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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昌徐麟

白发鬼(作者:江户川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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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瓶装的婴儿
    复仇剧的序幕渐渐拉开了。一天,我发出了这样的请帖,邀请三位客人到饭店聚会。
    老夫今在郊外购得别墅一座,拟于15日为此设宴,恭请光临,不胜欣喜。请于当日
午后1时至S饭店,由老夫陪同乘车前往别墅。
    按照我的请帖准时前来聚会的客人是川村义雄、大牟田瑙璃子、住田大夫三位。住
田大夫就是赚取一大笔酬金,对瑙璃子的假病佯装不知的那位原先的Y温泉开业医生。
    人一到齐,我们便一同坐上当时S市仅有三辆的汽车,前往目的地。
    “我们三人好像都还没问过那座别墅的所在地呢。真奇怪,里见先生好像故意瞒着
我们似的。”
    汽车驶出市街的时候,川村忽然注意到这一点,不解地问道。
    “想让你们大吃一惊啊!哈哈哈哈哈。”
    我好像很滑稽地笑了起来。
    “哦,那座别墅准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吧。说不定房子还是我们知道的哩,里
见先生,您是从谁那儿买过来的?”
    瑙璃子饶有兴趣地问。
    “从谁那里么,我不太清楚。一切全是我的秘书志村办的。”
    我明知不该奖,嘴角上仍禁不住浮现出异样的微笑。
    汽车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上颠簸而行。随着汽车的行驶,岔道没了,我们的行进
路线渐渐明晰了。
    少时,川村突然发病地叫道:
    “唉呀,这条路不是往Y温泉去的吗?”
    “不错,您说的对。这么说别墅是在Y温泉附近买的咯?”
    住田大夫随声附和。
    “猜得很对,正是这样。我的新别墅位于Y温泉的尽头。”
    听了我的回答,川村和瑙璃子不安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都缄口不语,脸色好
像也不大好。
    “啼,诸位,我买的房子就是这儿。”
    汽车停下的地方,正是大牟田家那座小别墅的房前。就是这座住宅,瑙璃子曾来进
行过长时期的温泉疗养。就是这座住宅,前不久发现院子里埋着一具私生儿的尸体。
    我花费巨资,把这座房子弄到了手。这别墅在大牟田家又不是非有不可的,终于转
让给我了。瑙璃子如今住在另安排给她的别哪里,对这件事她是蒙在鼓里的。
    奸夫奸妇的惊俊真有些让人可怜。他们一下车,便苍白着脸,喊喊喳喳地小声咕叽
着什么。
    “哪里,这是偶然的。里见先生决不会知道那件事。打起精神来!在这儿要是举止
反常,那反而会受到怀疑的。要沉住气!”
    川村恐怕就是这样给瑙璃子打气的。
    “哎,诸位,请进吧。”
    我先进了门。先到的志村带着一群新雇的女佣人迎到门口。事到如今,川村和瑙璃
子也不能再回去了。他俩虽然提心吊胆,却做梦也想不到那可怕的杀婴秘密已经败露,
仍若无其事地进了客厅。
    客厅从隔扇到榻榻咪全变了详,布置得焕然一新。这是志村按照我的吩咐干的。
    “里尼先生,真是奇缘呐。可能您不知道吧,这座别墅原先是大丰田家的。这位瑙
璃子夫人也曾在这儿住过很长一个时期哩。”
    住田大夫毫无觉察,本想奉承二句,却刺到了痛处。
    “嗯,是啊。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座别墅的事……这倒真是奇缘哩。我养病的房间
就在这前面。”
    真是个妖妇!她不知何时又恢复了脸色,坦然地应对。
    “唉呀,是吗?志村太不会办事了,这家伙什么也没对我说。实在抱歉。”
    我仅装不知道而道歉。对方也不好对付,她顺水推舟地说;
    “不,同样要卖,还是卖给您算幸运。因为什么时候想看了,您会让看看的。”
    “那么,客厅就用不着让你们看了。不过,里面有的房间改变了布置;有的房间则
丝毫没动,仍保持原先的状态。总起来说,或许变了点样吧。对瑙璃子的病房还有印象
吧?”
