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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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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3 16:45: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圣玛莉亚教堂的钟刚敲了两下,她正好从沃尔玛·尤克斯街上的地铁车站出来。在
赶往玛莉亚广场之前,她停下来点了一支烟。
    教堂喧闹的钟声回响着,令她回想起童年时那些阴沉的星期日。她在离圣玛莉亚教
堂仅仅数个街区的地方出生、长大;而这个教堂也是她受洗和接受坚信礼的地方——受
坚信礼已是将近十二年前的事了。有关坚信礼的课,她所能记得的只有她问教区牧师:
史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p,1849-1912,瑞典小说、剧作、随笔作家)描写圣玛
莉亚教堂的钟声有“忧郁的旋律”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无法想起他是怎么回答的。
    烈日照在她的背上,穿过圣包斯街之后她放慢了脚步,她不希望弄得汗水淋漓的。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是那么的紧张,她后悔在离家之前没有带些镇静剂。
    走到广场中央泉水旁边,她把手帕浸在冰凉的水里,然后走到树阴下的板凳上坐着。
她脱掉眼镜,用湿的手帕擦了擦脸,再用浅蓝色衬衫的衣角擦了擦眼镜,然后再戴上。
那两片大镜片反射着日光,将她上半边的脸给遮住。她将宽边蓝色的丁尼布帽拿了下来,
撩起及肩的金色直发,然后用手帕擦着后颈。之后她戴上帽子,把它拉低到眉毛上,静
静地坐着。她的手帕在手里捏成了一团。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帕摊在长凳上,双手在牛仔裤上摩擦。她看了看手表:两点半。
在出发之前还有几分钟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时钟走到两点四十五分时,她打开膝上那个深绿色帆布肩袋的上盖,拿起手帕;它
现在已经完全干了,她没有折叠,直接把它放进袋子里。然后她站起来,把袋子的背带
穿过右肩,开始前进。
    快到韩斯街时,她有些紧张;一切都没问题的,她对自己说。
    今天是星期五,六月的最后一天,对许多人来说,暑假才刚开始。在韩斯街以及两
侧的人行道上,人、车川流不息。走出广场后她左转走进房子的阴影里。
    她希望自己选择今天是明智的。在权衡得失之后,她知道自己最好将计划延到下个
星期,但这没有什么影响,她并不希望让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
    她比计划中早到了些,所以在街道另一边的树阴下站了一会儿,观察对街那扇反射
着日光的大窗。来往的车辆不时地遮住她的视线,不过她仍注意到,窗帘是拉上的。
    她假装在逛街,慢慢地在人行道上来回走着。虽然旁边一家表店外挂着一面大钟,
她还是低着头看自己的表,同时不断注意对街的状况。
    两点五十五分,她走向街口的行人穿越道;四分钟后,她已站在银行的门外。
    推开大门之前,她掀起袋子的上盖。走进银行后,她的视线扫过整个办公室,这是
一家瑞典大银行的分行。这间办公室形状狭长,前面只有大门和一扇窗户;右手边的柜
台从窗户一直连到另一头的墙边,左手边有四张桌子固定在墙上;而更后面是一张圆形
的矮桌和两张铺有红色方格布的凳子。最里面是楼梯,非常陡峭的楼梯,向下延伸到地
下室,那儿应该是银行的保险箱存放室。
    只有一个客户在她之前进来,一个男子。他正在柜台前面把钱和一些文件装进公事
包内。柜台后方则坐着两个女办事员,更里面则是一个男办事员,他正站着翻阅卡片。
    她走到一张书桌前,从袋子外面的口袋里找出一枝笔,同时用余光看着那个拎着公
事包的客户走出门外。她从架子上拿出一张存款单,在上面开始涂鸦。过了一会儿,她
看到男办事员走到门口把门锁上,然后弯下腰去松开那个钩住内门的钩子。当门发出刺
耳的声音并关上时,他又走回柜台后面。
    她从袋子里拿出手帕,然后左手拿着手帕,右手拿着存款单,假装在擦鼻子并走向
柜台。
    然后她将存款单塞进袋子中,并拿出一只空的尼龙购物袋放在柜台上。接着,她拿
出一把枪指着那个女办事员,用手帕遮着嘴说:
    “这是抢劫。这把枪里面有子弹,如果你给我找麻烦的话我会开枪。把你所有的钱
装进这个袋子里。”
    那个女人在柜台后面,注视着她,慢慢地拿起尼龙袋子,把它放在面前。另一个正
在梳头的女人也停下动作,将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她张开了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可是却
发不出任何声音。柜台里面的那个男人站在书桌后面突然动了一下。
    她立即把枪指向他并且大叫:
    “不要动!把你的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她不耐烦地对面前那个受到惊吓而僵硬的女人挥舞着枪,继续说道:
    “赶快把钱放进去!全部都放进去!”
    那出纳员开始把一叠叠的钞票放进袋子里。装完后,她把袋子放到柜台上。突然,
那个在书桌后面的男人说:
    “你无法脱身的,警察会——”
    “闭嘴!”她尖叫。
    然后她把手帕丢进打开的袋子里,抓起尼龙购物袋。那个袋子的感觉很好,也很重。
她慢慢地退到门口,枪口轮流指着每一个银行里的员工。
    突然,一个人从房间另一边的楼梯口冲向她。那个人很高,有一头金发,穿着平整
的裤子和有金钮扣的蓝色运动上衣,胸部的口袋上还缝有一枚金色的徽章。
    一声巨大的枪响震动了整个办公室,而且不断地回响着。她的手臂猛然弹向天花板,
同时她看见那个穿着运动上衣的人向后倒下。他的鞋子很新而且是白色的,鞋底是红色
的,很厚,还有凹槽。直到他的头敲到地板并发出可怕的撞击声后,她才意识到她射中
他了。
    她把手枪丢进袋子,充血的双眼注视着柜台后那三个吓呆了的人。然后她冲到门口,
慌乱地打开门锁。在冲到街上之前她有一段时间思考——慢下来,我必须完全冷静地走
出去——但是一走到人行道上,她就开始向十字路口半跑起来。
    她没有看到身边的人群,她只意识到自己不断地撞到一些人,还有耳边回响着的枪
声。
    她转过街角,然后开始快跑了起来,手中的购物袋和沉重的背包不断地冲撞她的臀
部。匆忙地推开儿时住所的大门后,她循着熟悉的道路进到院子里。她检查一下自己,
然后开始步行,穿过露台的门廊后,她直接进到另一个后院中,走下陡斜的楼梯进到地
窖,并坐在最下面的阶梯上。
    她试着将尼龙购物袋塞进袋子里盖住手枪,但是没有足够的空间。她脱掉帽子、眼
镜和金色的假发,把它们全部挤进肩袋里。她本身的头发是黑色的,而且是短发。她站
起来,解开衬衫的扣子并脱下来,把它也放进袋子里。在衬衫里面她还穿着一件短袖黑
色的棉毛衣。在把袋子甩上左肩后,她拣起尼龙购物袋,并走上楼梯回到院子里。她爬
过几面墙,最后终于到了街区另一端的街上。
    然后她走进一家小杂货店,买了二公升的牛奶,将那些纸盒放在大纸袋内,再把尼
龙购物袋放在上面。
    之后她走到斯卢森,再搭乘地铁回家。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46:56 | 显示全部楼层
2

    甘瓦德·拉森开着他自己的车到达了犯罪现场,那是辆红色的BMW,在瑞典这种车
并不多见;而在许多人眼里,这种车对一位探员来说也太豪华了些,尤其是他上班时还
开着它。
    这个美丽的星期五午后,他正坐上车准备回家,而埃那·隆却跑到警察总部来,破
坏了他想在博尔默拉的家中度过一个安宁夜晚的计划。埃那·隆也是国家刑事小组里的
探员,而且很可能是甘瓦德·拉森惟一的朋友,所以在他说他很抱歉但是甘瓦德·拉森
必须牺牲这个晚上的时候,他是非常认真的。
    隆开了一辆警车去韩斯街,他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几辆车和一些人从南区赶到,
而且甘瓦德·拉森也已经在银行里面了。
    银行外面聚集了一小群人,而当隆穿过人行道的时候,一个原来站在那里看着围观
人群的巡逻警察走过来对他说:
    “我找到几个证人,他们说他们听到枪声。我要怎么处理他们?”
    “把他们留下来,”隆说,“然后把人群驱散。”
    巡逻警察点点头,而隆则继续走进银行里。
    柜台和书桌之间的大理石地板上躺着死者,他的双臂张开着,左膝则是弯曲的。一
只裤管向上滑了一截,露出雪白的奥龙短袜,上面还绣有深蓝色的铁锚;还有一截被太
阳晒得黝黑的腿,腿上有些金色的毛。子弹正好击中他的脸部,所以血和脑浆都从脑后
溅了出来。
    银行的行员都坐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在他们前面,甘瓦德·拉森一条腿跨在书桌
的一角半站半坐着;一位女士正在用尖锐及愤怒的声调描述着,而他则在笔记本上做记
录。
    甘瓦德·拉森看到隆后,就举起他的右手掌对那个女人示意,她一句话还没说完,
但也立即停了下来。甘瓦德·拉森站了起来,走到柜台后面,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到隆
那儿去。他的头朝那个躺在地板上的男人点了一下,说;
    “他实在不太好看。如果你留在这里,我就可以带那些证人到别的地方,也许会到
罗沙仑兹街那个老警局去,那你就能在这里安静地做事了。”
    隆点点头:
    “他们说是一个女孩子干的,”他说。“而且她是带着现金离开的,有人看到她往
哪个方向逃走吗?”
