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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随魂梦飞

上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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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21

    这部卡车是灰色的,上面除了车牌以外没有任何的标记,那些开着卡车的男人穿的
工作服颜色几乎和卡车一模一样。从他们的外表根本猜不出他们从事何种职业,他们可
能是任何一类的工人,也可能是市政府的员工,而事实上正是这样。
    现在是傍晚接近六点钟,再过十五分钟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他们就可以结束今
天的工作,回家逗逗孩子,然后坐在电视前休息。
    马丁·贝克在图尔街要找的人都不在家,但是他找到了这两个人。他们正坐在他们
的福斯货车旁边喝着瓶装啤酒。那辆车上传出阵阵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但还是有另外
一种味道是任何化学药品也无法掩盖的。车的后门开着,这是可以理解的,那两个人要
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把车子里的味道吹掉。
    在这个美丽的城市中,这两个男人有一种特殊的功用。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清除那
些自杀者或用其他方式离开这种生活、而换到一个比较舒服的环境去的人。
    有少数人,例如消防员和警察,还有某些新闻记者或其他眼尖的人,对这种灰色的
卡车相当熟悉。当他们看见它在街上奔驰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不对劲了。但是对大多数
人而言,它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它只是一种处理特殊状况的交通工具而已。但无论如何,
实在没有理由让这些消沉的人们再受到更多的惊吓了。
    像许多其他从事特定工作的人一样,这些人在工作来临时默默地守着本分,保持泰
然;他们很少或从不曾在社会福利这部机器里过分夸大他们的角色。他们差不多只和自
己人讨论。他们很早以前就知道,大部分的人听到他们的话之后的反应是非常负面的,
特别是在一些愉快的场合,例如和朋友在一起时,或者和妻子在咖啡桌前聊天时。
    他们虽然每天都要和警察接触,但收到的总是一些平凡无奇的命令。因此一位刑事
组长对他们的工作感兴趣,甚至还约他们出来,的确让他们感到兴奋。
    那两个人当中比较多话的那个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说:
    “没错,我记得那件事,在保斯街不是吗?”
    “是啊。”
    “那个名宇我不太记得了。你说是史多?”
    “不是,是斯维瓦。”
    “我没什么印象,我们通常是不管名字的。”
    “我了解。”
    “那也是一个星期日。星期日总是比较忙碌,你知道吗?”
    “你记得我说的那个警察吗?肯尼思·卡斯穆?”
    “不记得了,名字对我根本没有意义,但是我记得那个直瞪着看的警察。”
    “在你去抬尸体的时候?”
    那个人点点头。
    “是的,我们认为他是里面比较难缠的。”
    “哦,为什么?”
    “警察有两类,你知道吗?一种是会吐的,另一种不会。那个家伙甚至连鼻子都不
遮一下。”
    “所以他一直都在那里?”
    “当然,我刚才说过了,不是吗?他可以他妈的确定我们没有偷懒,就为这么回
事。”
    另一个人吃吃地笑着,然后喝了一口啤酒。
    “我再问一个问题。”
    “你要问什么?”
    “你抬起尸体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底下有任何东西?任何物品?”
    “会有什么东西吗?”
    “像一把自动手枪,或是左轮。”
    那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枪或左轮,”他高声说,“这有什么差别?”
    “左轮有一个可以转动的枪膛,而且是用机械装置带动的。”
    “就像牛仔带的,哦?”
    “没错,就像那种。这是没有什么差别,主要的问题是究竟有没有武器压在死者身
体下面。”
    “你听好,组长,这个家伙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
    “是啊,大约死了两个月。”
    马丁·贝克点点头。
    “我们把他抬到塑胶布上面,然后我把盖布的边封起来,亚那就清扫地板上的那些
蛆。我们通常会把它们丢进一个装有杀虫剂的袋子里面,当场解决它们。”
    “哦?”
    “所以如果亚那用竿子清扫的时候,他一定会注意到,是吗?”
    亚那点点头吃吃地笑着,最后一滴啤酒也流进了他的喉咙里。
    “我当然会看到。”他咳了一下。
    “所以……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何况那个巡逻警察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事实上我们把尸体放到锌盒
里面离开之后,他还在那里,对吧,亚那?”
    “我跟你打包票。”亚那说。
    “你似乎相当自信。”
    “真的吗?我们其实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在那个客户的身子底下没有什么东西,
嗯,除了一块漂亮的cynomyia mortuo’rum(为拉丁文)。”
    “那是什么?”
    “尸虫。”
    “你确定?”
    “相当确定。”
    “谢谢。”马丁·贝克说。
    然后他就离开了。
    那两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人继续聊着。
    “你把他给唬倒了。”亚那说。
    “怎么说?”
    “就是刚才讲的希腊文啊!他们这种大人物总是认为我们这群没有用的人,除了包
一包腐烂的尸体之外什么都不会。”
    前座的行动电话响了。亚那拿起电话,抱怨了一下,然后放下来。
    “真该死。”他说,“又一个混帐把自己吊死了。”
    “哦,这样。”他的同事说。
    “老实说,我一直不了解这些家伙为什么要吊死自己。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你
说?”
    “唉,算了吧,快走啦。”
    就技术上来说,马丁·贝克至今才弄清楚有关保斯街上这个神秘死亡案件的一切细
节,至少已经弄清楚警方采取了哪些调查工作。但是还有一个重点:要拿到弹道调查报
告,如果有的话。
    虽然他花了不少功夫调查死者,但是有关斯维瓦这个人,他知道的还是很少。
    星期三攻击莫斯壮和莫伦住所的那件事,马丁·贝克并不关心;他也不知道有关银
行抢劫或那些特别小组有什么困难和难言之隐。他为这一点感到庆幸。星期二下午在查
访斯维瓦的房子之后,他曾经到昆斯荷曼街的中央警察局,在那里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
事情,没有人有空招呼他。因此他就到国家警察局去。在那里他听到一个谣言,刚一听
到他觉得很荒谬;但是在仔细地思考过后,他觉得很难过。
    谣传说他要高升了。但是做什么?督察长,委员,区长?也许只是变得比较健康、
比较有钱、朋友比较多吧?
    然而这不是重点,大概这些假设都只是毫无根据的闲话。
    他最近一次调升是在一九六七年,担任刑事组长;但是没有理由被调到更高的位子
上。如果是在最初几年,毫无疑问地他可能在四或五年里再次调升。
    每个人都知道,在官僚体系下,你必须彻底熟捻关于薪水和升官这类的事,因为每
个人都抱着嫉妒的眼光盯着自己和别人的机会。
    这种谣言是怎么开始的?在背后一定有些理由。但是是什么?就他的想法,有两种
可能的解释。
    首先可能是他们要让他当不成国家刑事小组的头头;甚至他们已经准备好要把他丢
进官僚体系之内,让他坐进楼上那些位子——毕竟这是最常见的用来除掉不顺眼或明显
没有能力的官员的办法。然而这不大可能。没错,在国家警察局里他有些敌人,但是他
对他们根本不会构成威胁;而且这样一来,他们大概就势必要让库尔保升官来接他的位
子,而这是他们相当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第二种解释似乎就比较有可能了。但是不幸地,这种想法是会使所有人颜面尽
失。十五个月前他经历了生死只在一线之间的危机,也是瑞典近代历史中惟一一个老警
官曾发生的事——被一个所谓的罪犯开枪击中。这件事情在当时引起许多注意,而且他
的所作所为让大家视他为圣人,虽然他没有那么清高。然而众所周知的,在警察圈中,
英雄就如凤毛麟角一般,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夸大了这出戏的剧情的原因。
    所以,现在有个英雄在面前,他们能拿这个英雄怎么办?他已经获得了一面奖章了,
所以现在能做的只有让他升官了。
    马丁·贝克自己曾经有充分的时间去分析一九七一年四月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一天究
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老早就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他做错了。不只是道德上,从专业
的角度而言也是。他也了解在自己有这个想法之前,他的许多同事就已经这么认为了。
他的行动就像个白痴,所以才会被击中;而且就因为如此,他们到现在才肯给他一个比
较高、要负责任的位子。
    他在星期二傍晚曾经思考过自己的处境,然而一回到维斯保加他的书桌前坐下,他
立刻就不再想它了。星期三,他冷眼、无情但却有系统地投入斯维瓦这个案子里。他独
自坐在房间里,以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
    有一阵子他告诉自己,这应该是他目前所能希求最好的情况了:在情况还算不错的
时候跳出工作,被分派来独自以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些留恋。为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也许他所从事的正是
他的兴趣所在。他常常发现自己是孤独的,而现在似乎更是变成了一个隐士,丝毫没有
找个伙伴的欲望或任何打破僵局的意思。他是不是快要变成一个工作的机器了,封闭在
锅盖之下——还是一个看不见的玻璃圆顶中?
    以他职业性眼光来看,目前这个案子会发展到什么情况他一点也不忧心;他可能会
弄清楚,也可能不会。他的部门在谋杀和一般杀人案件上的破案率算很高的,这是由于
大多数的案子都不复杂,而且那些伏罪的人通常都会被关起来。
    除此之外,国家刑事小组的装备也比较齐全。整个警力中,拥有丰富的资源与直接
面对罪犯的只有安全警察,而他们仍旧在搜集共产主义者的名册,同时固执地忽视许多
法西斯主义组织的兴起,除此之外他们真的是一无是处。所以他们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凭
空想象政治犯罪并且评估潜在的安全风险,以便有些事情可以做,因此他们那些活动的
结果正如预期的,可笑至极。然而安全警察可视为是策略性的政治后盾,用来对抗不听
话的思想家,而且到时候他们的行为就不再是可笑的了。
    当然国家刑事小组也有失败的时候。调查陷入胶着,最后只能归档。通常他们都已
经知道这些案子的罪犯是谁,但是罪犯一定会坚决否认,所以也就无法被定罪。这类暴
力犯罪的方式越原始,证据通常也就越少。
    马丁·贝克最近一次的失败就是典型的例子。拉普兰的一个老男人用斧头杀了与他
同年的妻子,动机是他与女管家有了暧昧的关系。管家的年纪较轻,而且她受不了他太
太的唠叨和妒嫉心。在杀死她之后,他将尸体藏在放木柴的小屋子里。因为时逢冬季,
气候非常的差,所以他等了大约两个月才拆下一扇门放在雪橇上,将她的尸体载到最近
的村庄去;那里距离他的农场有十二里,而且根本没有路。因此到了那里,他宣称那个
老女人是自己跌倒以后头撞到火炉,因为天气实在太寒冷,所以他无法早些带她到村里
来医治。那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谎言,但那个男人坚持这种说法,他的管家也是。当地
警察外行的调查方式又破坏了所有犯罪的痕迹,所以他们请求外来的援助。马丁·贝克
花了两个星期呆在一间奇怪的旅馆里,但最后仍无功而返。白天,他质问那个凶手;到
了晚上,他坐在旅馆的交谊厅里,听着当地人在他的背后嘲笑他。然而这种是非颠倒的
处境是非常例外的。
    斯维瓦的故事比较奇特,和马丁·贝克以往处理过的案子不太相同。这应该是很刺
激的一件事,但是他不是个喜欢解谜的人,所以丝毫不觉得刺激。
    他星期三做内部调查的工作没有什么成效,以往捉到的罪犯的档案也没有任何有关
卡尔·爱德温·斯维瓦的资料;这些只能断定他从来没有因犯罪而留下任何记录。但是
有许多违反法律的人根本没有到过法院——这似乎已偏离制定法律的原意了。法律就是
要保护社会中某些社会阶层的人,维护他们被模糊化的利益,但是现在看起来怎么会变
得千疮百孔?
    国家酒类与文化局的报告中也没有任何资料。这可以假定斯维瓦还不算是个酒鬼。
以他在社会上的地位,有关当局一定会对他喝酒的习惯进行调查。如果是上流社会的人
喝酒,会被视为一种“文化”;而其他阶层的小市民如果有这种需求,立刻会被当作是
酒鬼或是个案,需要关心和保护。但调查完之后他们既得不到关心也得不到保护。
    斯维瓦成年之后就担任仓库管理员这个工作,而他最后是在一家快递公司上班。他
的背受过伤,这在他从事的这个职业里是常见的事,因而在他五十六岁的时候,主管就
认为他已经不适合这份工作而将他辞退。
    从那时起,他只靠退休金一天拖过一天,也就是说他只靠连锁商店卖给他的大量狗
食和猫食维生。
    在他的储藏室中,那半罐贴着“喵喵牌”标签的猫食,是惟一看起来可以吃的东西。
    有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显示,斯维瓦是在斯德哥尔摩出生的,他的父母在四十多岁
时就过世;而且他没结过婚,也没有抚养过任何人。他的资料还没有转给福利局,在他
最后工作的那家公司里也没有人记得他。
    诊断出他不适合这份工作的医生写了一些诊断说明说,这个病人不能从事体力工作,
年龄太大所以也不能再接受训练。另外斯维瓦也说过他没有意思继续工作下去,“因为
这份工作似乎毫无意义”。
    也许想要找出是谁杀了他,而找到之后还要知道是为什么,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
他到底是如何被杀的实在令人不能理解,所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先试着找到凶手,然后
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是星期四,太阳快下山了。他才离开那两个人和那辆发出刺鼻药水味的卡车不
到一个小时。马丁·贝克回到图尔街的屋子里做了些新的尝试。今天的工作应该结束了,
但是他不想回家。所以他又爬了两层楼,然后休息片刻等他的呼吸恢复。这时候,他看
着那个椭圆形的珐琅门牌,白色的底面上有绿色的字:李·尼尔森。
    外面没有门铃,只有一条铃绳。他拉了一下,然后等着。里面传出门铃发出的叮当
声,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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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栋老旧的房子,从门上的毛玻璃可以看见玄关的灯是亮着的,这表示有人在家,
他以前来的时候里面都是暗的。
    一段恰当的时间之后,他再拉了那条铃绳一次。那种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再次响起,
里面也传出有人拖着脚步过来的声音,他隔着那面不透明的玻璃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多年执勤的经验让马丁·贝克可以很快地判断出一个人的个性、反应,用专业的术
语来说是“初步的描述”。
    来开门的女人最多三十五岁,但是直觉告诉他,她实际上可能多个一两岁。她不高,
大约是五呎二时,他猜想。虽然有结实的身体,但她给人的印象是柔弱、秾纤合度,而
不是丰满或过于笨拙;她的体型强硕,但有些不协调。她的眼睛是蓝色的,眼神锐利而
且直接,她直视他的眼睛,就像是可以猜透他的心思,无论他是在想什么。
    她有一头金色的直发,剪得很短,它们现在还是湿的,而且有点乱;她身上散发出
一股香味,很可能是植物性洗发精的味道。她穿着短袖开襟的织线羊毛上衣和一条褪色
的、应该洗过无数次的牛仔裤;羊毛上衣应该是刚穿上不久,有许多水滴溅到肩膀和胸
部附近。她的肩膀比较宽,臀部较小,从脖子到手臂都让阳光晒得很均匀;她的脚短而
薄,脚趾很直——像是常常穿凉鞋或木展,更可能是经常没有穿鞋。
    他意识到自己正用职业性的眼光检视着她的脚,就好像在检查血迹或尸首上的痕迹
一样,所以他赶快将眼光回到她的脸上。
    那双眼睛现在正在搜索,她的眉毛微蹙。
    “我正在洗头发。”她说。
    她的声音沙哑,也许是感冒了,或是常常抽烟;或是她的声音原本就这样。
    他点点头。
    “我大声地说了‘进来’两次。门没有锁,我在家的时候通常都不锁门的,除非我
想要一个人静静。你没有听到我在喊吗?”