    我若无其事地说着,带着他们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所见的房间都同膨璃子
来洗温泉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为什么要那样!那是为了烘托一间屋子里的凄惨景象。只
留一间阴郁的房间丝毫不动,会更有效果。不言而喻,那就是镶璃子住过的病房,那间
她生下私生子的罪恶的房间。
    我把那间房间留在最后。像小孩子常玩的那样,把最好吃的留到后头,这就是我的
作风。终于到那间房间了。我手放在拉门的拉手上,回头对客人们说:
    “你们不喜欢鬼抓故事吧?要是不喜欢那就甭看了。这可是一间闭鬼的屋子呀。”
    瑙璃子和川村似乎被我这句可怕的话吓了一跳。可是也许是不愿示弱,他们装腔作
势地回答说一定看看。
    那就让你们看看吧。我打开了拉门。这是个能捕六领榻榻咪的房间。屋里是褐色的
榻榻珠,陪黑色的拉门,发黄的拉富,阴暗的茶色沙培,还有古色古香的挂轮,一看就
有点不对劲儿。拉窗外边是套廊,面对着庭院。不知是因为天阴还是因为屋檐深,屋里
简直像傍晚一样昏黑。
    “为什么仅这一间没整理?因为这种明郁的气氛奇怪地制止了我。你们不这样认为
吗?不是有一种像在昏暗的狂言.舞台上看到的不可名状的气氛吗?”
    三位客人都熟知这间屋子。住田大夫好像只是对我的具常的兴趣感到奇怪;而另外
两位,即奸夫奸妇,却不由得有些恐怖。特别是瑙璃子,她嘴唇上毫无血色,好像连站
在那儿也是勉强支撑着的。
    川村到底只是个川村,他也面色惨白,惊愕地盯着地板上的一件东西。难怪他那样
盯着,那儿放着一只与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木相称的新桐木箱。
    住田大夫好像也发现了箱子,问道:
    “那是什么?既不是茶具,也不是木偶箱,好像是有些来由的呢。”
    “来由?这件东西有着十分可怕的来由哩。”
    我阴郁地说道。
    “哦,越说越邪乎了。我得看看。”
    住田大夫嘴上这样说,却身不由己地耸了耸肩。
    “好,请等一下。关于这个还有一段故事哩。事实上就是根离奇,这件吓人的事简
直叫人难以置信。躇,请看这张榻榻咪。这上面有一块很大的黑斑点,你们以为是什
么?”
    我像说书先生一样指手划脚。
    “是的,模模糊糊地有什么东西洒落的印迹。这要是血印,那可就真的邪乎了。”
    住田大夫独自应答。奸夫奸妇惶惶不安,连开口说话的精神都没有。
    ‘可是,这实在像是血印呐。”
    我一针见血地说。
    “啊,血、血!”
    医生现出同他职业很不相称的惊恐。
    “我收拾好这所房子,就吩咐秘书志村清理院子。他很精明,对整理庭院颇有经验。
东村一个人平上整地,干得非常认真。他想把枫树移栽一下,在挖树根的时候发现了一
件触目惊心的东西。瞧,那儿,那棵机构。”
    我打开拉窗,让他们看看院子。院子中央有棵根部曾被我自己挖过的枫树。那是我
同老婢阿丰进行那段问答的地方。
    “你们以为那是什么?可别害怕哟。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装在小木箱里埋在
那儿。可能是什么人溜进这座空别墅生下了死婴;或者是不能使之生存的私生子,一生
下来就马上被亲生父母杀死了。嗯,这样一想,这张榻榻咪上的斑点是什么不就显而易
见了吗?”
    谁也没有回答。昏暗的室内,三张惨白的面孔宛如明魂一般。瑙璃子、川村的恐怖
是不言而喻的,连老实巴交的住田大夫听到这里也不能不恍然领悟所有的秘密了。
    谁也不认为我是故意揭露这个秘密,只以为是偶然发现的。那还算他们幸运。如果
知道揭露这个秘密的人其实就是以为已经死去的大牟田子爵,那奸夫奸妇说不定当场就
会呜呼哀哉的。
    “那么,那孩子怎样了?向警察署报案了吗?”