    “反正银行里的人都不知道就是了,”甘瓦德·拉森说。“有个家伙站在外面,他
确定看见一辆汽车开走,但是他没有看到车牌号码,也不确定是什么车型,所以我没有
多问什么。我晚些会再找他问话。”
    “这是谁?”隆对着那个死人微微地点个头问道。
    “一个想当英雄的白痴。他整个人要扑向抢匪,而当然,在极度惊慌下她开了枪。
他是银行的一个客户,行员都认识他。他刚好在这儿处理他的保险箱,而且从那儿的楼
梯走上来,又刚好遇到这件事。”甘瓦德·拉森看了看他的笔记本。“他是一个健身协
会的主任,名字是葛登。”
    “他大概以为自己是‘闪电高登’。”隆说。
    甘瓦德·拉森露出了一个质疑的眼神,隆的脸红了起来,然后换个话题说:
    “噢,我猜想那个东西里面可能会有她。”他指着挂在天花板上的摄影机。
    “如果它的焦距够清楚,里面也有底片的话,”甘瓦德·拉森有些怀疑地说,“而
且还要出纳员记得去按按钮。”
    时下多数瑞典的银行都装有摄影机,只要柜台边的出纳员踩地板上的按钮它就会拍
照,这也是行员遇到抢劫时惟一要做的事情。由于近来携械的银行劫案越来越多,银行
遂下令行员在遇劫时顺从劫匪的要求,且基本上不要有任何想要阻止劫匪的行动,以避
免自己的生命受到伤害。这个命令可能会让人以为银行是基于人道或顾及行员安全而有
此要求,其实不然,它是经验积累的结果。对银行和保险公司而言,让抢匪带着他们的
钱逃离现场,比赔偿损害或因人员伤害而要负担其本身甚至其家庭的生活所需——如果
有人受到伤害或被杀,这种情况就非常可能成真——还要来得便宜。
    现在法医来了,隆就到他的车子里去拿处理凶杀案用的袋子。他都是用古老的方法
来办案,而这也常常奏效。甘瓦德·拉森走了出去,准备到罗沙仑兹街上的老警察局,
他还带着银行的行员及四个自称是目击者的证人。
    他借到一间询问室。进去之后他脱掉小山羊皮夹克,把它吊在椅背上,然后开始初
步的调查。刚开始时,三个先被询问的银行雇员,说词非常一致;但是后来那四个证人
的陈述就有些各说各的了。
    第一个证人是个四十二岁的男子。当枪声响起的时候他正站在距离银行五码的商店
门口,他看到一个戴着黑色帽子和太阳眼镜的女孩冲过去;而根据他的说法,半分钟后
他看到街道上有一辆绿色的旅行车,大概是欧宝,从十五码外的人行道冲出来。那辆车
很快地开往赫恩斯普兰的方向,然后就不见了。而他想他看到那个戴着帽子的女孩坐在
后座。他来不及看汽车的车牌号码,但是他相信它是“AB”开头的车牌。
    下一个证人是一个女人,女装店的老板。她听到枪声的时候就站在店门口,她的店
与银行只隔着一面墙。刚开始她以为声音是从店里餐具室传出来的,她担心是瓦斯炉爆
炸,所以冲到里面去;而发现没有事情后,她又回到店门口。后来她看到一辆蓝色的大
车猛然转进车阵中(还听到轮胎摩擦的声音),就在同时,一个女人从银行出来,并且
大叫说有人中弹了。她没有看清楚车里坐的人,也不知道车号;但是她说那看来有些像
计程车。
    第三个证人是三十二岁的铁匠,他的描述比较详尽。他没有听到枪声,或至少没注
意到。当那个女孩从银行出来的时候他正沿人行道走着,她很匆忙,所以她跑过他身边
时推了他一下。他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猜测她的年龄大约是三十岁左右。她穿着蓝色
的裤子、衬衫,戴着帽子,还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他看到她坐进一辆标有“A”的车
子里,车牌号码里有两个三,那是一辆淡黄色的雷诺十六。一个瘦瘦的男人,大概二十
到二十五岁,坐在驾驶座上,他有一头长而直的黑发,而且穿着短袖的棉花圆领汗衫,
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另外一个男人看起来年纪比较大,他站在人行道上为那个女孩打开
后门,而关上后面的门之后,他就坐到驾驶旁边的座位上。这个男人的体格很好,大约
五呎十时,有一头灰发,又乱又多;他的肤色红润,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外八字腿,

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圆领衫,上面有一些亮亮的东西。那辆车回转过后就向斯卢森的方
向消失了。
    听完这个证词后,甘瓦德·拉森觉得有些迷惑。在叫最后一个证人进来之前,他仔
细地读着笔记本。
    最后这个证人应该有五十岁了,他是制表的工匠。他当时正坐在他的汽车里,就在
银行外头,他在等他的妻子,而她正在街道另一头的鞋店里。他的窗子是开着的,而且
也听到了枪声,但是他没有任何动作,因为在韩斯街这样熙熙攘攘的街上,到处都是噪
音。他在三点五分的时候看到那个女人从银行出来。他没有注意到她的长相,因为她似
乎非常匆忙,连撞到了一位中年女士后也来不及道歉;而他认为这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
人,总是匆匆忙忙的,而且不太友善。他本身是从索德塔莱来的。那个女人穿着长裤,
头上戴着一顶会让人联想到牛仔的帽子,而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购物袋。她跑到下一个
街口之后就在转角附近消失了。没有,她没有坐进任何的汽车,她也没有停下来过,她
直接跑到街角就消失了。
    甘瓦德·拉森打电话说明了在雷诺汽车里那两个男人的特征,然后站起来,整理好
纸张,看了看时钟,已经六点了。他觉得自己做了许多无用功。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巡逻
警察就已经说过目击者对汽车有许多不同的描述,除此之外,每一个证人对整个过程的
描述也都不太一致。毫无头绪,当然,就像平常一样。
    有一阵子他在犹豫是否应该留下最后那个证人,但是他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每个
人似乎都急切地想要回到家里,老实说,他才是最心急的,虽然这可能是奢望。所以他
还是让所有的证人回去了。
    穿上夹克后,他回到银行。
    那个勇敢的健身教练的尸体已经移走了。一个年轻的无线电通讯巡逻警察从汽车里
出来,礼貌地通知他探员隆正在他的办公室等着他。甘瓦德·拉森叹了一口气,然后走
向他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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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47:27 | 显示全部楼层
3

    他很惊讶自己还活着。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过去整整十五个月里,每天他都
带着相同的困惑醒来:怎么我还活着?
    每次醒来之前他都会做梦,这已经持续十五个月了。虽然梦境经常改变,不过还是
有相同的模式:他骑着车,凛烈的寒风扯着他的头发,他正在飞驰,身体向前倾斜。然
后他又沿着铁路月台跑,他看到前面有个男人提起枪来,他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知道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男人是查尔斯·古托。武器是神射手用的枪,一把哈默里国际
牌的。那个男人刚扣下扳机,他就扑身向前用他的身体挡住子弹,那颗子弹像个重锤似
的打中了他,就在他的胸口上。显然他是要牺牲自己。然而在同时他意识到他的行动是
毫无作用的,总统已经蜷缩地躺在地上,那顶光滑的帽子从他的头上翻落,并且在旁边
滚动,画出一个半圆。
    每次都一样,他总在子弹打中他的时候醒来。刚开始一片漆黑,一股灼热感扫过他
的脑部;然后他张开眼睛。
    马丁·贝克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的床上看着天花板。房间很明亮,他想着那个梦。
它似乎没有特别的意义,至少对这个版本而言;除此之外,这个梦充满了荒谬的情节。
例如那一把枪,它应该是左轮或者德林加枪;还有加菲尔德怎么可能躺在那里,还伤得
那么重,尤其是在他已经用他的胸部挡住子弹之后?
    他记不起来那个凶手究竟长什么样子。就算他曾经看到过那个男人的相片,那些影
像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通常古托的眼睛是蓝色的,髭须则是金黄色的,还有整个
梳向后方油亮的头发;但是今天他几乎就像是一个演员,扮演着一个著名的角色。他马
上想到是哪一个角色——在《驿马车》(Stage-Coach,美国1939年发行的经典西部名
片,由约翰·韦思主演)里的赌徒约翰·加罗汀,这真是浪漫得令人惊讶。
    不过他的胸膛里多了一颗子弹,那马上就让这种诗意破灭了。他从以往的经验中知
道许多事情,如果这颗子弹贯穿右肺然后停在脊骨附近,那一定会造成间歇性地疼痛,
以后也会时常酸痛。
    但是在梦中也还是有与现实吻合的事情,就如神射手的那把枪。它曾经属于一个有
蓝眼睛、金色的髭须、头发也向后梳的巡逻警察。他们在一个寒冷、黑暗的春日,在一
间房子的屋顶碰过面;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只有一发子弹。
    那天傍晚他在一间四面都是白墙的房间里醒来——更明白地说是在卡勒林斯卡医院
的胸腔科里。他们告诉他他没有生命危险。虽然如此,他还是问自己,怎么还活着?
    后来他们说这个伤不会再威胁到他的性命,只是子弹的位置不太好。他注意到了,
虽然不甚感激那个用词——“不会再”。那些外科医生在将异物从他的身体拿出来之前,
已经检视了好几个星期的Ⅹ光片,然后他们说这个伤绝对不会给他的生命带来任何危险,
相反的,他正在逐渐康复——他可以轻松地把东西提起来,但是从此以后他不再相信他
们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挑轻松的案子,他也没有选择。
    现在他们说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不过这一回也一样有个附注:生理上而言。此外他
不能抽烟。他的气管原本就不太好,而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肺更是雪上加霜。伤口愈合之
后,在疤痕附近就出现了一些诡异的痕迹。
    马丁·贝克下了床。他穿过起居室走到走廊上,拾起门口地垫上的报纸,然后进到
厨房;同时他的眼光扫过了头版的标题。外面的天气不错,而且根据天气预报员的说法,
这种天气会持续下去。然而除了天气,一如往常地,其他的事情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把
报纸放到餐桌上之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优格。它的味道依旧,不算很好,也不怎么
坏就是了,只是有点发霉、人工的味道。那个纸盒大概放太久了,可能在他买回来之前
它就已经放很久了——从前在斯德哥尔摩,你不必费很多精神和钱就可以买到新鲜的东
西,但是那种好景早已不再。他接着到了浴室。在洗脸、刷牙之后他回到卧室收拾床铺,
脱掉他的睡裤,开始着装。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环顾他的屋子。这是柯普曼街上一栋建筑的顶楼,在旧市区里。
大多数住在斯德哥尔摩的人称它为“梦幻之屋”。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多,而且他还
记得以往的日子是多么的舒适,直到在屋顶上的那个春日。
    如今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封闭和孤单,即使仍有人偶尔来访。这应该不是公寓的问
题。最近他时常发觉自己有幽闭恐惧症,即使当他在户外时也是。
    他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根烟。没错,那些医生曾经告诫他必须戒烟,但是他没放在
心上。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习惯抽的国家烟草公司的烟停产了。现在市场上完全没有硬纸
的过滤烟了,有两三回他尝试其他牌子的烟,但是就是不习惯。他系着领带,眼光瞄过
他的模型船。有三艘模型船放在床上方的书架上,二艘成品,一艘半成品。他从八年多
前就开始组合,但是从去年四月开始他就没再碰过这些东西了。
    从那时起,这些船上就开始堆了灰尘。他的女儿曾经提过几次要把它们处理掉,不
过他都叫她不要动。
    现在是一九七二年七月三号上午八点三十分,星期一,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在这
个特别的日子里,他正要回到工作岗位上。
    他仍是一个警察——准确地说是刑事组长,国家凶杀组的头头。
    马丁·贝克穿上他的夹克,把报纸放到口袋里,打算坐地铁时看——这不过是他重
新开始的过程中,一个例行的工作罢了。
    顶着日光沿史凯普斯本走,他吸进了污浊的空气。他觉得自己老了,也变虚弱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在他的脸上显现出来;相反的,他似乎非常健康且精力充沛,同时他的
行动迅速且顺畅。他是个高大、黝黑的男人,有坚毅的下巴,在宽广的额头下是一对灰
蓝色、冷静的眼睛。马丁·贝克已经四十九岁,不久就要五十了,但是大多数的人会以
为他比实际年龄要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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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47:58 | 显示全部楼层
4

    现在维斯保加路上南区警察总部的这个房间,证实了某个人仍然是凶杀组的领导人。
虽然它干净且整齐,而且还有人不厌其烦地放了一瓶蓝色的矢车菊和延命菊在书桌上,
但一切隐隐让人觉得不太对劲——虽然令人一目了然却有些肤浅,带点整洁、舒适的感
觉,尤其是书桌抽屉。很明显有人曾经清出许多的东西,但是还是有很多物件遗留下来。
像很久以前的计程车收据和电影票,坏掉的原子笔和空的糖果纸,在一些笔筒里还有回
纹针做的菊形花环、橡皮圈、一大堆糖和一抽屉的雏菊链。还有两抽屉的湿纸巾、一包
可丽舒面纸、三个面纸盒,还有一只坏掉的伊蕾塔手表;另外还有几叠笔记纸,上面散
乱的写了一堆记录,字迹大而清楚。
    马丁·贝克四处逛了逛,和大家打招呼。大多是老面孔,但有些不是。现在他在书
桌前坐下,看着那只手表。它已经完全不能用了,表面都是雾气,而且他摇动那只表的
时候,从表壳里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里面的螺丝全都松掉似的。
    李那特·库尔保敲了敲门,走进来。
    “嗨!”他说,“欢迎你回来。”
    “谢谢。这是你的手表吗?”