    “没有。你是李·尼尔森吗?”
    “是啊,你是警察,哦?”
    马丁·贝克的观察力非常地好,他遇到过的人当中,只有他的上司可以和他媲美。
而只不过几秒钟,她就可以正确地知道他的来历,而且从她的眼神中,她好像已经把他
打量清楚了。不过这还有待观察。
    她之所以能很快猜出他的身份,当然,可能是因为她预料到会有警察来找她;不过
他并不这么认为。当他取出皮夹,拿出他的证件的时候,她说: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该死,嘿,进来吧!我想这里应该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们俩该不会想站在楼梯上说话吧。”
    马丁·贝克稍微感觉到他的戒心松懈了些,但是这种情形真的很少在他身上发生。
    她突然转身走进屋里。刚开始,它的大小和布置让他不自在,但是这个房间里零星
地安置着一些令人愉悦的家具。一些孩子的图画用大头针固定在墙上,显示她有一个家
庭;除此之外,墙壁上的装饰很杂乱,有油画和普通的图画,有放在椭圆形相框里的旧
相片,还有一些剪报和海报——其中还有列宁和毛泽东的肖像,不过这些在他看来大概
并没有政治上的涵意。房间里还有许多书,有些在书架上,有些则随手丢在一旁。她有
许多录音带和一套音响,两台看来年代久远、且经常使用的打字机;还有一大堆的文件,
大部分都装订好并叠成一摞,看起来像是警方的报告。他猜想这些是她的笔记之类的东
西,而她可能正在进行一些研究。
    他跟着她进去,穿过一个可能是婴儿房的房间,只是床上非常的整齐,所以平常住
在这个房间的人目前应该不在才对。噢,现在是夏天了。那些负担得起的父母亲都带着
孩子到乡下去了,远离城市污浊的空气和荒谬的生活。
    她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然后她说:
    “你介意我们到厨房坐吗?如果你介意的话只管说一声。”
    她说话的语调不算很友善,但也不怀任何敌意。
    “我一点也不介意。”
    “那请坐。”
    他们走进厨房,然后他在一张大圆桌旁坐下。这里有六张造型各不相同的椅子,颜
色令人感到愉快;房间里的颜色更多。
    “等一下。”她说。
    她似乎有些紧张不安,但力持镇定。在壁炉前有一双木展,她穿上后走开了。他听
到她忙活着什么,还听到电动马达起动的声音,她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贝克,马丁·贝克。”
    “你是警察?”
    “没错。”
    “哪一种?”
    “刑警。”
    “职俸等级二十五点?”
    “二十七。”
    “看起来还不错嘛。”
    “对,不算太差。”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刑事组长。”
    马达声音停下来,他听过这种声音,于是立刻明白她在做什么:用真空吸尘器吹干
她的头发。
    “李,”她说,“我的名字。当然不必我说,门上就写着我的名字。”
    厨房很大,就像以前的旧房子一样,因此尽管有桌子和许多椅子,还有瓦斯炉、洗
碗机、电冰箱、冰柜等,房间里还是留有许多空间。水槽上有一个架子摆着锅子和茶壶,
下面则用钉子吊着许多天然的物品:像艾草和麝香草之类植物的树枝。一些野莓、几条
干燥的蕈和三串大蒜(它可以制造一种气氛,而且还会发出芬芳的气味,是一个家庭中
不可或缺的东西)。艾草和野莓是配白兰地酒的绝佳点心;而麝香属的植物可以加进豌
豆汤中——虽然贝克以前还可以尽情享有瑞典佳肴的时候比较喜欢甜的墨角兰属植物;
如果知道如何处理,蕈类也是不错的。不过那串大蒜大概只是装饰用的,因为那种数量
足够任何正常人吃一辈子了。
    她回到厨房,梳着她的头发,立刻注意到他在看什么。她说:
    “防吸血鬼用的。”
    “大蒜?”
    “是啊!你没看过那些电影吗?彼得·古勋知道所有有关吸血鬼的事。”
    她把湿的羊毛上衣换掉,穿上一件无袖青绿色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个小女生。他注
意到她的腋下有金色的毛,小巧的胸部似乎不需要穿胸罩,事实上她也没有穿,她的乳
头清楚地在布料之下隐约呈现。
    “警察,”她说,“刑事组长。”她用她一贯直接的眼光看着他,并皱着眉头:
“我没有想到是一个薪水有两万七的警官来访。”
    “是不寻常,不寻常。”他说。
    她坐到桌子上,但是立刻又站了起来,咬着指关节。
    马丁·贝克知道他可以起个头了。他说:
    “如果我预料的没错,你对警察的印象是不太好的。”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说:
    “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他们会有什么帮助,我也不知道有谁可以。不过我知道
他们会引起许多人的苦楚和不悦。”
    “那样的话我会尽可能减少我带给你的困扰,尼尔森太太。”
    “李,”她说,“每个人都叫我李。”
    “如果我的资料没错,你是这栋大楼的所有人,是吗?”
    “是的,我几年前继承来的。但是这里没有什么警察会感兴趣的事,没有吸毒者,
没有赌场,更没有什么妓女或小偷。”她喘了口气。“也许偶尔有些颠覆性的活动,精
神上的犯罪吧,可是你不管政治上的事吧?”
    “你怎么这样肯定?”
    她突然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很愉快、灿烂的笑容。
    “我又不是聋子。”她说。
    马丁·贝克心里想,不,当然不是。他大声地说:
    “你是对的,我只管暴力犯罪、谋杀和一般的杀人案。”
    “我们这里这两种案子都没有,过去三年来甚至连打斗都没有,虽然去年冬季曾有
人强行进入顶楼,而且偷走许多没有用的东西。要不是保险公司坚持,我甚至不想找警
察来。不过也没有警察来过,他们没有时间管这种事,但是保险公司还是付了钱。通知
警察很明显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她抓了抓脖子,然后说:
    “好吧,你还想要知道些什么?”
    “谈谈你的一个房客。”
    她扬起眉毛。
    “我的房客?”
    她特别强调“我的”那个字眼,似乎非常困惑、惊讶。
    “现在已经不算是了。”他说。
    “去年只有一个人搬了出去。”
    “斯维瓦。”
    “对,有个叫斯维瓦的住在这里,他去年春天搬出去了。他怎么了?”
    “他死了。”
    “是谁对他做了什么吗?”
    “对他开了一枪。”
    “谁?”
    “他可能是自杀的,我们也不确定。”
    “我们可不可以轻松点?”
    “随你便。不过你说轻松点是什么意思?称呼彼此的教名吗?”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说:
    “我不喜欢正式的问话,我厌恶那种感觉。当然如果有必要,我也能装出不在乎的
样子,我可以卖弄风骚,擦上眼影和口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马丁·贝克觉得有些不能自己。
    突然她说:
    “要不要喝杯茶?喝茶不错耶!”
    虽然他很想要杯茶,但是他说:
    “不要麻烦了,我不需要什么。”
    “乱讲,”她说,“天气那么热。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帮你弄些吃的,烤三明治应
该不错。”
    他立刻感觉到自己也想来一个,在他能开口说不要之前,她继续蝶蝶不休地说着:
    “要不了十分钟的,我弄吃的手脚很快,一点也不麻烦,而且会弄得很好吃。做什
么就要像什么,虽然生活品质是越来越差了,但是你总该煮点好吃的东西来慰劳一下自
己。把茶和三明治放进烤箱里,然后我们就可以聊天了。”
    要拒绝似乎不太可能。他开始对她有了新的看法:倔强,难以抗拒的坚强意志。
    “好吧,谢谢。”他顺从地说。
    在他还没有说出这句话前,她已经开始忙碌了,她弄出许多声音,但是速度和效率
却很惊人。其实他从没遇到过像这样的事,至少在瑞典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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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那七分钟里她忙着弄吃的,没有时间说话。六份夹有番茄薄片和乳酪粉的热三明
治和一大壶茶,他看着她当场做出一份点心,心想她到底是几岁了。
    就在这时,她坐到他面前说:
    “三十七,虽然很多人认为我年轻些。”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在想这个,不是吗?吃吧!”
    味道不错。
    “我总是感到饥饿,”她说,“我一天吃十到十二餐。”
    每天吃十到十二餐的人通常很难维持体重。
    “我吃那么多也没变胖,”她说,“其实根本没有差别。多个一磅不会让你改变太
多,我还是我;不过我如果没吃东西就会受不了。”
    她一下就吞下三份三明治。马丁·贝克吃了一块,犹豫了几秒钟,又吃了一块。
    “我想你对斯维瓦有自己的看法。”他说。
    “没错,可以这么说。”
    他们似乎是心有灵犀,而很奇怪地,他们都不会感到惊讶,这似乎是不证自明的。
    “所以他是有些不对劲是吗?”他说。
    “是的,”李说,“他是个奇怪的人,没错,真的很奇怪。你弄不清楚他的来历,
所以老实说,当他搬出去的时候我很高兴。对了,他怎么死的?”
    “他是上个月十八号在他的住处被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亡至少六个星期了,
可能更久,据推测可能有两个月。”
    她摇摇头说:
    “他妈的,我不想知道细节,我对太过于血腥的事情很敏感,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听到后常常会梦到它们。”
    他想说他不会做太多不必要的描述,但又觉得说这些是多余的。
    反而是她说:
    “总之,有件事错不了。”
    “哦,什么?”
    “如果他还住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不会?为什么?”
    “因为我不容许它发生。”
    她用一只手撑住下巴,鼻子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他注意到她有相当大的鼻子和强
壮的手掌,指甲也很短。她正严肃地看着他。
    然后她又突然站起来,在架子上摸来摸去的,最后找到一盒火柴和一包香烟。她点
着一枝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她捻熄那枝烟,吃掉最后一块三明治,再把手肘放在
膝盖上,头低低地坐在那儿。她瞄了他一眼,然后说:
    “我或许也无法阻止他的死亡,但是他不会躺在那儿两个月而没有被人注意到,至
少,有我在,甚至不会超过两天。”
    马丁·贝克没有说什么。她说的当然是事实。
    “在这个国家里,房东是上帝创造的废人,”她说,“但是这个社会鼓励他们关心
别人。”
    他咬着下唇,马丁·贝克从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他的政治理念,也总是避免谈论政
治话题。
    “不谈政治,哦?没有关系,我们就不谈政治。”她说,“只是我不巧就是一个房
东……是不小心当上的。我继承了这个垃圾堆,刚才也说过,事实上它是栋不错的公寓,
但是我继承下来然后搬进来的时候,它真的是像个猪窝一样。我的父亲十几年来从来没
有换过一个灯泡,或修过一扇破掉的窗户。他住的地方离这里有好几里远,而且他只对
收租金和把那些没有准时付房租的房客赶走有兴趣。然后他把那些房间分割成许多床位,
用高得离谱的价钱租给外国人和一些别无选择的人。他们不得不找个栖身之处,不是吗?
几乎所有的旧房子都差不多是这样。”
    马丁·贝克听到有人打开前门进来。那个女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一个女孩进了厨房,她穿着便服,手里还拿着一个包包。
    “嗯,”她说,“我可以用洗衣机吗?”
    “当然,请便。”
    那个女孩没有注意到马丁·贝克,还是李开口说:
    “我想你们并不认识,这是……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再说一次好吗?”
    马丁·贝克站起来和她握手。
    “马丁。”他说。
    “英吉拉。”女孩说。
    “她刚刚搬进来,”李说:“住在斯维瓦以前住的那一间。”她转向那个拿着包包
的女孩。“住得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女孩说。“可是马桶今天又出问题了。”
    “妈的,我明天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水管工人来。”
    “除了这个,一切都很好。对了……”
    “什么?”
    “我没有洗衣粉。”
    “就在沐浴乳后面。”
    “我真是没脑筋。”
    “别这样,别为这种小事烦心。你改天可能还能帮我一些小忙呢,例如帮我锁上后
门。”
    “你真好。”那个女孩进了浴室。
    李点了另一根烟。
    “就是这样。斯维瓦住的是一间不错的房间,我两年前才重新整理过,租金是一个
月八十元。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搬出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他给你找麻烦吗?”
    “没有,我不会和房客有什么纠纷,没有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很自然的,
那就是生活的乐趣。”
    马丁·贝克没有说什么。他感觉到精神没有那么紧张了,也发现不再需要问她什么
问题。
    “斯维瓦最奇怪的特色是他喜欢在门上装四个锁。你在房子里根本不需要上锁,除
非你真的不想受到任何干扰。他搬离的时候把所有的链子和门闩全都拆下来带走。他受
到的保护非常周全,就像现在的小女生一样。”
    “你是说……比方?”