    住田大夫半晌才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报告警察只会无益地折磨母亲。已经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那位母亲恐
怕也会吸取这一教训,不会再与人私通胡来了吧。”
    可是监璃子啊,你别高兴。不报告警察,实际上并不是出于我的怜悯心,而只不过
是为了便于我完成木依靠法律的大复仇。
    “那,孩子呢?孩子呢?”
    沉不住气的川村第一次开口了。那声音凄然颤抖。
    “事情可玄乎了。那个婴儿简直像刚生下的一样,一点儿也没有腐烂,仍以死时那
副姿态睡在箱子里。真是固执啊。可能那是小东西要生存的阴魂吧。不,恐怕是受奸夫
奸妇欺骗的丈夫那颗仇恨的心所致吧。”
    “那,那孩子呢,那孩子呢?”
    川村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慢看,在这儿。”
    我快步走进屋里,掀开那只桐木箱的盖子,从里面取出大玻璃瓶,放在他们面前。
    这当地,突然“啊”地一声尖叫,随即瑙璃子,面如死灰的瑙璃子闭上眼,倒在川
村的怀里。奸妇吓得竭尽最后一点气力,昏迷过去了。
    玻璃瓶里,一个浑身皱巴巴,灰魁魁的婴儿四肢弯曲,翻着白眼,一动不动地瞪着
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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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1:22 | 显示全部楼层
金佛像
    诸位,屈指数来,我的奇异的经历已经讲述一个星期了。虽说在狱中时间多得很,
但是且不说讲述的我,听我讲的诸位,特别是担任速记的先生,大概都所减了吧。
    不过,我那动人心弦的复仇故事这就要进入高潮了,请诸位再耐心地听我说下去。
    昨天说到我把奸夫奸妇邀到Y温泉别墅,尽情地折磨。恐吓了他们一番,奸妇瑙璃
子看到我事先准备好的瓶装婴儿,不堪忍受自己作的罪孽的恐怖,以致昏迷过去。
    然而,这些只不过是我复仇计划的一段小小的前奏。我的仇恨并不是奸妇昏迷一下
就能够消解的。诸位请想一想,我因为他们吃了多少苦头。我被我所迷恋的爱妻背弃了,
不,是被川村偷走了爱妻。而且,他们把我谋害了。虽然幸运地死而复生,但是那时候
已被他们关在欲出不能的坟墓里。我被活埋了。那五天中,我在那黑暗的石窟里遭受到
什么样的痛苦?看看我的白发吧。三十岁的青年就满头白发!我在墓中那五天时间里,
饱尝了三十年的痛苦,待爬出坟墓时,身心皆已变成六十岁的老人。古往今来,谁管吃
过这样的苦?!
    复仇,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仇人同样饱尝我所受过的那些痛苦。让
奸妇瑙璃子昏迷过去,连我受过的苦的百分之一还不到呢。嘿嘿嘿嘿嘿…是吧,诸位?
就是说,我以后还要让奸夫奸妇尝受百倍于前面的痛苦。我要干的还在后头呐。
    大牟田瑙璃子昏迷时,亏好往田大夫在场,因此,经过一番细心的护理,并没出什
么意外。可是从那以后,奸夫奸妇的心头一直笼罩着一层可怕的阴影。
    让他们恐惧固然是我的目的,但做得过分了则会促使他们提高警惕,那样反而不利
于我实行以后的计划。这回我必须反过来为和缓他们的恐怖心理费一番气力了。过去的
法官在进行刑讯时,就对犯人严刑拷打;当犯人被打得死去活来时,就暂且撤下刑具,
让他喝点水,给他一点粥,以示安慰。同这个道理一样,和缓一下他们的恐怖心理,只
不过是一种手段而且,那样能使下次加给他们的痛苦更有成效。这就是一面打、一面哄
的战术。
    于是第二天,我去拜访瑙璃子,恭恭敬敬地道了歉。
    “昨天实在抱歉。因为发现了奇怪的玩艺儿,我觉得稀奇,竟老大无成,得意忘形
地如同演戏一般,让您受惊了。要是光随便说说,不请您看那个婴儿的尸体就好了。真
是对不起。”
    瑙璃子脸色还有几分苍白,眼睛不安地溜溜揪批的。听了我的道歉,辩解似地答道:
    “不,是我打扰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见到婴儿的尸体就吓昏了,男人们一定要
笑话吧!我实在是太怯弱了。”
    看来,她好像并没有怀疑是我故意干的。
    如果说我买下那座别墅,以及把婴儿的尸体装在玻璃瓶里全是偶然的,那就令人难
以置信了。可是,瑙璃子坚信我是从南美归来的里见重之,所以想不到是我知道他们的
秘密,故意做了那场戏。不,更主要的是,她正绞尽脑汁考虑如何为昨天那场有些过分
的惊吓辩解,没有心思怀疑我。
    “那么,那个孩子的尸体怎么样了?还是那样保存着?”