    “是的。”库尔保微愠地说。“不小心把它放到洗衣机里去,我忘了把口袋掏空。”
他看了看他,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其实我上个星期五曾经试着修理,不过有人来找
我。唉,你知道的……”
    马丁·贝克点着头。库尔保是他在漫长的复原期里最常见到的人,而且他们之间也
没什么新的话题。
    “你节食的效果如何?”
    “很好,”库尔保说。“我今天早上减了一磅,从二二九减到二二八。”
    “所以你从开始到现在只轻了二十磅?”
    “十七磅而已,”这似乎伤了库尔保的自尊。他耸耸肩,继续抱怨道:“这真是太
差劲了,所有的计划都只能顺其自然。而且耿只会嘲笑我,波迪尔也是。对了,你好
吗?”
    “还好。”
    库尔保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拉开公事包的拉链,拿出一个淡红色
的塑胶夹。里面的报告似乎不会太厚,也许三十页吧。
    “那是什么?”
    “姑且称它为一个礼物吧。”
    “谁拿来的?”
    “我啊!不过不是啦,是甘瓦德·拉森和隆,他们认为这非常可笑。”
    库尔保把档案放在桌上,然后说:
    “不幸的是我必须走了。”
    “干嘛?”
    “N.P.B”
    指的是国家警察局。
    “为什么?”
    “为了这些可恶的银行抢匪啊!”
    “那有特别的小组去处理。”
    “特别小组需要人手。上个星期五又有一个愚蠢的家伙被枪杀了。”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
    “所以州警局立即决定要加强特别小组。”
    “要你去?”
    “不是,”库尔保说。“实际上,我认为是要你去。但是命令上个星期五下来的时
候我刚好在当班,所以我就自己做决定了。”
    “你的意思是?”
    “也就是赦免你离开精神病院,然后让我自己加入特别小组。”
    “谢谢。”
    马丁·贝克是真心的。加入特别小组也就暗示着每天都要面对一堆人的审问,例如,
警察署长、至少两个部门的头子、相关的督察长和其他说得天花乱坠的非专业人士。库
尔保自动地扛下了这些。
    “嗯,”库尔保说,“不过我拿到这个。”
    他用那只肥厚的食指指着档案夹。
    “是什么?”
    “一件案子,”库尔保说。“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不是银行抢劫之类的,只可
惜……”
    “什么?”
    “你不看侦探小说。”
    “怎么说?”
    “因为如果你看过,你就会更觉得有趣了。隆和甘瓦德·拉森认为每个人都会看侦
探小说,实际上那只是他们。但是现在他们遇到的问题太多了,所以他们在找人为他们
处理琐事,只要有人愿意做就行。这件事只需要动脑筋,只要坐着想就可以了。”
    “好吧,我会看一看,”马丁·贝克不为所动地说。
    “报纸根本没有这个消息。你不觉得好奇吗?”
    “当然,再见。”
    “回头见。”库尔保说。
    出了门后他停下来站了几秒钟,皱着眉头。然后他困惑地摇了摇头,走到电梯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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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48:43 | 显示全部楼层
5

    马丁·贝克说他对那些红夹子里的档案内容很好奇,其实不然。事实上这一点也不
吸引他。那为什么他给了一个令人混淆、被误导的答案?为了要让库尔保高兴?不可能。
为了要欺骗他?这个想法太牵强了。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也不可能这样做。他们彼此的
了解太深,也交往很多年了;此外库尔保是他所遇见的最不易受骗的男人。也许是要欺
骗他自己?虽然这有些荒谬。
    马丁·贝克在收拾办公室的同时,仍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整理完抽屉后他开始调
整室内的物件。把椅子移动一下,调书桌的方向,把档案柜向门那儿移了几寸。他将桌
灯的螺丝转下来,把灯摆在书桌右手边的角落。显然他的代理者比较喜欢把它摆在左边,
要不然就是它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于小事,库尔保时常是随兴而为,但如果是重要的事
情,他就变成一个完美主义者。例如他迟至四十二岁才结婚,只为了要找寻一个完美的
妻子。他一直等到那一个女子出现为止。
    马丁·贝克则全然不同,他有个二十多年不成功的婚姻,与一个看来绝对不是他梦
中人的人结婚。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离婚了,他想自己一定拖太久了。
    这六个月里,在思考过一切后,他有时会怀疑离婚是不是一个错误。可能一个唠叨、
烦人的妻子还是比没有妻子来得好些吧?
    唉,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他拿起花瓶中的花给了一位秘书,这个举动似乎令她很
高兴。马丁·贝克坐回桌前,并且看了看四周,所有的东西都归位了。
    他是否想向自己证明一切都没有改变?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为了要尽快忘记它,
他把红色的档案夹拉了过来。塑胶夹是透明的,所以他立刻看见这份档案是关于凶杀案
的。这无所谓,处理凶杀案是他专业的一部分。不过这个案子发生在哪里?保斯街五十
七号,几乎就在警察总部的门口。
    通常他会说这与他或他的部门无关,这是斯德哥尔摩刑事调查局的事。有一刻,他
有拿起电话的冲动,想找昆斯荷曼那里随便一个人,问问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者
就把它装进信封里退回给寄件人。他冲动地想要采取强硬和严肃的做法——这种冲动是
如此的强烈,以致于他必须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把它压抑下来。他看了看时钟以转移注意
力。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但是他不饿。
    马丁·贝克站起身,到盥洗室喝了一杯温水。
    走回办公室的时候他注意到里面的温度变高了,而且有怪味。不过他没有脱掉夹克
或松开衣领。他坐下来,拿出那些报告来看。
    二十八年来的警察生涯教了他许多事,包括看报告的技巧如快速过滤重复和琐碎的
事,也就是找出特定作案模式的能力——如果真有这种能力的话。
    花了不到一小时他就仔细地看完整份文件了。大部分写得很差劲,有一些根本让人
看不懂,而且有一些地方特别烂。他马上就知道这是谁写的了:埃那·隆警官。客气一
点说,他似乎是在模仿他的同事,这位同事在其有名的例行交通报告中,曾写下诸如
“街灯亮起,夜幕笼罩”之类的废话。
    马丁·贝克又翻了翻那份报告,偶尔在某些部分停下来仔细看看内容。然后他放下
报告,手肘撑着书桌,额头埋在手掌内。他皱着眉头,想着那些较明显的片段。
    故事分成两个部分。首先是每天都会看见却令人厌恶的:
    十五天以前,也就是六月十八号,星期日,昆斯荷曼保斯街五十七号的住户曾经叫
警察去那儿一趟。根据记录,电话是下午两点十九分打的。约两小时后,两个巡逻警察
开着车到达那个地点。保斯街上大部分的房子距离斯德哥尔摩警察总部都不到九分钟的
路程。不过这些耽搁是很容易理解的。首都的警力严重不足,而且刚好遇到放假期间,
又是星期日;再说也没有迹象显示他们非常紧急。那两个巡逻警察,卡尔·克力斯辰森
和肯尼思·卡斯穆,也已经到过那里,也和打电话来的人谈过了。那是一个女人,她住
在面向街道的二楼,她告诉他们,这几天她都被楼梯间那股难闻的味道呛得很难受,她
怀疑这个味道不寻常。
    那两个巡逻警察马上就注意到那种气味。卡斯穆认定它是腐臭的东西造成的,根据
他的说法,这种气味非常类似腐烂的肉所发出的恶臭。仔细用鼻子找了一会儿(也是卡
斯穆),他领着那些人到了公寓一楼的门口。根据可靠的说法,这是单间的套房,一个
年约六十五岁的男人住了一段时间,他的名字可能是卡尔·爱德温·斯维瓦。在门铃下
面的硬纸板上有一块手写的名牌,上面有这个名字。由于这种味道可能表示有人自杀或
自然死亡,或只是一只死狗(还是卡斯穆说的),或可能是个病人或求救无援的人,所
以他们决定强行进入房间里。门铃似乎是坏了,而敲了几次门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他们
尝试找房东或其他像守卫或管理员等可能有钥匙的人,可是都找不到。
    结果那两个警察请求破门而入受到批准,于是就去请锁匠来,这又耽搁了半小时。
    锁匠到了之后,发现门锁不能用铁橇穿过去,而且也没有投递邮件的缝孔。结果用
了些特别的工具终于把门锁撬了下来,但还是不能把门打开。
    现在已经超过克力斯辰森和卡斯穆平常下班的时间了,他们再次请求直接把门撞开。
他们还问是否刑事调查局的人最好不要介入,结果他们收到很简要的回答说其他人都没
空。而锁匠这时觉得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就先离开。
    到了下午七点,卡斯穆和克力斯辰森从外面把铰链上的大钉子给敲了下来。不过他
们又遇到了新的困难。他们发现门是用两个坚固的金属螺钉和所谓的暗锁给锁死的,有
一点金属的反光从门柱上照出来。又努力了一个小时之后,那两个警察进到了屋子里面,
而在那里他们感受到一阵燥热,闻到了那个尸体的臭味。
    在那个面向街道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那个死者。他是躺着的,距离靠保斯街边上
的窗户大约三码。旁边有一台开着的加热器——热气就是从这儿来的,加上现在炎热的
天气,使得尸体胀到至少是正常人两倍的体积。那个尸体已经严重地腐坏,而且还长了
一大堆蛆。
    面对街道的窗户从里面锁着,而且遮阳板也是拉下来的。另一扇窗户在小厨房里,
从那儿可以看到院子,上面紧贴着窗纸,看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打开过了。里面
的家具不多,装潢也很简单,整个房间的天花板、地板、墙壁、壁纸和油漆都像是年久
失修的样子;小厨房和起居间里也只有几件东西。
    从他们找到的证明文件上可以知道,死者是六十二岁的卡尔·爱德温·斯维瓦,他
是一个仓库管理员,提前六年退休,全靠养老金过日子。
    在名叫加斯塔森的刑事警官检查过之后,尸体就移到国立法医研究院做例行的解剖。
    初步判断,这是个自杀的案件,不是因为饥饿、疾病或其他自然原因死亡。
    马丁·贝克在他的夹克口袋里摸索着那个不存在的佛罗里达牌香烟。
    报纸上没有任何有关斯维瓦的消息,这种故事实在太平凡了。斯德哥尔摩市的自杀
率相当高,以往每个人都小心地避免谈论这档子事,一旦它被拿到了台面上,他们也会
试着用各种掩饰方式和不真实的统计数字来带过,最常见的解释,也是最简单的就是:
其他国家的统计数字都是骗人的。然而这些年来,就连政府的官员也敢高声或当众谈论
这件事了。也许是因为到了最后,人们相信自己眼睛所见的比相信政客所做的解释要来
得多了。而就算最后终于证明不是真的如此,也只会使这事变得更难堪。这个事件代表
了这个所谓的福利国家其实到处都是病、老、贫、孤的人,他们吃的充其量不过是狗食,
不管去世或病死在他们的狗窝里都没有人管。噢,这不关一般大众的事,更不是警察的
事。
    但是这还没完,提早退休的卡尔·爱德温·斯维瓦的故事还有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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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50:11 | 显示全部楼层
6

    马丁·贝克从事这一行已经很久了,久到足以晓得像这样一篇令人费解的报告,百
分之九十九是因为有人过于粗心、犯了错、笔误、忽略了事情的关键,或那个人根本不
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在保斯街那栋房子里死掉一个男子这件事,后续发展尚待观察,至少可以这样说。
首先,一切迹象都很平常,星期日傍晚尸体被移走并存到停尸间去了;隔天房子还经过
消毒,这是必须的,而克力斯辰森和卡斯穆则陈上他们的报告。
    验尸被安排在星期二,相关的警察部门隔天就收到了结果。解剖报告里并没有什么
特别的地方,早在这个问题人物被发现时就已经判定他要不是自行了结,就是因为自然
的原因死亡的。除此之外,如果这个问题人物没有其他非常显赫的社会地位——例如他
只是一个提早退休的仓库管理员——那么这整件事就失去继续调查的意义了。
    解剖报告上署名的人是个马丁·贝克从未听说过的人,他猜想应该是个临时雇员。
里面有许多科学术语非常难以理解,这也许是为什么它会被冰冻起来的原因。就他所了
解,这些文件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才到埃那·隆的手上;也是到了那里它才得到了应有的
重视。
    马丁·贝克拉近电话,打了许久以来第一个跟工作有关的电话。他拿起话筒,右手
拨着号码,同时坐下。他忘记了国立法医研究院的电话号码,所以先找了一下。
    验尸员似乎感到很惊讶。
    “当然,”她说,“我当然记得,报告是两个星期以前送出去的。”
    “我知道。”
    “有什么地方不清楚吗?”