    “当然,性方面的。我们这个社会里的那些大人物会惊恐地大喊大叫,因为小孩子,
特别是女孩,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初试云雨了。白痴,每个人都知道从十三岁开始我们就
有性经验了。不过有避孕药等等的东西,那些女孩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现在还有什么
好怕的?在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多怕怀孕啊!对了,我们怎么会谈到这种事情?”
    马丁·贝克笑了笑,自己都感觉惊讶,但是它真的发生了;他笑了。
    “我们正在谈论斯维瓦的门。”他说。
    “对了,而且你笑了,我想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者你已经忘记那档子事了。”
    “可能只是今天碰巧心情不好。”他承认。
    可是这不是他真正的想法,这和他想要说的完全相反。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的表
情。她是对的,而且她自己也知道。
    想要欺骗对方是很愚蠢的,所以他说:
    “对不起。”
    “没错,我一直到十六岁才开始谈恋爱。可是那个时候情况完全不同。”她捻熄了
香烟,然后冷静地说:“我总是话太多,那是我成堆弱点中的一个,不过这不算性格上
的缺陷,对吧?”
    他摇摇头。
    她抓抓脖子说:
    “维斯瓦还是装了那些小锁?”
    “是。”
    她摇摇头,踢掉脚上的鞋子,把脚跟放在地板上,脚趾头互相摩擦。
    “真是叫人不明白,他一定患有某种恐惧症。这对我来说是很困扰的。所有的门我
都有备用钥匙,这里有些人已经老了,他们可能会生病,需要人帮助,这时就要有人进
得去;但是如果门反锁了,有备用钥匙又有什么用?斯维瓦实在很老了。”
    浴室传来一些噪音改变了话题。李大叫:
    “需要帮忙吗?英吉拉?”
    “是的……我想……”
    她起身并消失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她说:
    “搞定了。有关年龄的问题,我们一定也会碰到的。”
    马丁·贝克微笑着。他知道几乎每个人都觉得他虽然快要五十岁了,但是看起来却
比实际上要小个五岁。
    “斯维瓦其实也不算老,”她说,“但是他身体不好,看起来病得不轻。他没有想
到自己会活那么久,他搬走的时候还到医院去检查过,结果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但是他
是到放射线部门去。这听起来有些恐怖,至少对我而言。”
    马丁·贝克竖起他的耳朵,是另外一个人。前门再一次被打开,有人用嘹亮的声音
说:
    “李?”
    “这里,我在厨房。”
    一个男人走进来,他看到马丁·贝克后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她马上用脚推了一张椅
子给他,然后说:
    “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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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5: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男人很年轻,也许二十五岁,中等的高度,体格不错。他有一张鹅蛋脸,直发,
灰色的眼睛,洁白的牙齿;穿着法兰绒衬衫,楞条花布做的裤子,趿着拖鞋。他手里拿
着一瓶红酒。
    “我带了这个来。”他说。
    “我今天只打算喝茶。”她说。“不过没关系,你可以自己去拿个杯子。四个好了,
如果你要拿的话。英吉拉也在,她在洗衣服。”
    她倾身向前,搔着左手腕,说:
    “一瓶酒难不倒我们四个人的。我也有一些酒,你在餐具室里找找,在里面靠门的
左边,拔塞钻在洗碗机左下方最上面的抽屉里。”
    新来的那个人遵从她的指示。他似乎很习惯于服从命令。他回来坐下后,她说:
    “我想你们还没有见过,马丁、肯特。”
    “嗨,”那个男人说。
    “嗨,”马丁·贝克说。
    他们握了握手。
    她倒了酒,然后用她沙哑的声音朝里面叫道:
    “英吉拉,你洗完之后过来喝点酒。”然后,有些困惑地,她看着那个穿法兰绒衬
衫的男人说:“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什么事?又有事情不对了吗?”
    肯特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把他的脸埋在手里。
    “李,”他说,“我该怎么办?”
    “还是找不到工作?”
    “连个屁也找不到,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两袖清风。鬼知道哪儿才会有工作。”他
贴了过去,并且想要握住她的手。这使她不悦,所以他缩了回去。“我今天想到一个最
后的办法,”他说,“我必须问问你的意见。”
    “你在想什么?”
    “去念警察学院。谁都可以到那里去念,即使是低能儿。他们现在非常缺人,而且
以我的条件应该很容易进去,只要我先学会敲一个酒鬼的头。”
    “你是想要攻击别人?”
    “你知道我不是的,不过在里面我也许可以做些事,总会有的。从里面去进行改革,
总要有人去改变这种腐败的情形。”
    “不过他们并不是只管酒鬼而已,”她说。“而且你要拿什么来养史蒂娜和孩子?”
    “我会去借。我今天在填申请表的时候发现这些……在这里,我带来了,我想你可
能会想看一看……你什么都知道。”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叠表格和征募的小册子,并推给他们。然后他说:
    “如果你认为这很愚蠢,尽管说。”
    “我必须说,这非常蠢。大体上我不认为警察喜欢用有头脑的人或是想要从里面改
革的人。你的身家调查呢?政治倾向呢?没有问题吗?”
    “哦,我曾经参加过左派的学生团体,除那之外就没有了。而且现在他们会接受所
有的人,除了左翼政党的党员……就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
    她喝了一大口酒,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
    “为什么不去呢?这似乎很疯狂的,但是我想可能会很有趣。”
    “最主要的问题是……”
    他喝了口酒,然后对马丁·贝克说:
    “敬你!”
    马丁·贝克也喝了一口酒。这是他们慎重的第一次接触。
    “有什么问题?”她不悦地问道。
    “唉,李,有谁能忍受这种情形那么久的吗?他们能吗?”
    她丢给马丁·贝克一个狡猾的表情,她的不悦转换成一个微笑。
    “问马丁吧!他是个专家。”
    那个男人看着马丁·贝克,露出惊讶和暧昧的表情。
    “你对这类事情很了解?”
    “一点点。其实警察需要所有好手加入。这是个变化多端的职业,你可以从那本小
册子里看到;还有许多特别的任务,如果你对直升机、机械、组织或训练马匹有兴
趣……”
    李一掌拍向桌子,力量之大连杯子都跳了起来。
    “不要说些废话,”她愤怒地说,“他妈的,你就给他一些你真正的想法!”
    马丁·贝克说了一些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他说:
    “如果你有被视作呆头鹅,或被利欲熏心、自视甚高但其实不过是个白痴的上司责
骂的心理准备,你可能可以坚持到第一年。你自己不能够有任何的意见。之后你很有可
能变成行尸走肉。”
    “明显地你对警察有偏见,”肯特丧气地说。“不可能像你说的那么可怕。的确有
很多人无端地憎恨警察,这是事实。你认为如何,李?”
    她不寻常地发出真心的笑意,然后她说:
    “你可以试试看。你会是个好警察的,我相信。其他的都不是问题,而且考试应该
不会太难。”
    “你能帮我填报名表吗?”
    “笔给我。”
    马丁·贝克胸前的口袋里就有一枝,他拿给了她。
    那个叫做英吉拉的女孩恰好洗完衣服走进来坐下。她谈着一些琐事,大概是食物的
价格,还有在乳酪农场部门他们胡乱编一些日期的事,显然她是在一家超级市场做事。
    门铃响了,门被打开,有个人拖着脚步进来,是一个老妇人。她说:
    “我电视机的收讯状况很差。”
    “如果是天线的问题,我明天会找艾瑞克森来看看;要不然我想可能必须修理电视
了,当然那台电视也旧了。我有个朋友有一台多出来的电视,如果真的不能看了,我就
把他们那台旧的买回来,我明天会再看看。”
    “我今天烤了一些东西,待会儿我会拿给你。”
    “谢谢,你真好。我会帮你把电视修好的,伯母,你明天就可以有电视看了。”
    她填完那些报名表,并且拿给那个穿法兰绒衬衫的男人。她填表的速度快得惊人。
    现在她再回头看马丁·贝克,眼神仍旧犀利。
    “当房东就要像个万事通,”她说。“你知道,这是必要的,但是没有几个人这样
认为。几乎每个人都想当房东,然后又很小气,他们只看到眼前的事,这实在很差劲。
我总是尽力把这里弄好,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人应该要有归属感,必须觉得他们好像是一
家人一样。现在这些房子还算可以,但是我无法负担得起外面修理的费用;当然我并不
想在今年秋天提高租金,但是我必须多少加一点。照料一栋房子要注意很多事情,毕竟
我对房客还是有些责任。”
    马丁·贝克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他根本不想离开这个厨房了。他还有点倦,也许
是酒的作用吧,他已经有十五个月没有喝酒了。
    “哦,是的,继续,”她说。“有关斯维瓦的事。”
    “他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没有。两张椅子、桌子和床,还有一块污秽的地毯,厨房里只有一些必需品,甚
至连衣服都没有几件。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他可能有恐惧症的原因。他跟每个人都不来
往。他是和我说过话,但是那只在必要的时候。”
    “就我所知,他非常穷。”
    她看起来在动着脑筋。她倒了一杯酒,并且喝了一口。
    “我不太确定。”她说:“大致上来说他似乎有些精神失常。他会定时付租金,没
错;不过有时会抱怨一下,即使一个月只有八十元。但就我所知,他除了狗食之外没买
过什么东西,噢,还有猫食,没有饮料。没有花钱的习惯吧!即使他只有退休金,也应
该偶尔买些香肠吧!虽然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许多老人靠狗食维生,但是通常他们可能要
付较高的租金,而且有较高的生活需要,例如晚餐都要有半瓶酒。可是斯维瓦连收音机
都没有。我念心理学的时候看过有人靠削马铃薯皮维生,而且穿着破旧的衣服出门,可
是他们绒毛玩具的底垫内却存了上千元!大家都看过这种事,一种心理上的现象,我忘
记这叫什么了。”
    “但是斯维瓦没有在垫子里藏什么钱。”
    “不过他搬了出去,这不像他。他新搬的地方一定比较贵,而且搬那些东西也必须
花一笔钱,这没有道理。”
    马丁·贝克喝光他的葡萄酒。他很喜欢和这些人在一起,但是现在他必须走了。他
还想要吃些东西。
    “噢,我必须离开了。”
    “我正要做些意大利面,自己做的调味酱,应该还算不错的,无论如何请留下来。”
    “不,我必须走了。”
    她赤着脚跟他出去。经过婴儿室时他向里面瞥了一眼。
    “是的,”她说,“孩子都到乡下去了。我离婚了。”停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说:
“你也是,哦?”
    “是的。”
    到了门边她说:
    “那么再见了,下次再来。白天我在夏季大学讲课,但是六点以后都会在家。”停
了一下,她很有兴趣地看着他说:“我们可以谈谈斯维瓦,不是吗?”
    一个穿着拖鞋和一条皱巴巴、灰色长裤的胖男人走下楼梯来。他的衬衫上缝着红、
黄、蓝三色组成的越共徽章。
    “李,”他说,“阁楼里的灯坏了。”
    “你可以到碗橱拿新的灯泡去换上,”她说,“七十五瓦的立该就可以了。”
    “你想要留下来,”她对马丁·贝克说。“那就留下吧。”
    “不,我还是离开好了。谢谢你的茶、三明治和酒。”
    他知道她还是想要发挥一些对他的影响力,用意大利面留住他。
    但是她压抑住了,然后说:
    “好吧,那只有再说一次保重了。”
    “保重。”
    他们两个人都没说再见。
    他想着斯维瓦,他想着李。他有很久一段时间不曾如此快活了,一段真的非常长的
时间,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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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6:08 | 显示全部楼层
22

    库尔保和甘瓦德·拉森坐在拉森的书桌前对望着,两个人看起来都在深思。
    现在不过是星期四,他们让布多沙·奥森独自去梦想那个快乐临近的日子,也就是
将华纳·罗斯关起来的日子。
    “布多沙是着了什么魔?”拉森说。“他真的想放莫里森走吗?就这样?”
    库尔保耸耸肩。
    “似乎是吧。”他说。
    “但是连监视都不做,我实在不能理解,”拉森继续说道。“跟踪他一定可以得到
一些情报的。还是你觉得布多沙看得更远、更多?”
    库尔保思考过后摇摇头说:
    “没有,我想可能是:布多沙不愿牺牲比跟踪莫里森还要重要的东西。”
    拉森皱皱眉头。
    “那会是什么?”他问道,“显然布多沙是最极欲表现的人。”
    “噢,那倒是真的。”库尔保说。“但是你不知道我们都没办法像布多沙一样得到
第一手的消息吗?他认识一大堆线民和骗子,而且他们都相信他,因为他从不欺骗他们,
也总会实现他的承诺。人们信赖他,知道他从不允诺一些他做不到的事。布多沙的那些
眼线是他最大的资产。”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去跟踪自己的眼线,就没有人会信任他了,连带那些赛报也就
泡汤了。”
    “没错,”库尔保说。
    “不过我还是认为,失去这次机会是蠢蛋一个。”拉森说,“或许我们可以不声不
响地跟踪莫里森,这样就不会给布多沙惹麻烦了吧?”他疑惑地看了库尔保一眼。
    “好吧,”库尔保说,“我对费思佛·莫里森先生心里想什么也很好奇,对了,佛
费思(Faithful)是名还是姓?”
    “是狗名,”拉森说,“有的时候说不定他会装成一只狗。不过我们得要赶快,我
想他随时会溜掉。从谁开始?”