    瑙璃子不安地问。要是那种事情传到快嘴人的耳朵里,弄得尽人皆知,那对于奸夫
奸妇来说,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不,我彻底接受教训啦。我准备把尸体埋到原来的地里去,并且我还想给那个可
怜的婴儿修一座墓。”
    我答道。她一听说要把婴儿埋掉,好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一听说我要修一
座墓,又有点担心了。
    “哦,墓?”
    “嗯,墓。不过不是普通的墓,不是一般的石碑。是砖砌的,建一座小库房。”
    “哦,造库房?在那种不方便的地方?”
    “我有一尊在中国搞到的金佛像。装在汽车里怕不保险,想找一个安放的地方。这
次出了这件事真是幸运。我想为了给婴儿祈祷冥福,修一座砖砌的殿堂来代替坟墓,将
金佛像收藏在那里面。”
    “是纯金的佛像吗?”
    瑙璃子听说金佛像,两眼直放光彩。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是的,是由于一件奇妙的事情弄到手的。在我看来这如同给日本增添了国宝。佛
像分量有六百两左右,作为金铸的佛像,倒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作为一件异常古老
的艺术品,却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啊,这可以说是我的一项贵重的财产吧。我要造的,
因为是要保存金佛像的建筑,所以叫做库房;而另一方面,在安慰那个婴儿灵魂的意义
上,它是坟墓;作为安置佛像的场所,它又可以叫做殿堂。”
    可是诸位,什么金佛像,全是胡言乱语。我散步的时候,在市郊的旧家具店里买了
一尊新近制作的廉价阿弥陀佛像,我准备将它镀上一层金,摆在刚才说的殿堂里。
    我为什么要说那些假话?其中大有奥妙。我的真正目的是在理婴儿的地方,造一座
奇妙的砖砌小屋,那座屋子设有一套前所未闻的自动装置,那装置恐怕连诸位也会大为
惊奇的。不用说,那是我的一个复仇手段。那装置是怎样奇妙。怎样可怕,不久便可以
知道了。
    “噎,是那样珍贵的佛像?殿堂建成后我一定去看看。”
    蒙在鼓里的瑙璃子竟信以为真,对拥有那件宝物的我表现出更大的热情。
    “那当然啦,一定请您看看。殿堂将按照我设计的一种奇异的式样修建,您一定会
十分惊奇的。我非常快活,仿佛现在就看到了您那惊愕的面色。”
    事实上,这真叫我快活啊。瑙璃子会感到多么吃惊?多么稀奇?多么恐怖?哈哈哈
哈哈,要是恐怖得惊人,那是怎样的恐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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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1:38 | 显示全部楼层
07
幸福之籁
    在我们那样交谈之际,奸夫川村义雄突然推门而进。川村显得很尴尬,辩解似地说
道:
    “哦,对不起。因为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他大概没料到有我这个得事的在这儿,才像往常那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想同瑙璃
子鬼棍的。
    ‘川村先生,来呀!里见先生正在讲一尊珍贵的佛像的事呢。”
    瑙璃子调和地说道。
    “惺,是这么回事。”我按照对瑙璃子说的,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等殿堂建
成以后,我第一个请您去看看。”
    “我一定去。能第一个拜见,实在是荣幸之至。可是,殿堂预计什么时候建成?”
    奸夫丝毫不知殿堂建成之后,他要吃多大的苦头,还高兴地说是荣幸之至呢!
    “一个月之后,全部完成内部装饰。”
    啊,内部装饰!那是怎样的地狱装饰啊!