    他想这可能有些伤害到她了。
    “只有一些事我不太了解。根据你的报告,这个问题人物是自杀的。”
    “是啊。”
    “方式呢?”
    “我的表达能力真的那么差吗?”
    “哦,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你到底不了解什么?”
    “只有一点点,老实说;而这,当然,是由于我自己的无知。”
    “你是指里面的用词?”
    “这是其中之一。”
    “如果你缺乏医学知识,”她略感安慰,“总是会遇到这类麻烦。”
    她的声音很轻,而且很清楚。当然还很年轻。
    有好一阵子马丁·贝克沉默地坐着。此刻他应该要说:“我亲爱的小姐,这份报告
不是给病理学家看的,它是要给另外一些人看的。既然是市警局请你做的,你就应该用
一般警官可以看得懂的文字来写。”
    但是他没有。为什么呢?
    他的思绪被验尸员打断,那个验尸员说:
    “喂,你还在吗?”
    “是的,我还在。”
    “你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问吗?”
    “是的。首先我想要知道,你是根据什么判断这是自杀。”
    当她回答的时候声音变小了些,且略带惊讶:
    “我亲爱的先生,我们是从警察那儿接收这具尸体的。在进行解剖之前,我与那个
我想应该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在电话里接触过。他说这是例行工作,他只想知道一件
事。”
    “什么?”
    “那个人是不是自杀的。”
    马丁·贝克快受不了了,他用手揉了揉胸口。子弹穿过去的地方有时还是会痛。医
生说这是心理或心情引起的,只要他的潜意识能忘掉过去,自然就会痊愈。而此刻,就
是现在,这深深刺激了他,这是他潜意识里几乎毫不在乎的事呀!
    那个警官这样做犯了基本的错误。一般来说,解剖之前警方不应给任何的暗示。让
法庭专家知道警方所猜测的死因算是玩忽职守的,尤其在病理学家是这么年轻且没有经
验的情形下。
    “你知道那个警官的名字吗?”
    “是亚道·加斯塔森警官,我印象中,他是负责的人。他似乎很有经验,也知道自
己面对什么。”
    马丁·贝克没听说过亚道·加斯塔森警官,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说:
    “所以那个警官给了你一些指示?”
    “也可以这么说,是的!无论如何,那个警官很清楚地表示他怀疑这是自杀的案
子。”
    “我知道了。”
    “自杀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就是有人杀了他自己。”
    贝克没有回答她,他反而问:
    “验尸过程很困难吗?”
    “还好啦,除了外观的一些改变,这多少为我们的工作带来一些麻烦。”
    他怀疑她到底验过多少尸体?但是他压住这些话。
    “你花了很多时间吗?”
    “一点也不。既然只要知道是自杀还是急性疾病,我直接就打开他的胸腔了。”
    “为什么?”
    “死者是个中年男人。”
    “你为什么假定他是突然死亡的?”
    “那个警官让我觉得是这样。”
    “他是怎么做的?”
    “他直接点出来的,似乎如此。”
    “他说什么?”
    “‘那个男子要不就是自行了结,要不就是得了心脏病’,类似这样。”
    他在心中暗自叫道:又是一个错误的结论!谁说斯维瓦在濒临死亡之前不可能已经
瘫在那里,或无助的躺了好几天?
    “是的,所以你打开他的胸膛。”
    “是的,而且问题几乎立刻就有了答案。无疑地,其中一个答案是正确的。”
    “自杀?”
    “当然。”
    “方式?”
    “他向自己的心脏开了一枪,子弹还留在胸腔里。”
    “子弹打中心脏了吗?”
    “总之非常接近,最严重的是伤到了大动脉。”她简短地停了一下,稍微不耐烦地
说:“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是的。”马丁·贝克小心地提出他下一个问题。“你验过许多枪伤吗?”
    “够多了,我想。无论如何这个案子并不算复杂。”
    她这辈子究竟验过多少被枪杀死者的伤口?三个,二个,或者只有一个?
    那个验尸员也许感觉到他不出声是在怀疑,所以解释道:
    “内战期间我在乔丹工作,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在那里,枪伤是从来没有少过的。”
    “但是应该没有那么多自杀的。”
    “是没有,不太多。”
    “嗯,事情是这样——”马丁·贝克说,“很少有人自杀是瞄准心脏的,大多数的
人都是瞄准嘴巴,也有些人是瞄准太阳穴。”
    “可能吧,但是这个家伙绝不是我碰到过的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我以前在学心理学
的时候听过,人们自杀的时候——尤其是比较浪漫的人——他们有根深蒂固的本能会瞄
准他们的心脏,显然这是很普遍的倾向。”
    “你认为斯维瓦中弹后还能活多久?”
    “不会太久。一分钟,也许二或三分钟。他内出血很严重,要我推测的话,我会猜
一分钟,就算不对也差不多了。这很要紧吗?”
    “也许不很重要,但是还有其他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六月二十号尸体还在你这儿?”
    “是的,没错。”
    “你认为那个时候他死了多久?”
    “嗯……”
    “你的报告中对这一点只是含糊的带过而已。”
    “事实上这很难说,也许比较有经验的病理专家能给你更精确的答案。”
    “那依你看呢?”
    “至少二个月,但是……”
    “但是?”
    “但是这还要看情况而定,例如死者所处的环境,温暖、潮湿的空气会造成很大的
差异。如果尸体被暴露在高热下,就会使研判的时间变得较短;另一方面,如果腐败得
很厉害,我是说……”
    “那子弹穿进去的伤口呢?”
    “组织分解的工作也让这个问题变得很困难。”
    “枪是直接接触到身体的吗?”
    “依我看来并没有。但是我可能是错的,我必须强调这一点。”
    “那你的看法呢?”
    “他用的是另一种方式。毕竟他有两种选择,不是吗?”
    “当然,”马丁·贝克说。“你说的没错。”
    “他可以把枪抵着自己然后扣下扳机;不然就是把枪反转,手臂伸直。不过这样的
话我想他必须用拇指来扣扳机。”
    “的确是。所以这是你的想法?”
    “是的,但是这些都是很保守的猜测。要确定枪是否抵着身体的确有些困难;尤其
是尸体已经经过这么多改变之后。”
    “我了解了。”
    “不过现在换成是我有点问题了。”那个女孩轻声地说。“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
他是怎么开枪的真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似乎如此。斯维瓦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家中;而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是从里面
关上的,他躺在一个电热器旁边。”
    “这就可以解释尸体为什么腐烂得这么严重了。”她说。“假使那样的话一个月可
能就够了。”
    “真的吗?”
    “是的,而同时也可以说明为什么找不到直接被击中时应该会有的焦痕了。”
    “原来如此。”马丁·贝克说。“谢谢你的帮忙。”
    “哦,小事一桩。如果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打电话来。”
    “再见。”
    他放下电话。她真是狡辩的老手,一下子就只剩下一个谜团尚待解开。不过还是非
常令人疑惑。斯维瓦不可能自杀——不用枪却能把自己射杀,这可不容易。
    那保斯街的套房里根本没有任何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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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51:09 | 显示全部楼层
7

    马丁·贝克继续打着电话。他想找最早被叫到保斯街的那两个无线电巡逻警察,可
是都找不到,他们似乎正在值勤。在问了许多人之后他才弄清楚,其中一个人正在休假,
而另一个人则到地方法院作证,所以也没有来上班。甘瓦德·拉森正在开会,而埃那·
隆刚接到电话出去了。
    马丁·贝克等了很久之后才和那个最后把报告送到凶杀组的刑事警官联系上,报告
送来时已经是二十六号,星期一的事了。马丁·贝克觉得他不得不问:
    “那份验尸报告真的早在那个星期三就送到了吗?”