    库尔保看着他新买的腕表,那只表的样式和以前被洗衣机洗坏的那只一样。他几个
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所以现在觉得想要狼吞虎咽一番。他在某本书上读到,一个想要减
肥的人应该少吃多餐,他比较喜欢这个建议的后半部。
    “我提议你去,”他说,“我在这里等你的电话。如果你需要帮忙或想要休息一下,
只管打电话给我。开我的车去,它不像你的车那么显眼。”他把钥匙拿给甘瓦德·拉森。
    “很好,”拉森说,然后他起身扣上夹克上的纽扣。到了门口他转身说:“如果布
多沙问起我,就随便找个借口。我会给你消息的,再见。”
    库尔保等了两分钟,然后到餐厅去吃些减肥餐。
    甘瓦德·拉森没有等多久。莫里森站在楼梯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阿内街上。
他向右走到汉瓦卡街,然后左转走到昆斯荷曼街上的公车站。在那儿他等候着。
    在门口不远处,甘瓦德·拉森也在等候。他非常清楚这份工作的困难之处。首先,
他的身高和体型很不容易隐藏,即使是在人群中;另外,如果莫里森一直朝他这个方向
看,他可能会认出他。如果莫里森上了公共汽车,甘瓦德·拉森一定要跟上去,那他就
曝光了。在马路对角的计程车招呼站,一辆空车正在等候,他希望在他需要之前没有人
坐上它。
    一辆六十二号公车停下来,莫里森上了车。
    甘瓦德·拉森等了一下才过街去拦那辆计程车,以免莫里森从后面的窗户看到他。
他把库尔保的车留在那里。
    计程车司机是一位少妇,她金色的头发很乱,还有一双褐色鲜活的眼睛。当甘瓦德
·拉森给她看他的身份证,要求她跟住公共汽车时,她非常兴奋。
    “太好了!”她说,“你跟踪的这个家伙是个危险的歹徒吗?”
    甘瓦德·拉森没有回答她。
   “我了解,这是秘密。没关系,我绝对守口如瓶。”
    要她闭上嘴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
    “我们最好跟松一些,”她说,“这样经过公车站的时候,我们才能留在公共汽车
后面。”
    “是的,”甘瓦德·拉森尽可能简略地说,“但是不要太近。”
    “我了解,”她说。“你不想被看到。你可以把遮阳板拉下来,这样从上面就看不
到你了。”
    甘瓦德·拉森照做了。她神秘地看了他一眼,瞥见他手上的绷带,所以大叫:
    “怎么发生的?是打斗,哦?”
    甘瓦德·拉森低声抱怨着。
    “很危险的职业,当警察。”她继续说道。“但是却非常刺激,当然。我开计程车
之前想过要加入,最好是当个刑警,但是我的丈夫反对。”
    甘瓦德·拉森什么也没说。
    “不过开计程车也有些刺激的事,就像现在。”
    她对甘瓦德·拉森说,而他努力挤出一点微笑。她一直保持与公共汽车的距离,整
体而言,她开得相当好,这补偿了她多话的缺陷。
    莫里森在达博格斯街下车之前,甘瓦德·拉森只是偶然吐出一些单音节的字,而他
的司机却有很充足的时间说了许多话。莫里森是惟一下车的乘客。而当甘瓦德·拉森要
拿钱的时候,那个女孩好奇地注视着莫里森。
    “我看他不像是个骗子。”她有些失望地说。她拿了钱,迅速写了一张潦草的收据。
“无论如何,祝你好运。”她说完就慢慢地开走了。
    莫里森横过街道,走到阿姆菲德斯街上。他在转角附近消失之后,甘瓦德·拉森匆
忙跑到那儿,刚好看到莫里森进了一扇门。
    等了一会儿之后,甘瓦德·拉森打开那扇门,听到大楼里面另外一扇门关上的声音,
他走进去检查住户的牌子。
    他立刻就看到莫里森这个名字,他惊讶地扬起眉毛。在这里,菲利普·费思佛·莫
里森用他自己的名字住在这里!甘瓦德·拉森回想起他被质问的时候说过,在维克街上
他是用连纳·荷姆这个名字。非常狡猾,甘瓦德·拉森想。听到电梯在动,他急忙跑出
去,回到街上。
    他怕莫里森可能从窗户看到他穿过街道,所以紧靠着大楼的墙壁回到达博格斯街的
角落上。他站在那里监视莫里森进去的那个门。
    不一会儿,他膝盖上的伤口开始痛了起来。打电话给库尔保略嫌早了些,而且他也
不敢离开岗位,以免莫里森突然出现。
    甘瓦德·拉森在街道角落站了四十五分钟之后,莫里森突然出现在门口。甘瓦德·
拉森惊觉到他正向他走过来,所以立刻把头缩回来。他希望莫里森还没有看到他,所以
他跛着脚沿街跑了一段距离,进到最近的一扇门里。
    莫里森双眼直视前方,轻快地经过他面前。他换了一套衣服,手上还拿着一个黑色
的公事包,走过瓦哈那维根。而甘瓦德·拉森在他身后一段距离跟踪他。
    莫里森快步走向卡拉布兰。他两次转过头来,紧张地看着后面;第一次甘瓦德·拉
森躲在路边一辆卡车后面,第二次他冲进一扇门里面。
    就如甘瓦德·拉森猜的一样,莫里森是到地铁车站。月台上只有几个人在等车,所
以甘瓦德·拉森很难不被看到,但是没有迹象显示莫里森已经发现他。莫里森上了一辆
往南的火车,而甘瓦德·拉森也搭上另一节车箱。
    他们俩都在赫托根下车,然后莫里森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甘瓦德·拉森向四周搜寻,想看看月台上有没有他的踪影,但是那个男人好像被人
群吞没了。他找过每个出口,都没发现莫里森的影子,最后他搭电扶梯到上一层去,在
五个出口间跑来跑去,但是都没有发现莫里森。终于他停在斯特罗姆一家商店的窗户外
面,全身都湿透了。他怀疑莫里森是否已经看到他了,如果这样的话,他可能已经溜回
月台上,搭另一班北上的火车回去了。
    甘瓦德·拉森黯然地站在一扇窗户前,看着里面那双意大利鞋。拥有这双鞋的人一
定很高兴他可以穿得下它们,几天前他才进去问过。
    他正准备回到地上搭乘公共汽车回昆斯荷曼,突然他瞥见莫里森就在车站的另一头,
他正要走出通往斯维瓦根的出口,除了黑色的公事包外,他还多出了一个包裹,上面系
着一大堆精致的缎带。他在楼梯上消失后,甘瓦德·拉森马上跟了过去。
    莫里森向南到斯维瓦根,进到市中心的空运航空站,甘瓦德·拉森躲在莱斯马卡街
上的卡车后观察。从那些宽大的窗户,他看到莫里森走到柜台,和穿着制服、金发的人
说话。甘瓦德·拉森在想莫里森会到哪儿去。他想,当然,也许到地中海的一些小岛上,
还是更远些——现在很多人到非洲。很明显的莫里森害怕留在斯德哥尔摩,莫斯壮和莫
伦知道他将他们供了出来,当然不会放过他。
    他看见莫里森打开他的公事包,然后把巧克力盒子或不知什么东西,放进去。他拿
了他的票,放进夹克里,然后走向走道。
    甘瓦德·拉森注意到莫里森慢慢地向沙吉斯托的方向走去,于是他走近柜台。刚才
帮莫里森办手续的那个女孩正在翻卡片索引,她很快地瞄了他一眼,继续翻着卡片说:
    “你需要什么吗?”
    “我想要知道刚才在这里买票的那位男士,”甘瓦德·拉森说,“如果你可以告诉
我的话,他是要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金发女郎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甘瓦德·拉森把他的证件放在柜台上。那个女孩看了看,然后对他说:
    “我想你说的是会计师布兰登保?他买了一张到永科平的票,并且预约了十四点五
十那班班机上的位子。他准备搭乘机场的公车,因为他问了开车的时间,那班车会在一
点五十五分从沙吉斯托开出。那位会计师有什么……”
    “谢谢你,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甘瓦德·拉森说。“祝你今天愉快。”
    他跑向门口,心中纳闷莫里森在永科平会有什么大事业。然后他回想起在莫里森的
档案中看到过,他是在那里出生的,而他的母亲还住在那里。所以——莫里森打算回家,
躲在他的母亲那里!
    甘瓦德·拉森到了斯维瓦根。在稍远处他看到费思佛·莫里森·荷姆·布兰登保沿
着街漫步在阳光里。甘瓦德·拉森向反方向走,准备找电话通知库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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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23

    库尔保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和拉森约定的地方,他还带来一些铁橇和其他的工具,那
是他想要用来开阿姆菲德斯街那栋公寓的门的。然而,有一个他应该要拿但他却没有拿
的,是地方检查官奥森签发的搜查证。而他和拉森也都没想到自己是在执勤,这样等于
是非法闯入民宅,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他们暗自盘算着布多沙会对他们将要发现的东
西非常感兴趣,所以忘记他们会破坏规定这件事;而如果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事,也就没
有理由告诉他这件事了。毕竟,在现在这个社会中不必照章行事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何况这种规定根本就是错的。
    这时候莫里森应当正在往南的路上,不是到非洲,他们很了解,但是也足够让他们
在没有干扰的状况下进去进行调查了。
    这栋公寓的门只装了普通的锁,莫里森的屋子也是,所以库尔保没花多少时间就将
它打开了。门里的那一面还装了两个安全链和一个暗锁,这种设计只能从里面上锁。从
这些配置上看来,莫里森预期他会有(或必须拒绝)一些比推销员和小贩更难缠的客人。
不过他已经在门口贴上一张用油漆写的纸条,上面说拒绝推销。
    他的房子里有一间厨房、走廊、浴室和三个房间,内部非常雅致。但是虽然家具相
当贵,整体给人的印象是没有品位,而且俗套。他们走到起居间后,面前是一片袖木墙,
墙边上有一些书架、碗盘架和一个嵌入的写字桌。其中一个架子上放满了平装书,而其
他的架子则放置了一些古董:纪念品、瓷器、小花瓶、小碗,还有其他的装饰品。墙壁
上挂着几幅在拍卖会场常见到的膺品油画和复制品。里面的家具、窗和地毯虽然应该不
便宜,但是一看就知道是随意配的,图案、材质和颜色根本不能搭配。
    在一个角落里有个鸡尾酒吧,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很难过,更遑论从后面酒
柜玻璃门里那些瓶子所发出来的味道。酒吧正面铺着一块图案非常奇特的油布:一些黄、
绿和粉红色,像阿米巴虫又像是放大的精虫的图案浮在黑色的背景上,相同的图案也出
现在酒吧的塑胶台面上,只是尺寸缩小了许多。
    库尔保走过去打开鸡尾酒柜。里面有半瓶巴非亚摩,一瓶差不多见底的瑞典餐后甜
点酒,一瓶还没开过的卡夏姆鸡尾酒和一瓶全空的比费特尔琴酒。他打了个寒颤,然后
关上酒柜的门,走进隔壁的房间。
    起居间和另一个房间中间根本没有门,只有一个棚子,两边各有一根梁柱,这个地
方很可能是用来作为饭厅的。那里的空间很小,不过有一个俯看街道的弧形窗,还有一
架钢琴,角落有一台收音机和一台录音机。
    “啊哈!我们有音乐房了。”库尔保说,一面还比了一个大手势。
    “不过,我很难想象有人会坐在这里弹《月光奏鸣曲》。”甘瓦德·拉森说,他走
过去掀起琴盖,检视钢琴的内部。“最起码没有尸体。”他说。
    一开始先检查了乐器,然后库尔保脱下夹克,开始在房内仔细地检查起来。他们从
卧房下手,拉森立刻动手翻衣橱,而库尔保则专攻抽屉。他们在静默中工作了一会儿,
库尔保打破了沉寂。
    “甘瓦德!”他叫道。
    一阵低沉的回音从衣橱内部传出来。库尔保继续说:
    “他们跟踪罗斯的行动不是很成功,他几个小时前就从亚兰达飞走了;而且在我离
开之前,布多沙刚拿到最新的报告,他非常失望。”
    拉森发了些牢骚,然后他伸出头来说:
    “布多沙太乐观、太会想象了,所以他经常会失望;不过在你注意到之前,他很快
就可以克服这种低潮。对了,罗斯在不用上班的时候都在做什么?”说完后他又消失进
衣橱里面。
    库尔保把最下面的抽屉关上,然后伸直腰。
    “噢,所以他没有去找莫斯壮和莫伦,那只是布多沙的幻想。”他说。“前天傍晚
他与某个贵妇去餐厅,之后和她一起裸泳。”
    “是啊,我听说了。”拉森说。“然后呢?”
    “他和这位贵妇一直谈到下午,然后他开车到城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昨天
傍晚他又和一个女孩到另外一家餐厅,但是没有去游泳,至少没有在户外的游泳池;他
把她带到迈什塔的家中。昨天他们坐计程车到欧登普兰,然后他们在那里分手。之后他
就自己一个人逛街,逛了几家商店,然后又坐车回到迈什塔换衣服,再开车到亚兰达机
场。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犯罪的样子。
    “是啊,如果裸泳不算违反社会善良风俗的话。”拉森说,“咦,是谁坐在树丛里
监视他的,怎么没有提到他犯了偷窥罪。”他出了衣橱,并且关上门。“里面除了一些
没格调的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浴室。
    库尔保继续查看一个用作床头柜的绿色木柜。最上面两个抽屉杂乱放着一些物品,
全都是用过的:可丽舒卫生纸、袖扣、几个空火柴盒、半条巧克力、大头针、温度计、
两包咳嗽药、餐厅帐单、发票、一盒还没打开的黑色保险套、原子笔、从斯德了寄来的
明信片,上面写着:“这里有伏特加、女人和歌声。你还能要求什么?尼尔。”还有一
个坏掉的打火机和一把没有刀鞘的小刀。
    在床头柜边上放着一本平装书,封面是一个牛仔双腿蹲着马步,手里拿着一把还在
冒烟的左轮枪。
    库尔保翻了翻那本书,书名是《黑峡谷枪战》。一张相片从书里面掉了出来。那是
张彩色快照:一个少妇站在堤防上,穿着短裤和短袖白色毛衣,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外
貌平凡。库尔保把相片翻过来,背面上方用铅笔写着:“莫哈,一九六九”;下方则是
另一种笔迹用蓝色墨水写的:“莫妮塔”。库尔保把相片塞回书里,然后打开底下的抽
屉。
    这个抽屉比其他的深,当他拉开之后他叫拉森过来。他们看着抽屉里面的东西。
    “把研磨机放在这里好像很奇怪。”库尔保说。“也许这是新型的按摩器?”