    “懊。那正好。其实我将到大阪去一趟,回来时,那座殿堂就该建成了。这太好
了。”
    “哦,去大阪?是有什么急事?”
    比我更为惊诧的渴璃子连忙问。看来川村的大阪之行,奸妇也是初次听说。
    “对。刚才接到大阪的伯父打来的电报,说他久病不愈,看样子要不行了,叫我先
去照料他一下。他没有妻室儿女,只有我这一个近亲,所以才要把我叫到他的身边。”
    不知为什么,川村显得喜不自禁。亲伯父病势危殆,他却毫无悲痛之色。
    我们三人观了一会儿,其间,川村吞吞吐吐,总好像觉得我在场不太方便。我料定,
奸夫奸妇之间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便婉言辞别了他们二人。不,我是假装辞别,悄悄
地溜到院子里,在窗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因为是别味,院子不大,树丛却很茂密,这正适合我藏在那地偷听。
    ‘哎,答应我吧,等我从大阪回来,就正式结婚。”
    瑙璃子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我伯父年纪老了,这回准不行了。他一去世,继承遗产的就是我。虽然伯父并不
怎么喜欢我,却又没有别的近亲,所以那个顽固老头儿不得不把我叫去。遗产少说不下
十万元吧。啊,我多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啊!嗯,明白了吗?你退回大牟田家给你的报
酬,做我的妻子,可以到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去。哎,答应做我的妻子吧。”
    我透过玻璃窗悄然往里窥视,只见川村满面通红地紧逼着瑙璃子。
    瑙璃子却格外冷静,大模大样地连眼皮也不抬。我屏住气息,等着听这个奸妇如何
回答。她终于开口了:
    “那样做就没脸见人啦。我,我一点儿也不想做你的老婆呀。你是我的情人,我心
爱的情夫。嗯,这还不够?没必要结婚嘛。”
    她的回答给川村的热情浇上了一盆冷水。
    “什么情夫,我并不满足。我是个男人啊!我要独自占有你,光明正大地得到你,
那就只有采取结婚这种形式。我不愿意永远保持那种偷偷摸摸的关系……好吗?答应我
吧!难道你讨厌跟我一同生活?”
    “不是。不过我们完全不必拘泥干那种形式,而可以继续这样相爱。我也不配你呀。
只有避讳人眼的幽会才使得恋爱更富有趣味。”
    奸妇厚颜无处地说着,微微一笑。脸上笑着,身子也动了起来;她白嫩的小手在他
穿着西服的膝上往前蠕动。微黑的手同白嫩的手握在一起了。
    “哎,别这样仓促地决定。好好地照看你伯父,尽早赶回来。我在望眼欲穿地等着
你呐。还有,嗯,一切都等你回来以后吧。我能同我的心爱的人分别那样久吗?”
    啊!这是什么话,这能是一位子爵遗播说的话吗?娼妇!这女人是个天生的娼妇!
    通过这一机会,我知道川村是怎样深切地迷恋着瑙璃子。奸妇那柔嫩的手指碰他一
下,他立刻便会变得像只水母。
    “那也好,结婚的事儿就等回来后再走吧,到时候可一定要答应我哟。嗯,不会不
答应吧?”
    川村刚才的劲头不知到哪儿去了,眼见着让步了。
    “嗯,行啊,这事儿就等你回来后慢慢商量吧。可是,可是,嗯,我们不是不久就
要分别了吗?嗯?嗯?”
    瑙璃子眯缝着眼,娇媚地半开着红润的嘴唇,一副无法形容的迷人之态。接着,她
慢慢仰起脸,伴着脖子,悄然熟川村的嘴唇下靠去。
    川村见此情景,早已按捺不住,只见他猛地抱住瑙璃子,随着一声异样的吼叫,压
在她的身上。
    我又看到了。从墓里爬出来的那天夜里在本郧西式房间的玻璃窗外看到的情景,今
天又看到了。我亲眼目睹了奸夫奸妇的痴态。
    我决不会对卖淫妇般的瑙璃子还怀有什么留恋之情。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可是,
啊,那可爱的笑脸!那笑脸使我怒火中烧!