    那个男人回答的声音很明显地在发抖:
    “我也不太确定,我也是一直到星期五才看到报告的。”
    马丁·贝克没说什么,他在等某种解释。警官说:
    “在这一区里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除了最紧急的事件之外,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
管其他的小事。报告一直堆在桌上,而且一天比一天多。”
    “所以……在这之前都没有人看过验尸报告?”
    “有,我的主管看了。星期五早上他还问我是谁处理那把枪的。”
    “什么枪?”
    “斯维瓦自杀用的枪。我是不知道这回事啦,但是我想是那些打电话来的巡逻警察
中的一个找到的。”
    “我手边正好有他们的报告,”马丁·贝克说。“如果屋子里有枪的话,里面应该
提到一些才对。”
    “我想那个巡警应该不致于犯错。”
    那个男人防备起来。他是在为他们的人辩护,而且不难知道是为什么。过去这一段
时间里,社会大众对警察的批评与日俱增,警民间的关系也大不如前,而且工作的负担
又几乎增加了两倍,结果许多警察放弃了工作,而很不幸,这些人大概都是最好的。尽
管瑞典失业情形非常严重,但要找到新人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培训中心的规模也比
以前缩减许多。那些仍留下来的警察更觉得他们应该团结起来。
    “也许他没有错。”马丁·贝克说。
    “他们确实履行了他们的职责。他们闯进去,发现死者之后立刻就通知了他们的长
官。”
    “加斯塔森这个家伙?”
    “没错,刑事调查部的人。除了尸体不是他发现的之外,找出死因和公布消息都是
他的事。我当时猜想他们有把枪拿给他看,而且他也把它拿走了。”
    “然后却不想把它写出来?”
    “这种事常常有。”那个警官冷淡地说。
    “嗯,现在看起来,那个房间里是没有任何武器的。”
    “是没有,但是我也是到星期一才发现,也就是在一个星期以前,我和克力斯辰森
和卡斯穆谈过之后。因此我立刻就把文件送到昆斯荷曼来。”
    昆斯荷曼警察局和刑事局就在同一街区。马丁·贝克很冒昧地说:
    “是啊,毕竟两边并不太远嘛。”
    “我们没有错。”这个男子说。
    “事实上我较感兴趣的是斯维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是谁可能错了。”马丁·
贝克说。
    “算了,如果真的有,也绝不是市警局的错。”
    这句话略带一些讥刺的意味。马丁·贝克觉得他最好就此打住。
    “谢谢你的帮忙。”他说。“再见。”
    下一个电话他是打给刑事警官加斯塔森的。他似乎正忙得不可开交。
    “哦,这件事啊。”他说。“嗯,我不太清楚,但是我想这种事是必然的。”
    “哪种事?”
“不可思议的事,就是找不到答案的谜。所以你一看到就可以放弃了。”
    “麻烦你现在到这里来。”贝克说。
    “现在?到维斯保加?”
    “是的。”
    “对不起,不可能。”
    “我不这么认为。”马丁·贝克看了看手表。“三点半吧。”
    “但是我不可能……”
    “三点半见。”马丁·贝克说。
    他放下电话,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两手放在背后交握着。
    这点小争执说明了过去这五年来的变化。开始调查前,你变得要先去弄清楚这些警
察到底做了些什么,这常常比你调查案子的真相还来得困难。
    四点零五分,亚道·加斯塔森走了进来。马丁·贝克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是
他一看到这个男人就认出他来了:骨瘦如柴的家伙,大约三十岁,黑发,有种难缠、冷
漠的神情,马丁·贝克想起稍早在斯德哥尔摩刑事局里单调的房间中,还有一些不算正
式的场合里见过他。
    “请坐。”
    加斯塔森坐到最好的一张椅子里,翘起了腿,然后拿出雪茄,点燃了后说:
    “很疯狂的故事,哦?你想要知道什么?”
    马丁·贝克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原子笔在手里不停地转着。然后他说:
    “你是什么时候到保斯街的?”
    “晚上,大约十点。”
    “那当时情况如何?”
    “非常可怕,到处都是白色的大蛆,臭气冲天,其中一个巡逻警察还在大厅里吐
了。”
    “那些警察在哪里?”
    “一个人在门外看着,另一个坐在汽车里面。”
    “他们一直都守着门吗?”
    “是呀,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那你做了些什么?”
    “我直接进去,然后看了一眼。实在恐怖极了,就像我刚说的。这可能是刑事局的
事,谁知道呢。”
    “但是你的结论却不是这样?”
    “当然,毕竟这件事就像白日一样的清楚。门是从里面用三四种方式锁住的,那些
家伙花了许多力气才进到里面去。而且窗户锁着,窗帘也是拉下来的。”
    “窗户当时还关着吗?”
    “没有,很明显是他们进来的时候把它打开的,要不然没有防毒面具根本没有人能
呆在那里。”
    “你在那里多久?”
    “没几分钟,不过足够让我知道这不需要刑事局来处理,不是自杀就是自然死亡的。
所以剩下的就交给市警局了。”
    马丁·贝克翻了翻那份报告。
    “这里面没有列出任何你们找到的物品。”他说。
    “没有吗?噢,我想应该要有人想到才对。不过这也没什么,那个老家伙也不会有
什么东西,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张床吧,我想,小厨房里还有一些垃圾而已。”
    “可是你还是在四周看了一看?”
    “当然,我在做下一步之前每件东西都检查过了。”
    “做什么?”
    “什么?你的意思是……”
    “在你下一步做什么之前?”
    “当然是移开尸体啊!我们一定要解剖那个老男人,不是吗?即使他是自杀的,我
们还是必须剖开他,这是规定。”
    “你能总结你观察的结果吗?”
    “当然,很简单。尸体大约距窗户三码左右。”
    “大约?”
    “是的,事实上当时我身上没有码尺。它看起来大概放了两个月了,也就是说腐烂
得很厉害了。房间里有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张床。”
    “两张椅子?”
    “是的。”
    “刚才你说一张。”
    “哦?是吗?反正我想是两张。然后有一些旧报纸和书;小厨房里有几个炖锅和咖
啡壶,就像平常人有的一样。”
    “平常人有的?”
    “是啊,一个开罐器、刀叉、垃圾桶等等。”
    “我懂了。地板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是说除了尸体以外。我问那两个巡逻警察,他们说他们也没有找到什么
东西。”
    “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我问那两个小鬼,他们说没有。没有别人进过那里,除了我和他们两个。
然后那些开着拖车的家伙就来了,他们把尸体装进塑胶袋里就带走了。”
    “然后就知道斯维瓦的死因了。”
    “当然,没错。他对自己开了一枪,令人费解,我觉得。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那支
枪的?”
    “你没有合理的解释?”
    “没有。这整件事实在蠢到家了,就像我说的,一个无解的案子。这不常发生,
哦?”
    “那两个巡逻警察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他们只看到死者,还有那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如果有枪的话,他们或是我
一定会看到。无论如何,它也只会掉在死掉那个家伙旁边的地板上。”
    “你知道死者是谁吗?”
    “当然。他的名字是斯维瓦,不是吗?就写在门牌上。你一看就知道他是那一种的
人。”
    “哪一种?”
    “嗯,社会上常见的人,老酒鬼,大概,那种常常害死自己的人;如果不是喝到死
掉,就是得心脏病或诸如此类的事。”
    “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这已经超过我们所能了解的了,就像我说的,无解的谜团。我想就算是
你也解决不了的。无论如何,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可能。”
    “是的,我想是。我现在能走了吗?”
    “还不行。”马丁·贝克说。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亚道·加斯塔森在烟灰缸里捻熄了雪茄说。
    马丁·贝克起身走向窗户,背对他的客人站着。
    “我有些事要说。”他说。
    “哦?什么事?”
    “有不少的事。我想先说的是有一些犯罪专家上个星期检查了那个地方。虽然现场
所有的东西都被破坏了,他们还是立刻就在地毯上发现一大块和二块较小的血迹。你看
到过任何血迹吗?”
    “没有,我没有找到任何血迹。”
    “很显然你没有看到。你找到什么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这个案子似乎相当清楚。”
    “如果你没有看到那些血迹,那我想你应该也错过其他的东西了。”
    “不管怎么样,那里没有枪是真的。”
    “你注意到死者的穿着吗?”
    “没有,我没有仔细看,反正腐烂得很厉害就是了,也就是一堆破布吧,我猜。反
正这也没有什么差别。”
    “你立刻注意到的是死者是穷人,而且是个孤单的人,你绝不会认为他是某个协会
里赫赫有名的会员。”
    “当然。如果你看过的酒鬼、受救济的人和我一样多的时候……
    “怎么样呢?”
    “是的,嗯,然后你就会知道这个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了。”
    马丁·贝克怀疑加斯塔森是否真的是这样想。他大声地说:
    “假如死者有很好的社会地位,也许你就会比较认真了?”
    “是的,在这种案子里你必须小心自己的言行。事实上我们有一大堆的案子要处
理。”他向四周看了看。“你可能不清楚,我们的工作都已经超过负荷了,你不能每次
碰到一个死掉的酒鬼都去扮演福尔摩斯。还有别的事吗?”
    “是的,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说你处理这个案子的方式实在是糟透了。”
    “什么?”
    加斯塔森站了起来,突然他觉得马丁·贝克是在破坏他的事业——也许是认真的。
    “等一下,”他说,“只因为我没有看到那些血迹,也没有看到枪……”
    “粗心这个罪并不严重,”马丁·贝克说。“虽然这也是不可原谅的。举例来说,
你叫来验尸员,而且告诉她一个以错误且先人为主的观念为基础的指示。再进一步,你
误导了那两个巡逻警察,让他们以为这个案子非常简单,所以你只需要走进房间,向四
周随便看看,然后就把全部的物件都清除掉;而在宣称这不需要做刑事调查之后,你就
让他们把尸体搬走了,连一张相片也没照。”
    “但是,天哪,”加斯塔森说,“那个老家伙一定是自己了结的。”
    马丁·贝克转过头来盯着他。
    “这些是正式的批评吗?”加斯塔森说,有些惊慌。
    “是的,非常正式的,保重。”
    “等一下,我会竭尽所能……”
    马丁·贝克摇了摇头。然后那个男人就离开了,他似乎很担心,在门关闭之前有一
段时间,马丁·贝克听到他吐出:
    “老不修……”
    显然亚道·加斯塔森应该不会再是刑事警官了,甚至也不能当警察了。他实在没有
天分,也很鲁莽,又自负,而且用全然错误的方式去完成他的工作。最好的警力总是被
调进刑事局里,现在大概还是一样吧。
    如果像他这样的人早在十年前就毕业而且成为刑警,那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子?
