外。”
    “对,你说的对。我相信那个仓库管理员,叫斯维瓦吧,是故意打破的。”
    “你说得真对,事情就这样。”
    “嗯,”马丁·贝克说,“我想你对这些事也厌烦了,也许你不想谈这个老故事?”
    过了很久,莫里森才说:
    “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呢?说些我真的做过的事可能比较好些,要不然我会发
疯。”
    “那就如你所愿吧!”马丁·贝克说。“现在,依我看来,那些瓶子里装的不是利
口酒。”
    “目前为止你还是对的。”
    “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并不重要。”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告诉你。那些瓶子是在西班牙装箱的,虽然看起来像是酒,
可是其实是制造吗啡的原料。那个时候那是非常普遍的东西,运这些东西的利润很不
错。”
    “是的,但是就我所知,走私这种不当的东西——因为它是不当的——是很重的
罪。”
    “你说得对。”
    莫里森说,他的态度就好像那时候也这么认为似的。
    “然后,我有理由相信你被这个斯维瓦勒索。”
    莫里森没有说话。马丁·贝克耸耸肩说:
    “我已经说过,你可以不回答。”
    莫里森又开始有些紧张,他慢慢地改变了坐姿,但是他的手没有移动。
    他们一定是对他造成相当大的心理压力,马丁·贝克这样想,而且有些惊讶。他知
道库尔保用的方法,而且知道它们大都很人道的。
    “我会回答你,”莫里森说。“不要停,这些事实可以让我回到现实。”
    “你每个月付斯维瓦七百五十元。”
    “他想要一千,我说五百,七百五十是妥协后的价钱。”
    “为什么你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全部的实情,”马丁·贝克说。“还是你有什么事
不清楚,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
    “你真的这样想?”莫里森说,他的脸抽动了一下,喃喃自语地说:“可能吗?”
    “真的。”马丁·贝克说。
    “你也以为我是神经病吗?”莫里森突然问他。
    “没有。为什么我应该这么认为?”
    “每个人似乎都以为我发疯了,连我自己都快相信是这样了。”
    “只要告诉我真相,”马丁·贝克说。“一切当然都会有解释。所以……斯维瓦压
榨你。”
    “他是个吸血鬼,”莫里森说。“那时候我不能被捉到。我以前被关过,还有一些
没有定罪的案底,而且被监视。当然你应该知道这些的。”
    马丁·贝克没说什么,其实他还没有仔细查过莫里森的犯罪记录。
    “唉,”莫里森说,“一个月七百五十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一年九千嘛,光那
个箱子里的东西就比那多多了。”他想了一下,然后惊愕地说:“我搞不懂,你怎么会
知道这些?”
    “在我们这个社会里,大多数的事情都会建档。”马丁·贝克和蔼可亲地说。
    “但是那些混球每个礼拜都会打破一大堆箱子。”莫里森说。
    “没错,可是你是惟一没有要求任何赔偿的人。”
    “这是真的,我还必须求他们不要来,要不然那些保险鉴定员会来东看西看的。一
个斯维瓦就已经够了。”
    “我了解。而你继续付他钱。”
    “大概一年吧,我想不理他了,但是只要我迟几天汇钱,那个老家伙就来恐吓我,
而我做的事都是不能见人的。”
    “你可以告斯维瓦勒索。”
    “是啊,然后自己进去蹲几年牢。不,我只能做一件事——付钱。那个混蛋放弃了
他的工作,把我当成他的退休基金。”
    “而最后你受够了?”
    “是的,”莫里森紧张地拧着手帕。“我只告诉你,”他说,“你应该不知道我付
了多少钱给他吧?”
    “我知道,五万四千元。”
    “你似乎知道所有的事。”莫里森说。“喂,你能不能接替那些疯子来办这件银行
抢案啊?”
    “这也许有点困难。”马丁·贝克说。“可是你也不是乖乖地就付钱吧,是吗?你
偶尔也吓吓他吧?”
    “你怎么知道?大概一年前,我开始计算这些年来付给那个贼的钱。去年冬季我去
找过他。”
    “真的?”
    “我在城里和他见面,并且告诉他不要再这样了。但是那个老顽固只是说,如果我
不准时付钱,后果自己负责。”
    “他会怎么样?”