    我觉得全身毛发直竖,所有的毛孔里都渗出血一般的汗来。
    奸妇!卖淫妇!我,往日的大丰田敏清,就是变成了一个白发复仇免的现在,一看
到你那副笑脸,仍旧热血沸腾。我觉如此迷恋着你这样一个非人的东西。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这样强烈地爱着你的笑脸,我才对你们二人燃起仇恨的怒火。那怒火足以燃尽
大于世界!
    畜生们,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们知道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鬼那颗残忍的复仇心是
多么可怕。嘿嘿嘿嘿嘿,那时候,你们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会怎样痛苦地挣扎哟!
啊,我正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天哪。哼,已经不远了。你们凄惨的末日已经不远啦。
    我不堪目睹奸夫奸妇的痴态,摸着手心汗津津的拳头,边朝天挥舞,边跑出了大牟
田家的别邮。我激动得不知走在哪里,过了好长时间才回到饭店。
    回来后,我独自闷坐在屋里,让心情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招待通报来客了。是川
村义雄。他大概是为去大贩来辞行的吧。
    我吩咐请他进来。于是川村一进来便用同好妇接吻印迹未干的嘴唇,用在男人来说
太红了点的嘴唇,舔来舔去地说起了辞行的话。
    “您一定十分挂念吧,可要好好地照看他呀。”
    我说道。川村仿佛一点儿也不挂念伯父的病,笑嘻嘻地说:
    “不,伯父已上了年纪,遗憾的是这回恐怕挺不过去了。不过说实话,伯父是个财
主,而且除我之外没有别的亲人。就是说,我这次大阪之行是去继承伯父秘藏的财产。
这也就是说,我这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也将能自立于人前了。他是个平素几乎从不肯给
我一分钱的顽固老头。可毕竟还是有个伯父好啊。”
    这个地地道道的畜生!瑙璃子是瑙璃子,川村也还是川村,对自己的亲伯父竟敢这
样说!我恨不得狠狠地给他一个嘴巴。不,不行。不久就能目睹他临终时的痛苦,尽情
地嘲笑他了。我终于强按住自己。
    “另外,我还有一件喜事。”
    川村越发喜不自禁,又手舞足蹈地说了起来。
    “里见先生,对我们的关系您好像已猜到了一点儿,而且我也把您看作兄长,所以,
这事儿也对您说了吧。是这样,您所知道的那位女士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她起初还担
心外界影响什么的,可是终于被我的热情俘虏了,答应不顾影响同我结婚了。”
    什么,答应了!我在窗外偷听,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是决定等川村从大阪回来
后再慢慢商量。川村自以为慢慢商量就等于是答应了。瑙璃子是不会明确应允的,其中
自有不能应允的道理。
    然而,我们装作不知道,恭维地说:
    “哦,恭喜恭喜。那位女士不用说就是瑙璃子咯。嗯,是吧?得了一大笔财产,又
订了婚,你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幸运儿呀!”
    于是,川村飘飘然起来:
    “是啊,连我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幸运。死去的大丰田得到瑙璃子时别提多高
兴了,现在我才理解他的心情,理解无忧无虑地独占日本第一美人的那种喜悦。然而,
这在以往的穷画家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实在是托伯父的福,托伯父财产的福啊。”
    恶人因为色情也会这样吗?他竟高兴得像个孩子。可是一想到这位天真的美青年曾
犯下二条人命罪,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在情爱面前,他对那可怕的旧恶不感到担心吗?
不不,他是个不认为杀人是旧恶的绝代大恶棍,是个天生的刽子手。他那漂亮的肉体中
流淌着不同常人的毒血。他不是人。他是一头漂亮的野兽,一头不把杀人当罪恶的野兽。
    他说他现在理解了大牟田同瑙璃子结婚时的心情,恐怕是真的。纵然是野兽,在痴
情这一点上并无区别。
    诸位,奸夫现在高兴得忘乎所以,正在幸福之巅上微笑。这正合我的心愿。要想真
正让他尝到痛苦,不把他推上幸福之巅再让他摔下无底深渊就没有效果,就不能使深渊
显得深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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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1: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寻常的恋爱
    “可是,我有件事不太放心呢。”
    川村略显忧虑地说。
    “哦,你这位绝顶幸福的人竟也有不放心的事儿?”