    马丁·贝克觉得他第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明天他会独自去看看那个上了锁的房
子。他今晚要做什么?吃些东西,随便什么;然后坐着翻翻他应该读的书。再孤独地躺
在床上等待睡着,感觉黑暗渐渐围拢过来……
    在自己那间上了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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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52:07 | 显示全部楼层
8

    埃那·隆是那种不安于室的人,他选择警察这个行业是因为他可以时常在外奔波。
但随着时间过去,他也不断地升了职,上班时间被绑在桌子前面无法走动的时间也变长
了,而他呼吸新鲜空气——斯德哥尔摩的空气还称得上新鲜——的机会也就很稀少了;
他想要回到拉普兰去度假,再感受一下山野的生活已不太可能。事实上他憎恨斯德哥尔
摩。虽然只有四十五岁,他已经开始思考退休的事了,想着何时再回到阿耶普罗的家里
卖杂货。
    他的年假快到了,他自己也开始期待;但如果银行的案子无法理出个头绪,他们随
时都可能要求他牺牲这个假期。
    为了要努力让调查有些结果,他决定这个星期一晚上亲自开车到索伦帝纳去和一个
目击者谈谈,所以也就不能陪他的妻子回瓦林比了。
    不只是因为他说过要查访这个目击者(虽然他很有可能接到刑事局的例行传唤),
也是因为他也急切地想澄清甘瓦德·拉森的疑虑,也就是他和扬达是否曾经有过争执。
    “当然没有,绝对没有。”隆说。
    隆要去见的这个男人就是那个三十二岁的铁匠。甘瓦德·拉森已经问过他他在韩斯
街银行外所目睹的事了。他名叫史丹·斯瓦根,独自住在松加瓦根一间半分离式的房子
里。他正在屋子前的小花园里浇着玫瑰花丛。一看到隆从车子里出来,他就放下浇水用
的壶,跑来打开大门。他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后,才伸出来和隆握了握。他跑上阶梯去
帮隆开门。
    房子不大,一楼除了厨房和走廊,还有一间房间,门歪斜着。屋子里空空的。那个
男人看出了隆的疑问。
    “我老婆和我刚离婚。”他解释道。“她带走了一些家具,所以目前暂时还很乱,
不过我们可以上楼去。”
    楼上是一间很大的房间,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壁炉,前面有一张白色的矮桌子,旁边
是几张破旧的扶手椅。隆坐下来,不过那个人还是站着。
    “你要喝些什么吗?”他问道。“我可以热些咖啡。我想冰箱里也还有一些啤酒。”
    “谢谢,和你一样的就可以了。”隆说。
    “那我们就喝啤酒吧。”那个人说。
    他跑下楼去,隆听到他在厨房里弄出很大的声音。
    隆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没有几件家具,有一组音响,还有几本书。在火炉旁边的
篮子里有一些报纸,有《每日新闻》、《我们》、一份共产党的报纸《今天》,还有
《金属工人报》。
    史丹·斯瓦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杯子和两罐啤酒,他把它们放在桌上。他是个精
瘦的家伙,有一头火红的乱发,而长度在隆的眼里还算正常。他的脸上有很多雀斑,还
挂着率真的笑容。把酒打开来倒在杯子里之后,他在隆的对面坐下,然后拿起杯子喝了
一口。
    隆尝了一口啤酒后说:
    “我想听听你上个星期五在韩斯街所看到的情况。希望在这么久之后你的记忆还没
消退。”
    这番开头听起来不错,隆想,有点自鸣得意。那个男人点了点头,然后放下杯子。
    “当然。如果我早知道那是抢劫和谋杀,我一定会仔细地看清楚那个女孩子和车里
面那个人的长相。”
    “你是我们目前所能找到的最有力的证人了。”隆有些鼓励意味地说。“嗯,当时
你正走在韩斯街上……你是向哪个方向走的?”
    “我是从斯卢森走过来,要往白森维根那个方向。那个女孩子从后面追上来,而且
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还狠狠地撞了我一下。”
    “你能描述一下她的样子吗?”
    “我恐怕没有办法说得很清楚,其实我只看到背面——她钻进车子的时候有几秒钟
的时间看到了侧面。我猜她比我矮大约六吋吧,我有五呎十吋半;她的年纪不太好判断,

可是我想不会小于二十五岁,也不可能超过三十五岁,大概三十岁吧,我想。她穿着牛
仔装,普通蓝色的,浅蓝色的上衣或是衬衫,衣角放在裤子外面。脚上穿的我没注意,
不过她戴了顶帽子,一顶了尼软帽,还有很宽的帽缘。头发是金色的、直的,不像时下
一般女孩子那么长,中等的长度,可以这么说。然后她还背着一个绿色的肩包,就像美
国军用的包包。”
他从卡叽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并伸向隆。不过隆摇了摇头。
    “你看见她拿着什么东西吗?”
    那个人站起来,从壁炉的架子上拿了一盒火柴,然后点了一根烟。
    “没有,我不太确定。不过我想她可能手上拿着东西。”
    “她的体型呢?是瘦、是胖,还是……”
    “中等身材吧,我想。反正不是特别瘦或特别胖就是了,应该说是正常身材。”
    “你完全没有看到她的脸吗?”
    “在她钻进车子里面的时候大概看到了一下,不过也只看到她那顶帽子,还有就是
她戴了一副很大的太阳眼镜。”
    “你如果再见到她可以认得出来吗?”
    “大概没有办法。可能只要她换个衣服,或穿得正式一点我就认不出来了。”
    隆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酒,然后说:
    “你非常确定那是个女人吗?”
    那个人很惊讶地看着他,然后他皱着眉头,语带迟疑地说:
    “是的,至少我觉得那应该是个女孩。不过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太确定了,那只
是我的直觉罢了。你通常能感觉到一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虽然现在有的时候真的很难
分辨。我不能发誓她一定是女的,因为我来不及去看她的胸部是否突起。”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在香烟的白雾后方望着隆。
    “不,你是对的,”他慢慢地说,“那不一定是个女孩子,很可能那是个男人。况
且这似乎也比较合理,我们很少听到女人抢银行或开枪杀人的。”
    “所以你觉得那也很有可能是个男人?”隆问道。
    “是啊,尤其是你一提起来。事实上那一定是个男人。”
    “噢,那另外两个人呢?你能描述他们的样子吗?还有那辆车子呢?”
    斯瓦根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丢到火堆里。壁炉里已经堆了许多烟头和火柴棒。
    “那辆车是雷诺十六,这个我很确定。”他说。“车身是淡灰还是米色的,我也不
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颜色,不过很接近白色。我不太记得车号了,不过好像是A开头的;
而且我印象里号码中有两个三,当然也可能有三个,不过至少是有两个。还有它们好像
是连在一起的,就在一串号码的中间。”
    “你确定是A开头的吗?”隆问道。“不是AA或AB之类的吗?”
    “不是,只有A,我记得很清楚,我对看过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
    “是的,那很好。”隆说。“如果所有的目击证人都能像你一样,那我们的日子就
好过多了。”
    “噢,那是一定的。”斯瓦根说。“《我是部摄影机》,你读过这本书吗?依薛伍
德写的。”
    “没有。”隆说。
    他看过电影,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他是因为仰慕朱利·哈里斯才去看的,不过他不
知道作者是依薛伍德,也不知道那部电影是小说改编的。
    “那你一定看过电影吧?”斯瓦根说,“好书都会这样的。看了电影就不必花时间
去看书了,那部片子真是帅极了,虽然片名有点蠢,如果叫‘柏林激情夜’你看怎么样
呢?”
    “噢,”隆很确定那部电影的片名叫《我是部摄影机》。“是啊,那听起来是有点
蠢。”
    天色渐暗,所以史丹·斯瓦根起身打开隆身后的灯。他坐回椅子里后,隆说:
    “那么就让我们继续下去。你正要说到车子里面那两个人的模样。”
    “是的,虽然我看到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坐在里面。”
    “是吗?”
    “另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半开着门在等她。那是个高大的家伙,比我高很多,体
型也很壮硕;不太胖,可是看起来孔武有力、很有分量的样子。他的年纪很可能跟我差
不多,大概三十到三十五岁。他有一头的卷发——和哈普·马克斯几乎一模一样,但是
比较黑——是青灰色的。他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看起来很紧,下面裤管宽宽的;上身
是一件黑得发亮的衬衫,衬衫的扣子开得很低,我想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链子。他
的脸被晒得很黑,或者应该说是红色的。当那个女孩子——如果那是女孩子的话——跑
过去的时候,他们打开后门,而她就跳了进去。然后他就用力把门关上,自己坐到前面
去。接着车子就冲出去了。”
    “向哪个方向?”隆问他。
    “转向右,穿过街去,然后开往玛莉亚广场。”
    “噢,”隆说,“是这样。还有一个人呢?”
    “他坐在驾驶座上,所以我没有看得很清楚,可是他看起来比较年轻,二十出头吧;
他看起来很瘦、很苍白。我只看到这些了。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衫,手臂细得出奇;
头发是黑色的,很长,而且似乎不太干净,油油的,且纠缠在一起。他戴着墨镜。对了,
我想起来他左手腕上还戴着一只很大的黑色的表。”
    斯瓦根向后靠着椅背,手里拿着啤酒杯。
    “嗯,我想我已经把我能想起来的都告诉你了。”他说。“你觉得我漏掉了什么?”
    “我不知道。”隆说。“如果你突然想起些什么,希望你能和我联络。你最近这几
天都会在家吗?”
    “是的,很不幸,”斯瓦根说。“事实上我正在度假,可是却没有钱出去玩。所以
我想也只能呆在家里了。”
    隆喝完了他的酒,站起来。
    “很好,”他说。“以后我们可能还会需要你帮忙。”
    斯瓦根也起身和隆一同走下楼去。
    “你是说我还要再重复一次刚才所说的话?”他说。“录音不就一次解决了吗?”
    他打开门让隆出去。
    “我是指如果我们抓到他们的话可能需要你来指认;也可能我们会请你到刑事局来
一趟,看一些相片。”他们握着手,隆继续说:“那么,再会了。我们不会再麻烦你太
多。谢谢你的啤酒。”
    “噢,没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隆开车离开的时候,史丹·斯瓦根站在台阶上和善地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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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52:42 | 显示全部楼层
9

    除开警犬不谈,职业警探和一般人并没什么不同,到了调查的关键时刻,他们也会
表现出普通人都有的反应。例如要审视一个仅存的、关键性的证物时,他们也会觉得不
胜负荷。
    对这件特殊的银行集体抢劫案也是一样,他们也像那些权威人士,或是那几个不请
自来的人一样都屏住了呼吸。昏暗的房间里,几十双眼睛注视着那面方形的荧幕,等待
韩斯街银行抢案发生时所录下的影片播放。他们所看到的将不只是一宗持械的银行抢劫
及谋杀案,他们也将看到那个罪犯,那个在晚报的注意及想象下,其面孔已经呼之欲出
的人。在杂志中,记者封她为“性感炸弹杀手”及“戴墨镜的金发神枪女”——由这些
绰号就可以看出那些记者是多么的缺乏想象力,多么不花心思了;而事件的核心——持
枪抢劫和谋杀,对他们而言已是陈词滥调了。
    上一个因抢银行而被捕的性感皇后是个有扁平足、满脸疙瘩、四十五岁的女人,据
可靠的消息来源透露,她重达一百九十二磅,她下巴上的皱褶比一本书还要多。而在媒
体的眼中,即使她在法庭上假牙不小心掉了下来,也未对他们那些浮夸的报道造成任何
不良的影响,还是有一大群读者始终认为她是个眉清目秀的美女,甚至可以去参加环球
小姐的选拔。
    通常事情都会变成这样。只要一个女人犯下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晚报就会把她渲
染成是从英格·玛伦努的学校出来的模特儿。
    抢案发生时录下的影像才刚刚弄好。这是因为那盒带子已经坏掉了,摄影部门必须
非常小心,以避免破坏了底片;而最后他们还必须费劲地把带子抽出来,在不刮伤底片
的情况下将它冲洗出来。而洗出来的相片在他们看来没什么问题,就技术上而言,结果
可说令人满意。
    “那是什么东西?”甘瓦德·拉森开玩笑说。“唐老鸭吗?”