    “他会立刻冲进警察局。当然利口酒那件事已经是陈年往事,可是我其他的事就逃
不过警察的眼睛了。我在从事的也不是什么合法的事,何况我发现很难解释为什么要一
直付他钱。”
    “无论如何,斯维瓦告诉你一些事好让你平静下来,不是吗?他说他快死了。”
    莫里森沉默地坐了好长一会儿。
    “斯维瓦告诉过你这些事吗?还是你从档案上看到的?”
    “都不是。”
    “那你是会读心术还是什么的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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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马丁·贝克摇摇头。
    “那你怎么会知道每个细节?他说他得了癌症,而且可能活不过六个月;无论如何,
我猜他被吓倒了。而我想,反正六年都过了,六个月一下也就过了。”
    “你最后一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
    “是在二月,他在哭,而且在抱怨。你大概以为我和他有点亲戚关系。他说他正要
去医院——去‘死穴’,他这样说的,其实是放射科诊所。他似乎完蛋了,一切都要过
去了,我自己这样想着。”
    “但是你打电话去医院查问?”
    “是的,他不在那里,他们说他是到南区的一家诊所。然后我开始怀疑事情有些蹊
跷。”
    “我晓得,所以你打给那里的医生,说斯维瓦是你的叔父。”
    “今天好像不是我来告诉你什么事情的,不是吗?到现在为止,我说的任何事情你
都已经知道了。”
    “哦,不是的……”
    “什么不了解?”
    “例如,你用了什么名字?”
    “斯维瓦,当然,要说是那个混蛋的侄子,我一定得说我叫斯维瓦。你没想到吗?”
莫里森既兴奋又惊讶地看着马丁·贝克。
    “不,事实上我没想过,你看吧!”
    某种感情在他们之间开始萌生。
    “我找到的那个医生说老家伙很健康,而且再活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我算了
算……”他沉默了下来。
    马丁·贝克很快地算了一下说:
    “这意味着十八万多。”
    “对,没错。我投降了,你比我聪明多了。那一天我又付了三月份的钱,这样存款
单才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就寄到。同时……噢,你知道我还做了什么吗?”
    “你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付钱给他。”
    “说对了。我听到他星期六还要去医院,所以在他一走进商店去买猫食的时候,我
抓住他,而且告诉他一切都要结束了。但是他还是一样顽强,说如果下个月十二号他没
有收到银行的通知单的话,我会知道有什么结果。不过他被我吓坏了。你应该知道他后
来怎么了?”
    “他搬家了。”
    “当然你也知道这事……以及我后来做的事吧?”
    “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马丁·贝克感到录音机好像完全没有声音了。在两人会面以前,他
曾经检查它是否还能用,而且换上新的带子。现在他必须想一个策略。
    马丁·贝克说:
    “没错,我也知道这些,刚才说过了。大致来说,我们这次的谈话可以告一个段
落。”
    莫里森看起来很明显有些不安。
    “等一会儿。”他说。“你真的了解吗?”
    “是啊!”
    “你了解,我却不了解。他妈的,我甚至不知道那个老家伙是生是死,这才是真正
恐怖的地方。”
    “恐怖的地方?”
    “是呀,从那时起一切都……是的,都不对劲了,你可以这样说。再过两个星期,
我就要因为一件莫须有的罪被判极刑了,而这里的人都他妈的没有一点羞耻心。”
    “你是斯马兰人。”
    “是啊,你到现在才知道?”
    “对啊!”
    “真奇怪,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好吧,后来我做了什么?”
    “首先你查出斯维瓦的新住处在哪儿。”
    “对,非常简单。我跟踪他几天,注意他出去的时间等等。他不常出门,而且他窗
户的帘子总是拉起来的,就算晚上出去也是一样。我也查过那个了……”
    “查过”,这是个通用的说法,每个人都常用到的,从小孩子开始,然后几乎每个
瑞典人都会说了;有时候连马丁·贝克都在用,虽然他总是试着尽量说纯粹的瑞典话。
    “你觉得自己真的吓倒斯维瓦了,而如果情况没有好转,你会杀了他。”
    “我没有想到那么多。不过要杀他很难,所以我想出一个简单的方法。当然你已经
知道我说的方法了?”