    “我很怀疑这是做什么用的,”拉森说。“他不像是有这种嗜好的人,不是吗?当
然这可能是他偷来的,或是别人拿来抵买毒品的钱的。”他走回浴室。
    差不多一小时之后,他们将房子和里面的东西都搜查过了。他们发现几件耐人寻味
的事:他没有藏任何钱,没有可以拿来控告他的相关资料,没有武器,也没有药品。
    现在他们站在厨房里。刚才他们已经在这里翻箱倒柜,搜过所有的抽屉和壁橱了。
他们注意到电冰箱还在运转,而且里面都是食物,这意味着莫里森没有打算出远门;冰
箱里面还有一条熏鳗鱼在向库尔保进行挑衅。自从他决定控制体重之后,库尔保始终处
于饥饿的痛苦中。不过他还是控制住自己忘却那个正在翻滚的胃,而把脸转开,逃离电
冰箱和它的诱惑。他瞥见厨房的门后挂着一个钥匙环,上面有两把钥匙。
    “屋顶的钥匙。”他指着钥匙说。
    拉森走过去把它拿下来。他说:
    “或许是地下室的。赶快,我们去看看。”
    两把钥匙都不能开屋顶的门,所以他们搭电梯到底楼,再走到地下室。比较大那一
把钥匙可以打开防火门的锁。
    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一条短的走廊,两边都有门。打开右边的门,他们看到的是垃圾
间。这栋大楼有垃圾滑道,在开口处有一个有轮子的金属箱,里面套着黄色的大塑胶袋;
旁边还有三个套有塑胶袋的铁箱,有一个装满了垃圾,另外两个则是空的,它们都靠墙
放着,在一个角落上放着扫把和畚箕。
    另一边的门锁着,从门口的牌子可以知道那是洗衣室。走廊底端是一条横的通道,
分别向两边延伸,靠墙壁有一排柜子,格子上都有不同类型的挂锁。
    库尔保和拉森用比较小的钥匙一个一个试,最后终于找到正确的锁。莫里森的柜子
里只有两样东西:一个老旧、没有喷嘴的真空吸尘器,还有一个上了锁的大盒子。库尔
保把锁拿起来,而拉森则打开真空吸尘器查看里面有什么。
    “空的。”他说。
    库尔保打开盒子的盖子说:
    “可是这里面有东西,打开来看看。”
    盒子里面是十四瓶还没开过的一百三十年保证的帕里序伏特加酒、四卷卡带、一个
电吹风机和六个电动刮胡刀。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而且还没有拆封。
    “走私。”拉森说。“不然就是赃物。”
    “这应当是他交换来的东西,”库尔保说。“我可以拿走伏特加酒,但是我想我们
最好维持原状。”
    他关上盒子,并且把它锁上。然后他们从原路出去。
    “唉,至少我们发现了一些事。”库尔保说。“但是不足以满足布多沙。我想我们
应该把钥匙放回原处然后离开,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了。”
    “谨慎的混蛋,莫里森。”拉森说。“他也许另外还有间房子。”
    他停了下来,点头示意通道另一头的门。那些门上用红的油漆写着“防空洞”。
    “我们去看看那是不是开着的,”他说。“反正我们已经来这儿了。”
    门是开着的。这个防空洞似乎是用来放脚踏车和堆普通垃圾的,在脚踏车和几辆马
达被拆掉的机车旁边放着一些婴儿车、雪撬和有轮子的老式平底雪橇;一个木工台靠墙
放着,在它下方的地板上有两个窗框,里面没有玻璃;有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堆大铁钉、
几个扫帚、雪铲和两个干草叉。
    “我到像这样的地方总是会有幽闭恐惧症。”库尔保说。“在战争期间我们有时候
做空袭练习,我总是坐着,想象躲在一栋被轰炸的建筑物底下而且再也出不来是什么感
觉。恐怖极了”
    他看了看四周。在长椅后面的角落有一个旧木箱,它的前面写着两个几乎看不见的
字:“沙子”,在盖子上是一个镀锌的桶子。
    “你看。”他说,“战争时留下来装沙子的桶子。”
    他走过去搬开桶子,并打开装沙箱的盖子。
    “里面还有一些沙子。”他说。
    “我们用不到的,”拉森说,“而且这也没办法扑灭燃烧弹的火。咦,这是什么?”
    库尔保弯下腰去,把手伸进去拿出一个东西,然后把它放在长椅上。那是一个绿色
的美军用的肩袋。
    库尔保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工作台上:有皱了的浅蓝色衬衫、金色
的假发、蓝色宽边的丁尼布帽、一副太阳眼镜和一把枪——四五口径的骆马自动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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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24

    相片里的那个女孩叫莫妮塔,三年前她在莫哈的防波堤上被照相的那个夏天还不认
识菲利普·费思佛·莫里森。莫哈是斯德哥尔摩阿契佩拉哥的一个小岛。
    那是她和彼得六年婚姻关系中的最后一个夏季。在那年秋天,他遇到另外一个女人,
而圣诞节过后他就离开莫妮塔和他们五岁大的女儿莫娜。由于他的不忠,所以她没有任
何要求,很快就办好离婚手续——他急着要和那个新欢结婚,因为离婚手续办好的时候
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莫妮塔保有赫卡兰根市郊那所房子,而且在没有争执的情况下得
到孩子的监护权。彼得放弃与女儿见面,后来他还停止了应该支付给孩子的生活费用。
    离婚不只让莫妮塔的财务状况急速恶化,也迫使她停止了她刚恢复的课程,而这是
整个过程中最令她沮丧的事。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始觉得自己缺乏教育是种残缺。她始终不曾真正有上课或
学习一技之长的机会。她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想要休息一年,然后再进专科去念书,
但是那一年结束之前,她遇见彼得。他们很快就结婚,而她接受高等教育的计划也就束
之高阁了。次年他们就生了一个女儿,彼得也开始念夜校,一直到他念完之后(就在他
们离婚的前一年),才能轮到她去念书。彼得离开她之后,她上课的计划就被破坏了,
要找个全职的保姆是不可能的,而即使找到了,她也付不起这个费用。
    女儿出生后最初两年,莫妮塔留在家里带孩子,但是在女儿可以送到幼儿中心后,
她开始上班。刚开始,也就是在她离开学校之后那个月,到送孩子去幼儿中心的那几个
星期间,她换过好几个不同的工作。在那几年间,她做过秘书,在超级市场算过帐,做
过仓库的办事出纳员、女工和服务生。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只要她觉得不高兴或是感
觉到她需要变化,她就会辞职再找一个新的工作。
    中断了两年之后,她又开始找工作。她发现劳力市场变得紧缩,而且没有太多的工
作机会可以让她选择,何况她缺乏职业教育,也没有什么技术,所以只能做些待遇差、
不需技术的工作。现在就算工作内容很令人厌烦,她也不能随便换工作。但是当她再次
开始上学之后,未来似乎变得比较有希望,生产线上那些单调、毫无意义的工作也变得
比较能让人接受。
    三年来她一直呆在斯德哥尔摩南方市郊的一家化学工厂。但是离婚之后,她独自扶
养她的女儿,所以她被迫要找一个上班时间比较短、薪水比较低的工作,她感觉到仿惶
无助。在很突然且绝望的情况下,她辞掉原来的工作——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而同时,失业率也逐渐升高,工作机会严重短缺,以致于有专科或更高学历的人也
去争取一些待遇很差、所需学历不高的工作。
    有一阵子莫妮塔处于失业的状态。她虽然拿到失业保险救助金,等于是有一项稳定
的收入,但她却逐渐变得沮丧起来。她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让收支平衡,房租、食物和为
莫娜买的衣服就花掉了她所有的收入。她没有钱替自己买衣服,也必须戒烟,帐单堆得
越来越高。最后她只能抛弃自尊向彼得求助,毕竟法律可以要求他支付莫娜的花费。虽
然他抱怨说现在他还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他还是给了她五百元,她立刻就用这些钱偿
还了一些债务。
    一九七○年那个秋天,除了在一个公司做了三个星期的临时工,又在一家大面包店
外捡了几个星期的树叶之外,莫妮塔在那段期间都没有稳定的工作。她不觉得找不到工
作有什么不愉快的。早上可以和莫娜一起睡得很晚,感觉相当不错,如果她不为金钱这
类的事烦心、沮丧的话,她不觉得没有工作有什么好烦恼的。时间一久,她继续念书的
欲望也没了。如果一个人浪费时间、精力,又背负了一身的债务,所得到却是毫无价值
的考试和获得满腹学问后那种阿Q式的满足感,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此外她开始思考,
在投入这个工业化资本主义的社会系统时,除了得到较高的薪资和较愉快的工作环境之
外,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意义。
    圣诞节前她带着莫娜到奥斯陆去找她的姊姊。他们的父母在五年前的汽车事故中双
双身亡,而这个姊姊是她惟一的近亲。他们的父母去世之后,到她姊姊家过圣诞节变成
她们之间的一个传统。为了筹到买票的钱,她把她父母的结婚戒指和一些她继承的珠宝
拿去当掉。她留在奥斯陆两个星期,在过完新年回到斯德哥尔摩的时候,她胖了六磅,
而且感受到很久没有过的快活。
   一九七一年二月,莫妮塔庆祝她二十五岁的生日。彼得已经离开她一年了,莫妮塔
回想在这一年中自己的改变,比整个结婚后的六年还要多。她变得成熟了,发现自己新
的一面,这是个正面的现象;但是她也变得比较冷酷、比较认命,生活也过得比较苦,
这些是比较负面的;尤其她变得非常孤单。
    独自扶养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就几乎占去她所有的时间;她们又住在市郊,每一户人
家都距离其他人非常远,每个人也都似乎躲在自己建立的围墙中保有自己的隐私,她根
本没有机会冲破这种孤独的情况。
    渐渐地,她和从前的朋友及认识的人逐渐疏远,他们也不再出现。她不希望将女儿
独自留在家里,所以很少出门,何况没有钱也不能有什么娱乐。刚离婚的那段期间,还
有一些朋友或其他的人会来看看她,但是到赫卡兰根来有一段很长的路程,他们不久就
懒得跑了;加上她时常打扮得很邋遢又很沮丧,可能这些印象把她的朋友给吓跑了。
    她常常和她的女儿走很长的路到图书馆,然后抱回许多书。在莫娜睡觉之后那段沉
默、孤独的时间里,只有书本陪伴着她。她的电话很少,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打电话的对
象,所以当电话线路因为她没有付费而被切断时,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差异。她觉得
自己像个被关在家里的囚犯,而逐渐地,这种监禁的情况像是一种保护,她那栋阴沉的
房子之外的世界似乎变得虚幻和遥远了。
    有些夜晚,她读书读烦了,精神又太紧张而无法入睡,她只好在起居间和厨房之间
无目的地游荡,这时她会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她必须发泄一下,而她心中的那道堤防
会崩溃,她的想法会变得很疯狂。
    她时常想到要自杀。许多次她感到无比的绝望和焦虑,只是想到她的孩子才使她没
有了结自己这一生。
    她也非常担心孩子。每当想到女儿的未来,她就会流下无助的眼泪。她希望她的孩
子在一个暖和、有安全感、有人性的环境下长大成人——一个有权力、金钱、社会地位
的竞争压力,但是不会因此而让每个人都变成敌人的地方,在那里,“买”和“拥有”
不代表快乐。她希望给她的孩子一个发展人格的机会,而不是一头就栽进眼前这个封闭
的社会里。她希望她的孩子享受工作的快乐,和别人分享生活,有安全感,有自尊。
    她只是希望她女儿具有生存的基本权利,这并不算过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她
们继续住在瑞典,女儿绝对无法了解自己竟然可以拥有这些权利。然而她想不出要如何
弄到钱去移民。她的绝望和沮丧变成认命和淡漠。
    当她从奥斯陆回来之后,她决定让自己振作起来,努力让情况有所改变。为了要扩
大自己的空间,也为了避免莫娜变得大孤立,她尝试——第十次——让她到公寓附近的
幼儿中心上课。让她惊讶的是竟然有空位,莫娜可以立即开始上课。
    莫妮塔开始不时地看求职栏的广告,并且询问工作情况。整个过程中她不断酝酿一
个主要的问题:她可以做什么来换取一些金钱?她知道要从根本上改变目前的情形将会
需要很多钱,她要赚到出国所有的费用。她越来越不甘心,并且开始憎恨这个社会,它
不断地夸耀少数特权阶级的繁荣景象,而实际上大多数人的权利就只是在运转的机器中
重复单调的工作。
    她脑子里不断地想着一些赚钱的方式。她发现这是个无解的问题,用正当的管道是
完全不可能赚这么多钱的;就算她有工作,扣掉所得税、租金和食物的开销后也所剩无
几。
    她赌足球彩票赢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但是,每个星期她还是继续买三十二张的联
票,只是要继续保持希望。
    她没有一个可以期待会将财产留给她的亲戚朋友;当然也不可能有个病得很严重的
百万富翁要跟她结婚,然后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毙。
    当然有的女孩当妓女赚了不少钱,她就认识这样一个人。现在你根本不必站在街上
拉客,你只要说自己是模特儿,再租一间工作室,或到按摩院或优雅的色情俱乐部去上
班就可以了。但是她发现这种想法实在太低俗了。
    那么惟一的方法,就是偷。但是怎么做?又在哪里?毕竟她太老了,根本不知道要
怎么计划。所以她决定暂时找一个正当的工作,这件事比她预期的容易得多。
    她在市中心一家忙得出名的餐厅里当服务生。她上班的时间很短,但是很合适,而
且做得好的话还可能有不少小费。这家餐厅中的一个常客就是菲利普·费思佛·莫里森。
    有一天他坐在餐厅里,就像一个无关重要、但是行事合宜的短小男人,坐在一张莫
妮塔服务的桌子上。他点了猪肉和一杯鸡尾酒,表现得很友善,点菜的时候还开她的玩
笑,但是他并不是特别想引起莫妮塔的注意。而同样地,莫妮塔也不会想要引起莫里森
的兴趣,至少那个时候没有。
    莫妮塔的外表,她自己也逐渐意识到,是很平常的。和她见过面的人只有一个或两
个在下次再见面时会认出她。她有黑色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和普通的身
材。她的身高中等——五呎五吋——体格正常,大约一百三十磅重。有的男人会觉得她

很美,但那是他们认识她之后说的。
    莫里森这一个星期第三次坐在她的桌子上的时候,莫妮塔认出了他,而且猜想他会
点香肠和煮熟的马铃薯,上一次他吃的是猪肉烤薄饼。
    他真的点了香肠,也点了一杯牛奶。当她把东西端来给他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着
她说:
    “你一定是新来的吧,小姐?”