    “是顽皮豹才对。”库尔保说。
    “有些人,”甘瓦德啦森说。“正期待着纳粹党在纽伦堡重现。”’
    他们两个人坐在前排高谈阔论,后面则是一片缄默。所有的高层人士都到齐了,有
警察署长和国家警察局的督察长,他们都没有说话。库尔保怀疑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无疑地,他们在想着如何让底下这些顽冥的部属日子更难过。也许他们的思绪飘回
到以前那些曾经叱咤一时的时光——当海德里奇被鼓掌通过当选为国家警察协会会长的
日子;也许他们在想着不过一年以前,也可以说,在有人敢质疑他们的决定——再次将
警察的培训委托军中那些保守势力来负责——之前的好时光。
    惟一在窃笑的是布多沙·奥森。
    在这之前库尔保和甘瓦德·拉森根本毫无交情。但是近年来他们之间某些共同的经
验改变了那种情况,当然还没有到可以称兄道弟或在工作之余一起喝酒聊天的地步,但
是他们逐渐发现彼此的看法都很相近。而今天,在这个特别小组里,他们毫无疑问地又
碰到一起了。
    技术上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房间里引起了一阵被刻意压制住的激动情绪。
    “唉,等着瞧吧。”布多沙·奥森急切地说。“如果照片有他们说得那么好,我们
晚上就可以在电视上公布出来,把那群家伙一网打尽了。”
    “欲速则不达啊!”甘瓦德·拉森说。
    “要不就播瑞典的色情片。”库尔保说,“真奇怪——我从来没看过色情电影。你
知道的,像《路易丝》、《十七岁》、《裸体》,诸如此类的片子。”
    “安静!”警察署长生气地说。
    片子开始了。焦距很好,在场的人都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效果,通常那些贼都不过是
一些模糊的影像,或像个白煮蛋一样,然而这一次影像却非常清楚。
    那部摄影机摆的位置很巧妙,刚好可以从后面照到柜台的桌子;而且也要庆幸有这
种高感度的底片,可以清楚地照到柜台另一边所站的人。刚开始还没有人出现,不过半
分钟之后有一个人走进了镜头里面,他停下来四处观望,先向右看,然后再向左看;之
后那可疑的人直接面向着镜头,好像是刻意要让镜头照到正面似的。
    连他穿的衣服都照得一清二楚:皮夹克和剪裁合身的衬衫,上面还有一排直到领口
的小点。
    那张脸很生硬,也很冷峻;金色的头发全都梳向后方,金黄色的眉毛则杂乱无章,
那双眼睛流露着不满。然后那个家伙举起了毛茸茸的手,从鼻孔里拔出一根鼻毛,细细
地看着。
    他们立刻就认出了那个人——
    甘瓦德·拉森。
    然后灯亮了。
    整个小组的人都无言地坐着。
    警察署长是第一个开口的人:
    “这件事不能泄漏出去。”
    自然,这是绝对不能泄漏出去的。
    督察长颤抖地说:
    “这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
    库尔保突然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布多沙·奥森说,连他都觉得被戏弄了。
    “嗯,录影片专家说,这应该可以从技术层面来解释:也许按钮卡住了,所以摄影
机比预定晚了一些才启动。有些装置是很敏感的,你也晓得。”
    “如果我在媒体上看到一个字,”警察署长怒气冲天地说,“那……”
    ‘“那首相就要把某人办公室里的地毯给换掉了。”甘瓦德·拉森说,“也许有一
些覆盆子花样的还不错。”
    “她的穿着倒是蛮时髦的嘛。”库尔保哈了一口气说。
    警察署长用力把门一推便走出去了,督察长也跟着离开。
    库尔保倒抽了一口气。
    “我们能说什么呢?”布多沙·奥森说。
    “不过我个人倒是觉得,”甘瓦德·拉森很正经地说,“这部片子实在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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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6:53:47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库尔保振作起精神,犹疑地看着那个人,那个目前他必须视为是他上司的人。布多
沙·奥森是特别小组里主要的推动者,他爱上了银行劫案,而过去几年中这类案件接连
不断地发生之后,他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了。只有他才有这种活力和点子,
日复一日,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从不抱怨、不会沮丧,甚至从未显露疲态。有时候他
手下那些疲惫不堪的人都觉得他不像是这个瑞典犯罪公司的管理者。这是个不太吉利的
单位,其中有许多的禁忌及传说,但是对布多沙·奥森而言,警察工作才是这个世界上
最有趣、最刺激的事。
    这当然是因为他本身并不是警察。
    他是个地方检查官,专门受托承办一些棘手的持械银行劫案的初步调查工作。有一
个案子已经有了头绪,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罪犯受到了监视,有一些则已经上法庭受理
了。可是现今的情况是,每周都有好几宗新的枪案发生。每个人都知道这些案件都多少
有些关联,但是到底有什么关联却没有人真的清楚。
    更严重的是银行并非惟一的目标,一般大众被抢的例子也有大幅增加的趋势,从早
到晚,时时刻刻都有人被袭击,在街上、在广场上、在商店里、在地铁中、甚或在家里,
真的是到处都有可能。可是抢银行被认为是其中最严重的,攻击属于社会大众的银行就
是向公众权力挑战。
    现存的社会体系显然已经是不可行了,除非每个人都是非常有良心的,它才有可能
正常地运作。但是即便是警察也做不到这一点。过去这两年来单单斯德哥尔摩所积压的
调查案件就多达二十二万件;而即使是非常重大的案件(虽然只占一小部分),也只有
四分之一被侦破。
    而事到如今,那些应该为此负全责的人也无能为力了,他们只会摇头叹息,摆出一
副已尽人事的模样。有好一阵子,大家都在相互指责,而现在已经找不到对象去责怪了。
最近有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建议,就是大家应该少喝些啤酒。然而在瑞典,啤酒的消耗
量已经算是非常低的了。由此也就可以知道,所谓的国家最高决策当局的思考方式是多
么的不切实际了。
    有件事是很明显的:警方要负大部分的责任。自从一九六五年实行国有化以来,所
有的警力收归一个单位指挥,而从一开始,领导者的位子就已经被一个不适合的人坐上
了。
    长久以来,许多分析家及研究人员不断地想要了解国家警察总署主导人的基本理念。
这当然是个无解的问题。其实警察署长所遵行的教条,就是绝不容许任何事情泄漏出去,
因此他是绝对不会给你任何答案的;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个非常喜欢高谈阔论的人——
他讲话的内容即使是修饰得文辞并茂,也索然无味。
    几年前曾有警方的人员发现一种篡改犯罪统计数字的方法,这个方法虽然简单,但
却不易马上被识破;它不是直接做假,只是误导大众的注意。在此之前他们只是要求更
多的武装和精良的警力,对一般案件要求更多的技术支援,对特殊案件则要求更强大的
火力,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必须夸大警方所面临的危险。而由于这类说词并没有
什么政治上的说服力,所以他们才寻找另一种方式:篡改统计数字。
    而在这个关键时刻,在六十年代后期发动的政治示威游行中,给了他们更容易捏造
数据的机会。游行示威的群众要求和平,却受到暴力的反制,他们除了一些标语和本身
的信念外,根本没有带其他的东西,但是他们所面对的是催泪瓦斯、强力水柱和橡胶警
棍。这些非暴力性质的示威活动,很少不是以喧嚣及混乱的场面结束的。那些只不过想
要自卫的人被拉扯、被逮捕,还被控“袭警”或“拒捕”。所有这些都被记人统计数字
中。这个方法完美极了,每一次他们都只派一百多个警察去“控制”游行秩序,于是被
指为反抗警方的人数快速地攀升。
    他们鼓励穿着制服的警察“不要动粗”(这是他们的用词),而这些警察也非常乐
意在所有的情况下,顺从这个命令。因为用警棍追打一个酒鬼,他还手的机率是相当高
的。
这是每个人都会的把戏。
    这种计策很管用。现在瑞典的警察都是全副武装的,转眼间,以往只需要带着铅笔
和少许常识就可以解决的情况,现在也需要一卡车配有自动步枪和防弹背心的巡警出动。
    然而长久下来,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料的情况。暴力事件的丛起不但增加了民众的反
感和怨恨,也提升了人民的不安全感和恐惧。
    最后,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人与人之间相互惧怕,斯德哥尔摩变成一个拥有数万个
心怀惧意的人的城市,而在惊惧中生活的人民也是危险的人民。
    六百个巡警中,大部分的人都突然失踪了,事实上是辞职了。因为他们也会害怕,
是的,即使他们全副武装,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坐在车子里。
    许多人,当然是因为其他的理由才离开斯德哥尔摩的;也许是他们不喜欢这里的环
境,也许是他们憎恨自己必须遵守的行为。
    这个制度已受到反抗。至于其最基本的动机,他们仍隐藏于黑暗之中——在这种黑
暗中,某些人察觉到一些纳粹的风格。
    还有许多类似的处理方式存在,有一些已极端地犬儒主义。一年前实行了一项政策,
要对付那些使用假支票的人——很多人的户头都超额使用,有些钱则结入了别人的帐—
—只要有一丁点财务上的问题未解决,都被视为是拒绝往来户,且要求做基本审核;国
家警察局又拒绝认可本应为法定货币的支票。每个人都了解这个意思;人们必须带着大
把的钞票出门。这无异于给街道及广场上的抢匪以机会,而这也正是当前的状况。当然
假支票消失了,警方可以拿这个成果来炫耀,然而每天都有市民被袭击的事实已被忽略
了。
    这就是暴力风气渐盛的部分原因,而惟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更多、更强而有力的武装
警察。
    但是到哪儿去找那么多警察来呢?