    “你想在他打开或关上窗户的时候开枪杀他。”
    “你很聪明嘛!你知道,那是惟一看得到他的时间。而且我发现一个很好的地点,
很明显你知道在哪里。”
    马丁·贝克点头。
    “我说嘛!如果你不想进到屋子里,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做到:就是另一头街上公园
里的斜坡。斯维瓦每天晚上九点钟就会来打开他的窗户,到了十点就会来关上。所以我
在那里对那个老家伙开枪。”
    “哪一天?”
    “十七号,星期一——我原本应该去银行的,以前都是这样——晚上十点。再来就
是恐怖的地方了。你不相信我?该死,我没办法证明。不过先让我确定一下,你知道我
是用什么武器吗?”
    “知道,点四五的自动手枪——骆马9A型。”
    莫里森用手抱头说:
    “你真的是厉害,我原本还以为你不可能知道,可是你查出来了,真是厉害。”
    “为了开枪的时候不被别人注意到,你还在上面加了消音器。”
    莫里森点点头,他非常吃惊。
    “我猜是你自己装上去的,一般型的,只能用一次。”
    “对,对,说得没错!”莫里森说。“说得没错,没错,没错!现在请你告诉我后
来发生的事。”
    “你先说,”马丁·贝克说,“我再来补充。”
    “噢。我到了那里,开我自己的汽车去的。天很暗,四下无人,屋子里有灯光,窗
户是开着的,窗帘是放下来的。我在斜坡上找了一个位置。过了几分钟之后我看了看手
表:九点五十八分。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该死的老头推开窗帘,出现在窗户边
上,我猜他以为自己还能将窗户关上呢。一切发生的时候我都还不是很确定要不要这样
做,我想你知道。”
    “你还没下定决心是要杀了斯维瓦,还是开一枪警告他一下。”
    “这是真的。”莫里森沮丧地说。“你也知道,这是真的。毕竟这些事只有我自己
知道,除了这里就没有别人知道。”他用指关节敲着自己的额头。
    “但是在那一瞬间,你下了决心。”
    “是啊,看到他站在那里,我想杀了他是一劳永逸的方法,所以我开枪了。”
    他沉默了。
    “发生了什么事?”
    “唉,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大概不可能失手吧?虽然刚开始我是这么想。
他消失了,而且我看到窗户好像被关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窗帘也放下来。一切看
起来都和平常一样。”
    “然后你怎么样?”
    “我开车回家。我还能做别的吗?然后每天我都看报纸,不过好像都没有相关的消
息。一切都令人不解——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不过那和我现在想的不一样。”
    “你开枪的时候斯维瓦站在哪里?”
    “他靠着窗边,而且他的右手举起来。他应该是一手握拳抓住窗钩,而另一只手扶
着墙。”
    “你从哪里来的枪?”
    “我有一些朋友从国外买回一些武器,有输出执照的。我替他们安排将枪枝带进来,
后来想想自己有把枪也不错,所以我又向他们买了一把手枪。我对枪不太在行,只是觉
得带着它看起来很成风。”
    “你确定打中斯维瓦了吗?”
    “当然。世事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但是其后的事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觉得很奇
怪,为什么没有人去关心他?我曾经开车经过那儿,从窗户观察里面的动静,而它总是
关着,窗帘也还是拉下的。所以我开始怀疑我到底有没有打中他。不过此后最怪异的事
发生了,哦,天哪,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件事我了解!现在突然有个你出现在这里,
而且知道一切的事。”
    “我想有一些事我可以解释。”马丁·贝克说。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算是交换?”
    “当然,你问吧!”
    “我想先知道,我击中那个混蛋了吗?”
    “是的,你当场杀了他。”
    “那好。我刚开始还以为他人在这里,就坐在隔壁的房间里读报纸,还笑到肚子
痛。”
    “所以,”马丁·贝克严肃地说,“你已经犯下了谋杀罪。”
    “我想是吧!”莫里森漫不经心地说,“我的那些兄弟们也是这么说的,尤其是我
的律师。”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死?报纸上连一行字都没有。”
    “斯维瓦一直到很久以后才被发现。刚开始从现场观察我们还以为他是自杀的。”
    “自杀?”