    她点点头。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话,但是她习惯不告诉别人她的姓名,而且她穿
着制服更让人认不出来。
    她将帐单拿来的时候,他给了她不少小费,而且说:
    “希望你会喜欢这里,小姐,因为我是如此;而且这里的食物不错,所以好好做
吧!”
    在离开之前,他友善地对她眨眼。
    在之后的几个星期,莫妮塔一直注意这个矮小的男人。他总是点最简单的食物,而
且从不喝牛奶以外的东西。他开始习惯于挑一张她负责的桌子,在入席之前他习惯在门
边观察一下,看看到底哪一些是她正在服务的桌子,这使她感到受宠若惊。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服务周到的服务生,面对挑剔或不耐烦的客人,她发现自己很难
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每当有客人大吼大叫,她一定会回嘴;她也有分神的习惯,
时常会烦心和健忘。但另一方面她身体强壮,而且手脚很快,对她看得顺眼的客人会很
友善,不像一些谄媚又愚蠢的女孩一样。
    每一次莫里森来了之后,她都会和他说几句话。渐渐地她把他视为熟客,他的彬彬
有礼有些老调(与他表达出来对天地之间事物简洁的看法似乎不太协调),却令她着迷。
    虽然莫妮塔对新的工作并不满意,但整体来说还不算太坏。她的工作在幼儿中心关
闭之前可以结束,所以她能够准时去接莫娜。而且她不再感到那么孤单,虽然她还是抱
着相同的异想天开的想法,希望有一天能够离开瑞典,到一个气候比较恰人的地方。现
在莫娜已经在幼儿中心里找到几个新的玩伴,每天早上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上学;她最
好的朋友就和她们住在同一栋大楼里,所以莫妮塔有机会认识她的父母——他们很年轻,
也很友善。如果晚上有事情,他们会相互照料彼此的女儿。有几次莫娜的玩伴还在她们
家过夜,而莫娜也有两次在她朋友那儿睡觉——虽然有了空档,莫妮塔也没什么好做的,
不过就是到镇上看个电影罢了,但是,这种安排让她有了自由的感觉,而这也引致后来
的发展。
    四月的某一天,她在新环境里工作两个多月之后的某一天,她站在那里,双手在围
裙底下交握着,做着白日梦。莫里森招呼她过去。她走过去,看着他那一碟几乎没有动
过的豌豆汤问道:
    “汤有什么问题吗?”
    “汤很好,就像平常一样。”莫里森说。“但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每天坐在这
里填塞一些食物,而你却总是在工作。我想要问,我是否能够邀请你一起出去吃个饭,
改变一下。晚上,当然,在你有空的时候,例如,明天如何?”
    莫妮塔没有犹豫很久。她很久以前就认为他是个诚实、朴素和努力工作的人,虽然
有点怪,但当然不算危险人物,甚至相当完美。此外,他这种行动其实早有征兆了,而
且她已经决定好当他问她的时候要如何回答。所以她说:
    “哦,这样啊,为什么不呢?”
    在和莫里森共度一个星期五的夜晚后;莫妮塔只需要调整她对莫里森的两个印象:
他不是绝对不喝酒的人;而且可以说他也不是个很努力工作的人。但是这两件事都不会
减损她对他的好感,的确,她发现他真的很有趣。
    那个春天,他们一起到餐厅吃过几次饭。每一次莫妮塔都以友善但是坚定的态度拒
绝莫里森邀请她到他家喝个睡前酒的提议;她也不让他到赫卡兰根看到她的家。
    那年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再见到他。而且七月里有两个星期她和她的姊姊一
起到挪威度假。
    她回来之后的第一天,莫里森就出现了,坐在他平常坐的桌子上。那天傍晚他们再
一次见面,这一回莫妮塔跟他回到阿姆菲德斯街的家中。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上床,莫
妮塔发现他在床上就像平常一样地和善。
    他们的关系变成相互的满足。莫里森的要求不多,而且很少在她不愿意的时候还坚
持要见面,差不多是一个星期两三次。他对她很体贴,而且他们发现彼此的想法很接近。
    就她而言,她同样端吃的给他。他极端地沉默,例如,他从不提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或他如何维生。虽然她有疑问,但却从不提出来。她也不希望他太妨碍自己的生活,尤
其是有关莫娜的事。所以她小心地不要过问他的事,他似乎也不会特别嫉妒什么——和
她一样。可能他知道他是她惟一的男人,不然就是他不在乎她是否与其他的男人约会。
他也不曾过问她以前的事。
    到了秋天,他们到城外的时间减少了,他们比较喜欢呆在他那儿。在那里他们有好
东西吃,而且可以一起在床上度过大部分的时间。
    时常莫里森会消失一阵子做商务旅行,不过他从来不提起要到哪里或是做什么生意。
莫妮塔并不笨,她不久就意识到他的活动一定和犯罪有关。但是她告诉自己他基本上是
个有分寸和诚实的人,她认为他犯的罪应该是没有伤害性的。她把他当作是罗宾汉,从
有钱人那儿偷钱出来接济穷人。她绝想不到他是个贩卖人口的白人,而且还把毒品卖给
孩子们。一有机会她就不讳言地试着让他知道她并非那么食古不化,从有钱人身上偷骗
点东西,或从这个吃人的社会里得到些好处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希望这种做法能让他,
如果可能的话,吐出一些他的秘密。
    而的确,在圣诞节前后,莫里森发现他不得不让莫妮塔参与一些他的工作。在莫里
森从事的这种行业中,圣诞节总是非常忙碌的,而现在由于他对这份工作的狂热,他不
愿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他接下的工作量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的确,他一个人是
绝对做不来的:在圣诞节之后一笔复杂的交易需要他到汉堡市一趟,然而他又已经允诺
那几天要送货到奥斯陆的福尼布机场。莫妮塔刚好和以前一样要到奥斯陆去过圣诞节,
这诱使他要求她充当他的同伙,而且替他去送信。这种工作没有什么大风险,但是关于
递送方式的安排,非常不寻常且牵涉甚广,所以他根本不能骗她说她要送的只是一般的
圣诞礼物。他告诉她详细的过程,但是他也知道她对毒品的不屑,所以只跟她说包裹里
面是一些伪造的邮局文件。
    莫妮塔没有理由拒绝帮他,而且这份工作也并不复杂。他替她付了旅费,而且给了
她几百元当作酬劳。
    这笔意外之财来得很容易,也如一场及时雨一般纤解了她的困境,她应该会食髓知
味才对。但莫妮塔仔细考虑过之后认为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工作,还是应该先弄清楚。
    她拒绝不了金钱,但是如果有可能会因此而入狱,她至少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她
很后悔没有偷看一下包裹里面是什么,也开始怀疑莫里森骗了她。下次他再要求她当他
的地下工作人员,她一定要拒绝。拿着一个神秘的包裹到处跑,而里面装的可能是鸦片,
也可能是定时炸弹,这绝非她愿意的。
    莫里森一定也了解,所以他没有再要求她做什么。虽然他的态度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但随着时间过去她开始注意到从前没有注意的一些事。她发现他时常说谎,那是非常不
必要的,她从不过问他做的事,也不会逼问他什么。她更开始怀疑他不是劫富济贫的小
偷,反而是个会为钱做任何事的卑微罪犯。
    隔年的第一个月,他们见面的时间减少了。不仅是因为莫妮塔拒绝他,也是因为莫
里森变得异常地忙碌,时常要出远门。
    莫妮塔不认为他是对她感到厌烦了,只要他晚上有时间,他都非常希望能和她在一
起共度良宵。有一次她在他那儿时,碰巧他有一些访客,那是四月初的一个晚上。他的
客人叫做莫斯壮和莫伦,他们的年纪比莫里森轻,而且似乎是他生意上的同事。她对其
中一个人有特别的好感,但是他们后来就没有再见过面。
    对莫妮塔而言,一九七一年的冬季是非常严酷的。她原来工作的餐厅换了老板,也
变成一家酒馆;他们没有努力去吸引新的客人,又失去从前的顾客,最后只能裁员,将
原有的地方变成宾果游乐场。现在她又失业了。莫娜白天都在幼儿中心,到了周末又会
和她的朋友一起出去玩,她比以前更感到孤单。
    她觉得自己无法断绝和莫里森的关系,这令她很生气,而看不到他更增加了她的愤
怒。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能尽情地享受,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莫娜之外惟一需
要她的人,他明显爱上她了——这当然让她很高兴。
    有的时候白天没有事,而又知道他不会在家的时候,她会到阿姆菲德斯街上他的房
子。她喜欢独自坐在那里,看书、听音乐或只是沉浸在属于他的事物之中。虽然她应该
已经习惯了里面的摆设,但是对她而言它们还是有些陌生;除了几本书和一些卡带,那
里面的东西都是她不敢奢求的。然而很奇妙的,她觉得那儿就好像是自己的家一样。
    他没有给过她屋子的钥匙,那是有一次他借给她的时候她拿去复制的。这是她惟一
未经他允许而做的事,刚开始这的确让她的良心不安。
    她总是小心不要留下来过的痕迹,而且只有当她非常确信他不在的时候她才会去那
里。如果他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有的时候她当然会偷偷地到处乱翻,但是从来没有发
现任何不当的物品。她拿这把复制的钥匙并不是为了查探,只是希望能有个属于自己的
隐蔽处所——没有人会找她,也没有人对她的来去有兴趣。虽然如此,这里还是给她一
种很难亲近的感觉,一种主导一切的感觉。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时候,她总是
会挑一个全世界没有人能够找到她的地方躲起来。如果她要求的话,他应该会给她一把
钥匙,但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乐趣了。
    四月中旬的某一天,莫妮塔觉得坐立不安、心情烦躁,于是她就到阿姆菲德斯街的
房子里去。她想要坐在莫里森那张最丑陋、却也是最舒服的扶手椅上,然后放着韦瓦第
的音乐,希望忘却世间的一切,让这种美好的、祥和的感觉紧紧地包围她。
    莫里森到西班牙去了,要到隔天才会回来。
    她将外套和肩袋挂在走廊的吊架上,然后一边走入客厅,一边拿出香烟和火柴。房
间里和平常一样整齐。莫里森总是自己动手收拾房间,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一次她问
他为什么不雇用佣人,他回答说他喜欢收拾东西,所以不想将这份快乐和别人分享。
    她把烟和火柴放在扶手椅宽大的扶手上,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放电唱机,她放的是
《四季》。在韦瓦第第一乐章的音乐声中,她走进厨房从壁橱里拿出一个烟灰缸,然后
拿着它回到客厅。她整个人蜷曲在扶手椅中,烟灰缸就放在扶手上。
    她想着莫里森和他们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虽然他们认识一年了,对彼此的了解并
没有跟着加深,关系也不成熟,这不是她所期望的。她记不起来见面的时候他们都谈些
什么,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没有谈到一些重要的事情吧!现在她坐在他最喜爱的椅子上,
看着那个放满了可笑的小花瓶和小罐子的书架,她觉得他的个性相当异常,非常荒谬。
第一百次地问自己,为什么她会为这个男人而烦恼?为什么不替自己找个更合适的男人?
    她点了根烟,将烟吐向天花板形成一缕白色的烟柱。她觉得自己必须停止这些不智
的想法,以免又跌入低潮。
    她让自己舒服地躺在椅子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手慢慢地随着音乐摆动。到了
慢板的时候她敲着烟灰缸,结果它不小心跌落到地板上打碎了。
    “该死,”她喃喃自语。
    她起身走进厨房,打开水槽底下的橱子,摸索着刷子,它通常都摆在塑胶垃圾袋的
右边,但是现在却不在那里。所以她弯下身去看,刷子原来倒了下来。当她要去拿的时
候,她瞥见一个公事包。那个公事包就放在塑胶垃圾袋后面,看起来很旧,磨损得也很
严重。她以前没有看到过这个公事包,他一定是放在那儿,准备拿到地下室去。它看起
来太大了,应该放不进垃圾滑道里。
    这时她注意到公事包被一条粗绳子缠绕了好几圈,上面还打了许多活结。她把公事
包提出来,放在厨房的地板上。它很沉重。
    她很好奇。所以她很小心地解开那些结,努力记住那些结的打法;然后她解开那条
绳子,打开公事包。
    里面装满了石头,平板状的黑页岩,她认得这种岩石,她依稀记得最近在什么地方
看到过这些石头。她皱着眉头,伸直了腰,把烟蒂丢进水槽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公
事包。他为什么要在一个旧公事包里装满了石头,还用绳子绑好,放在水槽底下呢?