    初期的六个月里,官方发布的犯罪率大幅下降,足足有两个百分点,虽然每个人都
知道事实上还是有大幅的增加。而他们的解释很简单:有警察才能揭发犯罪,每一个超
支的银行帐户都算是一个犯罪案件。
    在政治警察被禁止监听人民的电话后,国家警察局中的理论家贡献了一个点子,他
们散布恐惧并将实情夸大,以致下议会普遍倾向于通过法案,准许在抓毒品犯时监听电
话。从此以后,那些反共人士便可以高枕无忧,继续窃听;而毒品交易也有了空前的盛
况。
    不,当警察一点也不好玩,李那特·库尔保想。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属的单
位没落又能如何呢?当他听到法西斯的鼠辈在墙后大放厥辞,他又能如何?他的后半生
都忠实地奉献给了这个单位了。
    怎么办?把你的想法说出来,然后被踢出去?不太好。一定有一些比较有建设性的
行动吧?当然一定有其他的警官和他有相同的看法,可是是谁?又有多少人呢?
    布多沙·奥森就没有这种问题。生活对他而言只是一场快乐的游戏,每件事情都是
明明白白的。
    “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懂。”他说。
    “是吗?”拉森说。“什么事?”
    “就是那辆车子到底到哪儿去了?那些路障应该有用啊,不是吗?”
    “显然是的。”
    “所以在五分钟之内,每座桥上都应该已经有人了。”
    斯德哥尔摩南边是个小岛,与内陆有六个连接点。特别小组早就已经规划过详细的
步骤,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封锁斯德哥尔摩市郊所有的区域。
    “当然,”拉森说,“我和市警局核对过了,一切行动都已在进行了。”
    “那是哪一种车?”库尔保问道。
    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时间去了解每一个细节。
    “是辆雷诺十六,浅灰或是米色的,‘A’开头的,号码里有两个三。”
    “他们应该会用伪造的车牌。”拉森插口说。
    “显然是。可是我还听说在玛莉亚广场和斯卢森附近有人可以做重新喷漆的工作;
或者假设他们换车子……”
    “然后呢?”
    “那么第一辆车子到哪儿去了?”
    布多沙·奥森在房间里踱步,额头埋在巨大的手掌中。他已四十多岁了,身材微胖,
比一般人矮些,肤色有些红润,他的行动就像他的智慧一样有生气。现在他自问自答他
说:
    “他们把车停在地铁车站或巴士站附近的停车场里,然后其中一个人用钱币刮车子
上的漆,另一个人装上新的牌照,然后他也帮忙刮车子。到了星期六,那个开车的人回
来,并重新喷漆,然后昨天早上那辆车就开走了。可是……”
    “可是什么?”库尔保问他。
    “可是我的手下一直到昨天晚上一点,都还在对每一部离开南区的雷诺车进行检
查。”
    “那么要不是它找到空档溜掉了,就是它还在那儿。”库尔保说。
    拉森没说什么,他反而审视着布多沙·奥森的衣着,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一件皱巴巴的淡蓝色外套,鲜粉红色的衬衫,还有一条大花的领带。脚上是一双黑色的
短袜和褐色有缝线的鞋——显然是没有擦过的。
    “那你如何解释开车那个男人?”
    “他们从未亲自弄过车子。通常他们都会特别找一个人,把他们载到指定的地点,
事成之后再去接他们。这种人一般都是从另一个城市来的,例如马尔摩或哥特堡。他们
对逃离时所用的车都是非常小心的。”
    库尔保看起来更加疑惑了。
    “他们?谁是他们?”
    “当然是莫斯壮和莫伦。”
    “莫斯壮和莫伦是谁?”
    布多沙·奥森瞪着他,满脸讶异的表情,不过稍后这种表情就消失了。
    “啊,是的,当然,你刚到这个小组来,不是吗?莫斯壮和莫伦是我们手上两个聪
明的银行抢匪。他们四个月前才出来,而这是他们出来之后的第四个案子了。他们是二
月底从古姆拉监狱逃脱的。”
    “可是古姆拉监狱公认是看守最严密的啊!”库尔保说。
    “莫斯壮和莫伦不是逃出来的,他们是周末被假释出来,然后就没有再回去了。据
我们所知,他们一直到四月底之前都没有犯下任何案子——在这之前他们一定是到加那
利群岛或是甘比亚去度假了,也许去玩了十四天左右。”
    “然后呢?”
    “然后他们添购了些装备、武器之类的东西,他们通常是在西班牙或意大利买这些
东西的。”
    “可是上星期五是个女人袭击银行的,不是吗?”库尔保强调。
    “那只是一种伪装,”布多沙·奥森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说。“用金色的假发和一
些东西伪装起来。不过我可以发誓那是莫斯壮和莫伦干的。还有谁会这么神经质,或这
么聪明,计划了如此突然的行动呢?这是个特殊案件,你看不出来这是个极为周详的计
划吗?实在令人激奋,事实上这就像……”
    “像和西洋棋棋王下棋一样。”拉森说。“姑且不论他们是不是顶尖的,莫斯壮和
莫伦至少都是彪形大汉,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他们两个人都有二百零九磅,鞋子
都穿十二号的,而双手则像两把铁锤一样。莫伦的胸围有四十六英寸——比安妮塔·爱
克伯格最胖的时候还要大五倍,我很难想象他挤进衣服里面、又戴乳垫的样子。”
    “那个女人不是穿裤子吗?”库尔保问他。“还是他喜欢比较小的那一边?”
    “显然他们是派另外一个人来,”布多沙·奥森平静地说。“那是他们常玩的把戏
之一。”
    他走到一张书桌旁边,抓起一堆纸。
    “他们一共抢到了多少钱?”他自问自答。“在布洛斯抢了五万,在古邦根抢了四
万,在马斯塔抢了二万六;加上现在的九万,已经超过二十万了!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准
备好了。”
    “准备好了?”库尔保问道。“准备好什么?”
    “他们的大买卖啊!这笔交易是天文数字,他们现在犯的这些案子只不过是要弄到
资本而已。现在随时都可能有惊天动地的事发生了。”他看来内心非常激动,不断地在
房间里走动。“可是在哪里,各位?哪里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们必须思考。如
果我是华纳·罗斯,现在我会做什么?我要怎么将他的军?你又会怎么办?又会在什么
时候?”
    “谁又是华纳·罗斯?”库尔保再次发问。
    “他是个飞行事务长。”拉森说。
    “要搞清楚的是,他是一个罪犯,”布多沙·奥森高声地喊道。“就他所从事的这
个勾当而言,他是个天才。就是他筹划所有细节的,没他,莫斯壮和莫伦可能就只是个
无名小卒。他专门负责动脑筋,要不是他的话,其他的人就没有什么好做的了。他是个
卑鄙至极的家伙!他是那种……”
    “不要喊得那么大声,”拉森说,“你不是在地方法庭里。”
    “我们会抓到他的。”布多沙·奥森说,那种语气就好像他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点
子似的。“我们现在就可以逮到他,就是现在!”
    “然后明天再把他给放了。”拉森说。
    “没有关系,总是个下马威。让他和莫伦他们离远一点。”
    “你想这样做吧?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十五次了。”
    “无所谓。”布多沙·奥森说着,走向门口。
    布多沙·奥森真正的名字是史坦,可是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
字了;不过,她却很可能已经忘了他的长相。
    “这里面似乎有许多我不了解的事。”库尔保抱怨道。
    “关于罗斯这方面,布多沙可能是对的。”拉森说。“他是个狡猾的恶魔,总是会
有不在场证明,很精巧的不在场证明;只要有事情发生,他都会到新加坡、旧金山或东
京去。”
    “可是布多沙又怎么知道这个特殊案件的背后是莫斯壮和莫伦在操控呢?”
    “某种第六感吧?我猜,”拉森耸耸肩说。“可是这合理吗?虽然莫斯壮和莫伦从
未承认自己是盗匪,可是这两个流氓也进出监狱好几次了;但等到最后他们终于被关进
古姆拉之后,却又准许他们在周末假释!”
    “唉,我们也不能真的就把一个人永远关在只有一部电视机的房间里啊,对吧?”
    “是不行,”拉森说,“那是真的不行。”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政府如何花了几百万盖了古姆
拉监狱,安置了可靠的防护措施,用来将那些与社会脱节的人隔绝开来。从各地而来,
对刑事制度很有经验的外国人士都认为,古姆拉的管理制度可能是世界上最不人道、最
没有人性的。床垫上没有蚤子或食物里没有虫,都比不上人性管理来得重要。
    “就韩斯等的凶杀案来说……”库尔保开口说,“那不是凶杀案,可能只是个意外。
她不应该开枪的,也可能她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子弹。”
    “确定是个女孩子吗?”
    “是的。”
    “那刚才关于莫斯壮和莫伦的事又是什么?”
    “噢,可能是他们派个女孩子……”
    “没有指纹吗?就我所知她甚至连手套都没有戴。”
    “当然有指纹,就在门把上。可是在我们采集之前,一个银行行员把它弄模糊了,
所以就不能用了。”
    “弹道分析呢?”
    “结果还可以。专家分析了子弹和弹壳,他们说她用的是一把点四五,可能是拉玛
自动手枪。”
    “很大的枪……尤其对个女孩子来说。”
    “是啊!根据布多沙的说法,这又证明案子是莫斯壮、莫伦和罗斯干的。他们都是
用大而重的武器,可以吓吓人,可是……
    “可是什么?”
    “莫斯壮和莫伦不会向人开枪的。至少他们还没有这么做过。如果有人找麻烦,他
顶多向天花板射一枪,让他乖一点。”
    “有没有想过把罗斯这家伙抓起来?”
    “嗯,我想布多沙打的算盘是:如果罗斯又像以前一样有很好的不在场证明,比如
说他是上星期五在横滨,那我们就可以完全确定是他计划的;反过来说,如果他在斯德
哥尔摩,那事情就比较棘手了。”
    “罗斯自己怎么解释?他没有发疯吗?”
    “从来没有。他说莫斯壮和莫伦的确是他的老朋友,他觉得他们的生活过得那么糟
糕,实在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上一次他还问我们,是否有什么他可以做来帮助他老朋友
的。那时候督察长碰巧也在,他差一点脑溢血。”
    “那奥森呢?”
    “布多沙只会吼叫,他喜欢这样。”
    “那他还在等什么?”
    “下一步行动。你没听他说吗?他觉得罗斯正在计划一个大行动,莫斯壮和莫伦会
去执行它。看起来莫斯壮和莫伦是在搜刮足够的钱,以便悄悄地移民,然后大干一票,
再躲起来度过余生。”
    “那需要抢银行吗?”
    “布多沙认为除了银行之外,其余的都不值得一提。”拉森说。“那是他的观点,
大家都这么说。”
    “那目击证人呢?”
    “埃那的那个?”
    “是啊!”
    “他早上来过了,看了一些相片,可是没有认出他们。”
    “但是,车子可以确定吧?”
    “完全正确。”
    拉森静静地坐着,轮流拉着手指,让每一个关节都喀喀作声。过了好一阵子,他说:
    “关于那辆车子,还有些不同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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