    “是的,有时某些警察也是很粗心的。子弹直接从前面打进去,这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他当时是俯身向前的;而且那个房间从内部被锁住,窗户也是。”
    “他一定是在跌倒的时候拉到的,所以钩子才会掉到扣环里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概是这样吧!被这么大口径的子弹击中,人通常会后退好几
码,就算斯维瓦抓得不是很紧,窗子用力关上的时候,钩子也可能自己就掉了进去。我
看过类似的事,而且就是最近。”马丁·贝克对自己笑了笑;“所以整件事都弄清楚
了。”他说。
    “弄清楚了?你怎么知道我开枪之前在想什么?”
    “这个嘛,”马丁·贝克说,“纯粹是猜测。你还要问什么吗?”
    莫里森惊愕地注视着他。
    “还要问什么?你是在捉弄我吗?”
    “绝对不是的。”
    “那你可不可以解释这些:那天晚上我开车回家,把枪放在一个旧袋子里,还装了
石头,装得满满的,然后他妈的用吃奶的力气摇了一阵后,再把它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已把灭音器拿掉,把它敲扁。它是只能用一次,但我不是自己装的;就像你说的,它
是和自动手枪一起买的。第二天早上我开车到车站,再坐火车到索德塔。在路上我走进
一栋不起眼的房子里,把灭音器丢进垃圾滑道里。我甚至想不起是哪一栋房子。在索德
塔我上了我自己的游艇——我一直放在那儿——我开着游艇在那个晚上回到斯德哥尔摩。
第二天我拿着那个装着自动手枪的袋子上船,开到海上,到维克斯岛,而且在半路上把
袋子丢到海里,在海道上最深的地方。”
    马丁·贝克皱着眉头。
    “我确定自己只有做这些。”莫里森激动地说。“我离开的时候没有人能闯进我的
屋子,我没有给任何人钥匙。而且我要干掉斯维瓦之前,只告诉几个认识我、且知道我
住哪儿的人我要去西班牙。”
    “是吗?”
    “可是妈的,你就坐在那里,还知道一切。你知道关于自动手枪的事,而它很明显
已经沉在海洋的最深处了;你也知道有关灭音器的事。你能不能好心一点,帮我解释这
一切。”
    马丁·贝克思考了一下,然后他说:
    “你一定有些地方说错了。”
    “错了?我不是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吗?妈的,我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不是吗?还
是……”莫里森开始奸笑,而后他突然停了下来说:“你只是在骗我!你别想骗我在法
庭上重复这些话。”
    那个男人又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马丁·贝克站起身把门打开,挥手叫值勤的警卫进来。他说:
    “我问完了,暂时。”
    莫里森被带出去,还不停地笑着,听起来让人不太愉快。
    马丁·贝克打开书桌的抽屉,把录音带其余的部分卷完,然后拿出来,走到特别小
组的办公室。隆和库尔保还在那里。
    “怎么样,”库尔保说,“你喜欢莫里森吗?”
    “不怎么样,但是他杀了人。”
    “这次他又杀了谁?”
    “斯维瓦。”
    “真的吗?”
    “如假包换。”
    “哦,录音带。”隆说。“是从我的录音机上录下来的吗?”
    “是的。”
    “那对你没有什么用,它坏掉了。”
    “可是我试过。”
    “是啊,刚开始两分钟还能用,之后你就只能听到吱吱叫的声音,明天工人才会来
修理。”
    “哦。”马丁·贝克看着录音带说;“没有关系,莫里森还是逃不掉,而且还有现
场的证据。我们已经确定他和杀人用的武器有关联,就像先前库尔保说的。亚姆告诉过
你还有一个消音器吗?”
    “有,”库尔保边说边打哈欠。“可是在银行他没有用。你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关于莫里森还有些事很奇怪。”马丁·贝克说。“有些事我还是弄不懂。”
    “你还要求什么?”库尔保说。“完全洞察人性吗?你要写犯罪学的专题吗?”
    “再见,”马丁·贝克说,之后他就离开。
    “嗯,”隆说,“他当上委员之后会有充分的时间去研究的。”
    莫里森被带到斯德哥尔摩地方法院,被控谋杀、一般杀人、武装抢劫、贩卖毒品和
其他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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