    她更为仔细地检查了那个公事包。真皮的,它刚买来的时候应该很有品位,价钱应
该也不低。她打开盖子检查,没有名字。然后她注意到一件奇特的事情:有人用锐利的
小刀或剃刀把底部四个角切开来过,而且这好像是最近的事,那个切口的面相当新。
    突然她想到他本来要怎么处理这个公事包:把它丢到海里。为什么?她弯下身去把
那些页岩拿出来,她把它们放在地板上叠成一堆,这时她想起在哪里看过这些石头。在
走廊里,就在花园门口边上,那边原本有一堆这样的石堆,它们本来是用来将花园围住
的。他一定是从那儿搬过来的。
    她正在想里面不可能还留有什么,手指就碰到一个坚硬且光滑的东西。她把它拿出
来,然后站在那里,双手捧着它,开始沉思。慢慢地,她知道长久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
想法——虽然她不愿意承认——终于成真了。
    从这个黑色的金属上,也许,她得到了解脱,她终于明白了。
    这把枪大约有七时半长,大口径的,而且有沉重的枪托。在闪烁着蓝光的钢柄上刻
着名字:骆马。她用手掂了掂那把武器,它很沉重。
    莫妮塔走到衣帽间,把枪放进她的袋子里。然后她回到厨房,把石头放回公事包内,
也把绳子绑回原来的样子——尽量和原来的结一模一样——最后,她把公事包放回原处。
    她拿了刷子把客厅里的烟灰缸碎片扫干净,然后拿到走廊的垃圾滑道丢掉。做完之
后她关掉电唱机,把唱片放回原处,然后走到厨房,把烟蒂丢到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把
它冲掉。然后她穿上外套,把袋子的上盖盖好,背到肩上。在离开公寓之前,她很快地
看过每一个房间,以确定一切物品都归位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然后用力关上门,
走下楼去。
    在回家的路上,她计划认真地做一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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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8:12 | 显示全部楼层
25

    七月七日星期五早晨,甘瓦德·拉森很早就起床了。也不是太阳一出来他就起床了,
这样也太早了些。这一天在瑞典叫做“卡拉司”,太阳会在凌晨两点四十九分就出现在
斯德哥尔摩的地平线上了。
    六点半时他洗了个澡,然后吃早餐、着装。一个半钟头后,他已经站在索伦蒂娜区
松加瓦根一栋小房子前的台阶上。埃那·隆四天前已经来拜访过这里。
    这是所有的事情都将会同时发生的那个星期五。莫里森再一次面对布多沙·奥森,
这一次他们就不像上次那么热忱了。也许这就是他们逮到莫斯壮和莫伦,并破坏他们庞
大的计划的时刻。
    但是在特别小组行动之前,甘瓦德·拉森心里有一件事情要先解决,这个问题已经
困扰了他一个礼拜。那是他在一本闲书上看到的,也许只是件小事,但却很恼人。他现
在想一次解决掉,同时也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而他也做了正确的结论。
    史丹·斯瓦根还没有跟着太阳起床。五分钟之后他才打着哈欠,忙乱地摸索着睡衣
的带子走下来开门。
    甘瓦德·拉森口气还算友善,他单刀直入地说:
    “你对警方说谎。”他说。
    “我有吗?”
    “一个星期之前你两次描述银行抢匪,说他乍看之下是个女人,而且你还对他们逃
脱用的汽车和坐在车里的两个男人做了详细的描述。你说是雷诺十六?”
    “没错。
    “星期一你重复相同的故事,仔仔细细地,向一个来这里找你的探员。”
    “这也是真的。”
    “还有一件事情是真的,就是你说的完全是谎话。”
    “我已经尽量描述那个金发女郎的样子了。”
    “是的,因为你认识其他看到抢劫犯的人。你也很聪明,想到银行里面的摄影机大
概拍到了些东西。”
    “可是我肯定那个女的!”
    “哦?为什么?”
    “我也不晓得,但是我有一种本能,知道什么事和女人有关。”
    “不过这一回你的本能失效了。这不是我来的目的,我只是要你承认有关汽车和那
两个男人的事是你捏造的。”
    “你为什么要我承认?”
    “我的理由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纯粹是我私人的行为。”
    斯瓦根已经清醒了。他好奇地看着甘瓦德·拉森,然后慢慢地说:
    “就我所知,提供不完整或错误的消息应该不算是犯罪,只要没有宣过誓。”
    “完全正确。”
    “这样的话我们的谈话是毫无意义的。”
    “对我而言则有些意义,我非常希望弄清这件事。这样说吧,我已经得到某些结论,
而我想要确定那是正确的。”
    “什么结论?”
    “你为了自己的利益,编了一堆谎言去骗警方。”
    “这个社会中大多数的人只想到自己的利益。”
    “你不是吗?”
    “至少我试着不要这样。没有几个人理解的,就像我的妻子,那就是为什么我不能
留住她的原因。”
    “所以你觉得抢银行是正确的?而且视警察为人民的天敌?”
    “差不多吧!是的,虽然并不那么单纯。”
    “抢劫并且射杀一个健身协会的主任并不是一个政治事件。”
    “不是,就这件事而言不是。但是你也可以用观念学的观点来看这件事,由它的前
因后果来看。有的时候抢银行就是一种政治压迫下的产物,就如同爱尔兰发生混乱的期
间,有时这种抗议是下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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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你的看法是,一般的罪犯都可以看作是革命分子,是吗?”
    “这也是一种看法,”斯瓦根说,“虽然一些所谓卓越的社会主义者不太赞同。你
读阿特·朗克斯特的书?”
    “没有。”
    甘瓦德·拉森大概都是读朱尔斯·雷吉思和此类学者的书,目前则正在钻研宙斯的
作品。然而这与这件事无关,他对文学的兴趣是基于娱乐上的需要,他对文学教育没有
特别的喜好。
    “朗克斯特得过列宁奖,”史丹·斯瓦根说。“是以一本诗选,名叫《社会主义者》
得奖的。他是这样写的——我记得是这样的:‘有时它是如此的无法令人忍受,以至连
普通的罪犯看起来都好像是有意地在反抗这个悲惨的社会;他们就像是革命家……这是
社会主义国家完全无法忍受的。’”
    “继续。”甘瓦德·拉森说。
    “就这样了,”斯瓦根说。“朗克斯特是个笨蛋,他的推论非常愚蠢。首先,人民
可以在不存有观念学的觉醒下就起身反抗他们所处的环境。第二,有关社会主义国家的
观点……根本毫无逻辑可言。人们为什么要抢他们自己?”
    甘瓦德·拉森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说: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灰棕色的雷诺汽车?”
    “没有。”
    “也没有什么脸色苍白、穿白色圆领衫的司机和任何穿着黑衣服看起来像哈普·马
克斯的人?”
    “没有。”
    甘瓦德·拉森对自己点点头,然后他说:
    “事实是,闯进银行去的那个男人快要被捕了。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所谓的无意识
的革命家,他是个利用资本主义做伪装,靠廉价的麻药和春宫图片维生,而且没有思想
的无赖。他除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不顾,他根本就是个自私的家伙,而且他出卖了他的
朋友以换取自己的自由。”
    斯瓦根耸耸肩。
    “这类事已是屡见不鲜了。”他说。“随你怎么说吧。但是这个抢银行的人只是个
牺牲者,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我完全懂你的意思。”
    “你怎么猜到我说的都是谎话?”
    “你猜猜看,”甘瓦德·拉森说,“站在我的立场想想。”
    “你为什么非要干警察不可?”斯瓦根问他。
    “以前错过了一些机会,事实上我以前是个船员。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
了,而且以前有很多事和现在是不同的。这和我要的无关,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想知道的
了。”
    “就这样?”
    “是的,再见。”
    “再见。”斯瓦根说。
    他看起来非常害怕,但是甘瓦德·拉森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走进了他的车子,他也
没有听到斯瓦根临别时喊的话:
    “无论如何,我发誓那是个女孩。”
    就在差不多同一个时间,斯瓦·莫里森太太正在永科平区皮尔街上的厨房里烘焙面
包。她那个放荡的儿子回家了,她要拿新鲜的烤圆面包和咖啡款待他。她完全不知道此
时在一百八十里外,有一个警察用了一些不堪的话来形容他的儿子;如果她听到别人说
她眼里的乖宝宝是一个无赖,她一定立即给那个人一棍。
    尖锐的门铃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她把一盘刚解冻、圆溜溜的肉桂放在水槽里,手
在围裙上擦干,然后穿着一双包到足踝的拖鞋匆匆跑到前门。她注意到现在不过是七点
三十分,然后她向关着的卧室忧虑地望了一眼。
    她的儿子正在那里睡觉。她昨天晚上帮他在客厅的沙发上铺好了床,但是时钟的声
音吵得他睡不着,所以半夜他叫醒她,要和她换床睡,可怜的孩子,他工作得这么累,
所以需要好好地睡一觉;而她几乎全聋了,所以听不到时钟的滴答声。
    门外站着两个大男人。
    她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非常坚持要和她的儿子说话。她试着解释
说现在还太早,希望他们能够等他睡醒了之后再来,不过她说的话没起什么作用。
    他们很无情,一直说他们的任务是非常重要的,最后她只能不情愿地进房间去,轻
轻地唤醒她的儿子。他用手肘撑起上身,看了看时钟。
    “你在搞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要在半夜把我叫醒?我不是说我需要好好地
睡一觉吗?”
    她不高兴地看着他。
    “有两个男士说要找你。”她说。
    “什么!”他从床上跳起来并且大叫。“你没有让他们进来吧,是吗?”
    莫里森知道那一定是莫斯壮和莫伦,他们一定是知道他出卖了他们,猜到他躲在哪
里,所以来这里寻仇。
    他的母亲惊愕地摇着头,瞪大了眼睛注视他。他慌张地套上衣服,连睡衣都忘了脱
掉,同时他在房间里打转,把散在四周的东西收进他的袋子里。
    “到底是怎么了?”她忧虑地问道。
    他扣上袋子的盖子,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嘶哑地说:
    “你必须打发他们走!告诉他们我不在这里,说我已经去澳洲,随便编个故事!”
    她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发现助听器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莫里森偷偷地走到
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没有声音,他们还站在那里等他,大概还带着一卡车的枪
预备要宰他。
    他的母亲走过来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
    “什么事,菲利普?他们是什么人啊?”
    “你只要打发他们走就可以了。”他悄声地告诉她。“告诉他们我已经到国外去
了。”
    “但是我已经告诉他们你在这里。我怎么知道你不想见到他们?”
    莫里森扣上他的夹克,抓紧他的袋子。
    “你要走了吗?”他的母亲失望地问他。“我帮你烤了一些圆面包,肉桂蜗牛的样
子,你最喜欢的……”
    他转身面对她,怒气冲天地说:
    “你怎么还有时间唠叨什么肉桂圆面包,我已经……”
    他突然停了下来,仔细听着玄关里的动静。他听到有人在含糊的低语。他们要进来
抓他了——或当场做了他。他冒出一身冷汗,眼睛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出路。他的母亲住
在七楼,所以不可能跳窗子;而惟一的门就在玄关这儿,外面有莫斯壮和莫伦正在等着
他。
    他的母亲正在床边纳闷,他跑过去说:
    “快出去啊!告诉他们我就过来,叫他们等一下,把他们带到厨房里去,给他们一
些圆面包。赶快,快去!”
    他把她推到门口,然后自己背靠墙站着。她出去并带上门之后,他又把耳朵贴在门
上。他听到一些声音。过了一会儿,许多脚步声向这边走过来。最后他们停在门外,没
有如他所希望的继续走向他母亲放在厨房里的圆面包。他突然体会到“毛骨悚然”这个
形容词的意义。
    一阵静默之后外面传来金属的声音,也许是枪上膛的声音。有人清了清喉咙,然后
敲了敲门说:
    “出来吧,莫里森,我们是刑事局的探员。”
    莫里森打开门并呻吟了一声,然后就瘫在永科平刑事局侦探督察长赫费利的臂弯里,
而那个探员正拿着手铐在等他。
    一个半钟头后,莫里森坐在飞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上,膝上放着一个大袋子,里面
装满了肉桂圆面包。他让赫费利相信他其实非常高兴能和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没有再
铐住他。他凝视着下方阳光普照的奥斯特高兰平原,同时嚼着圆面包。回想起最近所经
历的一切,他感觉到一种平静。
    偶尔他把袋子推向身边的同伴,他的同伴每一次都难过地摇摇头。探员督察长赫费
利对飞机有一种恐惧感,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飞机在十点二十五分整降落在布罗玛机场。二十分钟后莫里森再次进到昆斯荷曼的
警察总部内。当警车开进城里的时候,他开始担心布多沙可能正等着给他好看。度过早
上醒来那阵慌乱而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现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
意。
    布多沙·奥森,还有其他特别小组部分成员,埃那·隆和甘瓦德·拉森,正不耐烦
地等候莫里森的到来。在库尔保的带领下,小组里其他的成员正忙着准备下手对付莫伦
那帮人的行动。他们计划了复杂的程序,需要仔细的配合。
    自从知道他们在防空洞里发现的东西之后,布多沙几乎高兴得发狂了。他整晚都不
能合眼,尤其在这个重要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的时候。他非常兴奋,期待这天的到来。他
已经把莫里森放到他指定的位置上了——对莫斯壮和莫伦也是,只要他们敢做这桩他们
所谓的大买卖。而如果这个星期五没有动作,那么当然就是下个星期了。就算如此,今
天的行动也可以当作一次预演。一旦他把莫伦这帮人关起来之后,华纳·罗斯也就等于
是瓮中之鳖了。
    一通电话打断了布多沙的美梦。他拿起听筒,听了三秒,然后大叫:
    “马上带他进来!”他丢下话筒,拍着手激昂地说:“各位,他来了,你们准备好
了吗?”
    甘瓦德·拉森低声抱怨,而隆不太热心地说:
    “当然。”
    隆非常清楚他和甘瓦德·拉森在那里主要是当观众的。布多沙喜欢有观众看他表演,
而今天无疑是他表演的时刻。他不仅喜欢当主角,也身兼导演;除此之外,他还一定要
让其他的演员至少换过十五个角色,他才会满足。
    布多沙现在坐在书桌后面那张审判椅上,甘瓦德·拉森则坐在靠窗户的角落,而隆
在他右边,坐在桌子的边上。莫里森的位子在布多沙正前方,离桌子有一段距离,就在
房间的正中央。
    甘瓦德·拉森正用火柴棒剔牙,同时狡猾地瞥了布多沙那一身可笑的夏装:芥茉黄
的西装,蓝白条纹相间的衬衫,橘色底的领带上还有一朵绿色的麦克玛斯雏菊。
    在几声敲门声后,莫里森被带了进来。他的心情非常紧张,而布多沙房间里那几张
熟悉的脸孔也没让他好过一点,他们全都板着脸。
    那个高大金发的家伙,甘瓦德·拉森还是什么的,让他觉得不是很和善的样子,他
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会有这样的场面了;坐在那儿有个酒糟鼻的北方佬,他似乎也是个不
好惹的人;然而更糟的是布多沙,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像个和蔼的圣诞老公公,现
在却也满脸不信任地注视着他。
    莫里森坐在他们指定的椅子上,看了看房间里面,然后说:
    “早安。”
    没有人有反应。他继续说道:
    “你给我的证明文件中没有提到我不能够离开城里,地方检察官先生。而且就我的
记忆里,我们也没有这类的协定,完全没有。”
    布多沙扬了扬他的眉毛。莫里森马上接着说:
    “但是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们。”
    布多沙倾身向前,双手紧扣搭在书桌上。他看了他片刻,然后温和地说:
    “真的吗,莫里森先生?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帮助我们的。你真是太好心了,莫里
森先生。但是现在我们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了,莫里森先生,不需要!现在该是我们替你
服务的时候了。你先前对我们并不诚实,莫里森先生,不是吗?我们知道你承受了很重
的压力,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安排这次小组会议的原因。所以你应该可以
毫无负担、安心地对我们说实话了。”
    莫里森一副不解的样子,他看着布多沙说:
    “我不了解……”
    “是吗?如果我告诉你是关于上个星期五的事,那也许,莫里森先生,你就能了解
了。”
    “上个星期五?”
    莫里森的眼神飘忽,在椅子里扭动着。他的眼光从布多沙身上移到隆那儿,然后再
看着布多沙,之中还碰到甘瓦德·拉森那双冷峻、淡蓝色的眼神,最后他看着地板。房
间里一片死寂。
    布多沙开口说:
    “上个星期五,也就是一个星期以前,是的!的确是不可能的,莫里森先生,你真
的回想不起来当时你在做什么吗?无论如何,莫里森先生,你不会忘记那一天得到的东
西吧?九万元不是笔小数目,或你根本不屑一顾?”
    “九万……什么九万元?我不知道哪儿来的什么九万元。”
    莫里森现在胆子大了些,而布多沙的口气不再温和,他说:
    “所以,莫里森先生,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莫里森摇着头:
    “不知道。”他说。“我真的不知道。”
    “也许,莫里森先生,你希望我说得更清楚些,是吗?”
    “是。”莫里森谦逊地说。
    甘瓦德·拉森坐直了起来,激动地说:
    “不要坐在那里当哑巴!你根本就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
    “当然他知道,”布多沙和气地说。“莫里森先生只是要让我们知道他到底有多聪
明,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但是游戏就要结束了,当然他可能在表达上有一些困难。”
    “出卖朋友的时候就没有这些问题了。”甘瓦德·拉森不悦地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布多沙说,他探身过去,双眼凝视着莫里森。“你要我说
得更明白吗?没有关系,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已经知道上个星期五抢韩斯街上那家银行
的人就是你,而且我们有证据,所以你也别想再否认了。只是很遗憾的,你还在抢劫,
这是相当严重的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形不太好。当然你现在可以维持嫌
疑犯的身份,不会被判死刑;然而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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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3 17: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莫里森脸色转为苍白,汗珠在他的额头周围渗出,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布多
沙继续说道:
    “我希望你了解自己所处的困境,再玩什么诡计也是枉然的,你能做的就是不要把
事情搞砸了,现在就表现合作的诚意。我讲得够清楚了吗?”
    莫里森张着口,同时猛摇他的头,然后他结巴地说:
    “我……不知道什么……你正在说什么。”
    布多沙起身在莫里森面前来回踱步。
    “我亲爱的莫里森,需要有耐性的时候,我有用不完的耐性,但愚蠢是我怎么也无
法忍受的事情。”他在暗示说他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布多沙一边讲一边在莫里森和书桌之间来回踱步,莫里森再次摇着他的头。
    “我想我已经尽可能清楚地表达我的意思了,但是我再重复一次:我们知道,你,
单独一个人进人韩斯街上的银行;是你开枪杀了一个男客户,而且是你拿了九万的现金
逃离现场。我们知道这些,就算你否认也没有什么用。另一方面,你可能得到一些宽恕
——不多,这是我必须承认的,但是在可能范围里一定有一些减刑——只要你俯首认罪,
不要让我们太麻烦,并且表现一些诚意。你会得到最好的待遇,只要告诉我们相关的一
切,像钱的流向、你逃离犯罪现场的方式、还有你的同谋有谁。好吧,我说得够清楚了
吗?”
    布多沙停下脚步,回到书桌后坐下。他靠在椅背上先瞥了隆一眼,然后看着甘瓦德
·拉森——接受他们无声的喝彩。隆的神情看起来很暧昧,而甘瓦德·拉森心不在焉地
摸着自己的鼻子。布多沙原本期待看到他们用赞赏的眼神,对这一番简洁、心理学上的
演说表达钦佩之意,他心想这是“先礼后兵”。他再次转向莫里森。
    莫里森用混合着怀疑和恐惧的眼神注视着他。
    “但是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激动地说。“我根本没想过要抢银行。”
    “现在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你听到我说的了,我们掌握有证据。”
    “什么证据?我没有抢过任何一家银行,也没有开枪杀过任何人,这根本是无稽之
谈。”
    甘瓦德·拉森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走到窗户前站着,背对着房间。
    “用这种温和的方式跟那种人说根本没用。”他回过头来说,“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就会记得所有的事了。”
    布多沙挥了挥手要他冷静,他说:
    “等等,甘瓦德。”
    他把手肘架在书桌上,然后将下巴搁在他的手中,困惑地注视莫里森。
    “好吧,莫里森,这全都看你了。”
    莫里森两手一摊。
    “但是我真的没有做!我发誓,我发誓!”
    布多沙还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看着他。然后他弯下身去,一边拉开书桌底部的一个
抽屉,一边说:
    “真的吗?我保留怀疑的权利。”
    他伸直背部,拿出一个绿色的美国军用肩袋放在桌上,然后以胜利的姿态看着莫里
森。莫里森看着袋子,满脸惊讶。
    “你看到了,莫里森,我们全都知道了。”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在桌上排成一列。
    “假发、衬衫、眼镜、帽子;最后一个,但最重要的,枪。好吧,你现在要说什
么?”
    刚开始莫里森不解地看着那些物品,然后他的表情变了,他注视着桌子,脸色慢慢
地转白。
    “什么……这些是什么?”他说。
    听他的口气,这些似乎还不能令他信服,他清了清喉咙,重复他的问题。
    布多沙丢给他无奈的一瞥,然后对隆说:
    “埃那,你可以去看看我们的证人还在这里吗?”
    “当然。”隆说,他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他走回来,在门口停了下来说:
    “还在。
    布多沙从椅子上飞出来。
    “很好,”他说。“那我们就可以过去了。”
    隆马上又离开了。布多沙把东西放回袋子里,他说:
    “走吧,莫里森,我们到另一个房间去,我们要做些时装表演,你也来吗,甘瓦
德?”
    他抓起袋子冲到门口,甘瓦德·拉森在后面推着莫里森跟了出去。他们走到走廊尽
头的一个房间里。
    这个房间和其他的办公室不太一样,里面有书桌、椅子、档案柜和打字台,墙上有
一面镜子,面对墙壁的另一面。这面镜子就是窗户,所以从隔壁的房间可以看到这里的
一切。
    埃那·隆正站在房间里偷偷地看着布多沙帮莫里森穿上蓝色的衬衫,在他的头上戴
上金色的假发、帽子和太阳眼镜。莫里森走到镜子前面看着自己的影像不知所措;而隆
在墙壁的另一头直视镜子后面那个男人,他很不习惯别人看不见自己的这种感觉。莫里
森已经戴好太阳眼镜和帽子,每件东西似乎都很合适。
    隆走去带来第一个证人,一个女人,韩斯街银行的主要出纳员。莫里森把袋子背在
肩上站在房间当中,布多沙对他说了些话后,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着。
    那个证人隔着玻璃窗看着他,然后看着隆点头。
    “看仔细一点。”隆说。
    “绝对是她,”出纳员说。“没有问题。我想她那个时候穿的裤子比较窄,这是惟
一的差别。”
    “你确定吗?”
    “哦,是的,百分之百确定。”
    下一个证人是银行经理,他匆匆看了一下莫里森。
    “是她。”他的语调里没有丝毫的怀疑。
    “你必须仔细地看。”隆说。“我们不希望弄错了。”
    银行经理看着莫里森在隔壁房间走来走去。
    “没错,没错,我认得出她。走路的姿态、神情、头发……当然,我非常肯定。”
他摇了摇头。“真遗憾,”他说,“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
    之后的那个早晨,布多沙都和莫里森在一起。但是直到一点左右他都没有招供,所
以他就结束了审问。但是布多沙相信莫里森的说词终究会不攻自破,无论如何,这些证
据要定他的罪已经足够了。他们允许莫里森请一个律师,然后他还是会被监护,直到被
正式逮捕。
    考虑所有的事之后,布多沙觉得这个早晨真是快乐。他到福利社里点了比目鱼和马
铃薯泥,很快地解决了午餐,然后以全新的精力让自己投入下一个工作:抓莫伦一帮人。
    库尔保已经结束了工作。主要的警力已经移到两个会受到攻击的重点地区:罗沙仑
兹街和银行附近。
    机动警力奉命在这两个区域附近待命,同时避免自己过于引人注意。沿着固定的路
线,一些车辆被安置在固定地点,以期能够快速地封闭道路——如果那些银行抢匪出乎
意料地逃到很远的地方去时。
    在昆斯荷曼街的警察总部里只剩一些摩托车,停车场和车库都快空了,所有的车辆
都派到城里的战略位置上。
    在关键的时刻,布多沙坐在警察大楼里,这样他就能够利用无线电随时掌握事件的
动向,在逮到那些歹徒之后他也就能在这里等着他们。
    特别小组的成员都参与这次行动,且分配在银行四周,除了隆,他的责任是注意罗
沙仑兹街的动静。
    两点钟,布多沙坐着一辆灰色“T”开头的富豪亚马逊车到处巡视。在罗沙仑兹街
附近出现的警车也许多了些,但是在银行附近则没有丝毫受到监视的样子,而且警车的
数量不会让人觉得不对劲。布多沙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所以他回到昆斯荷曼街等候
那个关键的时刻到来。
    现在是两点四十五分,但是在罗沙仑兹街完全没有动静。一分钟后警察总部也没有
任何消息。到了两点五十,银行也没有被攻击。至此事情已经很明显:这不是他们计划
中的日子。
    为了安全起见,布多沙一直等到三点三十分才撤回所有的人。这表示他们多出一个
星期的时间去改进所有的计划和细节。然而他们全部都同意的是,所有的事都依据计划
进行,他们全都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时间的安排也不错,每个人都可以在正确的时刻
到适当的地点。
    只有日子算错了。但是一星期之后,全部会重来一次,如果可能的话,还会更精密、
更有效率。
    然后就是希望莫斯壮和莫伦真的会现身。
    而那个星期五,每个人害怕会发生的事全发生了。警察署长得到消息说有人准备向
美国大使丢鸡蛋,或许在大使馆丢番茄或放火烧星条旗。
    安全警察对此非常忧心。他们的生活周围飘浮着一些酒鬼,一些危险的共产党员和
到处放炸弹的暴徒,还有一些想藉此反对使用塑胶牛奶瓶及反对破坏郊区环境而让这个
社会恢复秩序的野蛮人。安全警察的消息大概都是由马斯达莎等其他法西斯主义组织得
来的,他们希望能和这些组织保持接触,如此便能够得到左翼行动主义者的一些消息。
    警察署长自己更是闷闷不乐,因为他知道一件连安全警察都还没有得到风声的信息:
隆那·雷根正在国内。这个不受欢迎的统治者刚和女王吃完午饭,正从丹麦飞过来。他
极有可能会到瑞典访问,而他的到访几乎无法掩盖得住。
    这是为什么当晚的越南游行示威,在最不适当的时刻发生了。数千人愤怒地抗议美
国为了宣扬国威而对北越各堤防和完全没有屏障的村庄进行轰炸,这种行为简直是回到
了石器时代。示威的人群中有一些人聚集在哈保加拟定抗议书,然后他们决议到美国大
使馆门口递交抗议书。
    这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然而情况非常微妙:斯德哥尔摩警方的首长下班了,而防
暴警察的头头也在度假;数以千计扰乱秩序的滋事者不断逼近城市中最神圣的建筑物:
美国的玻璃宫殿。在这种情况下,警察署长作了一个改变历史的决定:他希望他能亲自
将游行示威平和地解散。他将亲自领导队伍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远离危险的地点。
这个安全的地方是休姆加登公园,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在那个鬼地方,他们将大声地
读抗议书的内容,之后游行示威将被解散。那些抗议者本身是支持和平的,他们同意这
些。队伍行进到卡拉维根,每一个可动用的警力都被派去监督情况。
    例如甘瓦德·拉森,他突然发现他自己正坐在直升机里凝视下方的人群。他们像一
条蜿蜒的蛇一样,手里拿着越共的旗帜向北方缓行。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发生的一切,
但是能做的不多,甚至根本管不到,而他也不想做什么。
    在卡拉维根和斯特尔街的交叉口,警察署长亲自引领队伍冲进一大群刚从市立运动
场出来、情绪极端不满的足球迷中——他们对自己家乡队伍差劲的表现很不满意。两群
人不断互殴,就好像是滑铁卢大战后溃败的军队,又像是教宗到耶路撒冷朝拜的情形。
    在三分钟之内,各类的警察从左、右方插入人群中,见人就打;足球迷、在休姆加
登散步的人、和平主义者同时发现警棍突然如雨点般落下;骑摩托车的警察和骑马的队
伍从人群中粗鲁地开出一条路;示威群众和球迷不知道为了什么开始打架,而最后穿着
制服的警察还误伤了着便衣的同事。警察署长必须坐上直升机才能离开。
    他搭的不是拉森坐的那一架。经过这一阵混乱之后他说:
    “飞下去,该死!随便你喜欢停在哪儿,只要离这里越远越好。”
    一百个人被拘捕,还有更多人受了伤,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斯德哥尔摩陷入一场
混乱,而警察署长纯粹出于习惯地说:
    “这一切绝对不能让外界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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