    我故意显得意外地问。其实,川村所担心的,我了如指掌。
    “不分别人,就是瑙璃子。如您所知,她性喜交际,男朋友也不少,而且脾性变化
无常。我这么长时间不在,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因为她是那样漂亮。”
    川村颓丧地叹道。
    “哈哈哈哈哈,你也说起了没有自信的话。没什么关系。依我看,瑙璃子真诚地受
着你,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嗯,我也相信,不过仍禁不住有些担心。我想麻烦您一件事,可以吗?”
    “你这位好友要求的,什么事都行啊。”
    我回答时,在好友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我想请您在我去大隧期间保护瑙璃子。请您保护她;使她不至落入那些男朋友的
魔掌。您是大牟田家的亲戚,您的年纪也完全能让人信赖。您就答应我这一平生之求
吧。”
    川村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他这样拜托我,既能防御社交界的恶棍,又能阻止我
自己打瑙璃子的主意。川村大概是觉得,虽然我是个老头儿,而瑙璃子那样漂亮,断乎
不能掉以轻心。何况瑙璃子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
    “行啊,你不仅是我的好友,也是我非常怀念的大牟田敏清惟一的攀友,我愿为敏
清助一臂之力。他的妻子瑙璃子同他最好的朋友作结合在一道,也是有什么缘分吧。地
下的敏清想必也会为之高兴的。对你,我要给予你给敏清的完全同样的好意,完全同样
的好意。”
    我说最后这句话时,又加重了语气。所谓川村给敏清的完全同样的好意,是指愉老
婆,是指把他活活埋在地下。这就是川村给朋友的好意。
    听了我这番不寻常的话,川村也感到有些不解,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大丰田
敏清。他讲过我的爽快的承诺,又絮絮叨叨地磁起了爆璃子的事。
    就这样,川村牵肠挂肚地去大阪了。有一个月左右,除了信以外,再没有他的消息。
他不在S市期间,我对孤单一人的奸妇授璃子一步一步地实施我的复仇计划。
    我每天都去拜访她;琐璃子也到我的饭店来,在外表上年龄相差得如同父女的一男
一女渐渐亲近起来。
    有一天,同瑙璃子并排坐在饭店我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说话时,我若无其事地谈起
了周村。
    “川村君来信对我说他伯父已不久于人世了。这下子他可一跃而成大富翁咯。”
    于是形璃子眉头一皱,严然极通人性似地说道;
    “哎,我不喜欢。怎能说那种不近人情的话。”
    “可是,那不就成你的婚资了吗?川村君也非常高兴哩。”
    “啊!”
    瑙璃子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仿佛十分诧异地矢口否认道:
    “婚资?川村说过这种事?真讨厌。”
    “哦,那么你并没同意?”
    我假装惊愕。
    “我故世的丈夫待他亲如手足,我也总把他当作兄长一样问他相处,彼此亲密无间,
简直不可能想到那些事。什么结婚,实在是出人意外啊。”
    “是吗?你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我略显出一丝好色的神情。
    “哦,放心了?”
    瑙璃子明知我的真意,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反问我。
    “哈哈哈哈,不,你要问起我的真意,那我就有点地难为情了…我呀,我听说你要
再婚,实在大失所望呢。”
    白发白须的老头儿追求女人确实十分不易。如果不表现出一点儿老年的羞怯,戏就
不像是真的。于是我奇妙地干咳了几声,胡乱地抹了抹胡子。
    仔细想来,我的处境委实十分少见:我简直像个嫖棍,在追求恰恰是我老婆的女人。
我禁不住觉得好像是在做噩梦。这当儿,奸妇也大为动情,只见她像少女一样涮地满面
鲜红,摆出一副羞羞答答的风情,仿佛难以启齿似地用娇滴滴的鼻音说道:
    “哎,别开玩笑。您不是说过您讨厌女人吗?”
    “讨厌女人?不铁我是讨厌女人,这么大年纪还是个鳏夫。可是瑙璃子,那也许是
我对异性太苛求了。就是说,我以往从没遇到过一个理想的女人。然而这次回归日本,
见到了你以后,我的心彻底变了。我甚至羡慕死去的大牟田敬清。现在,一看到团团聚
集在你周围的绅士们,请你别笑话,我更是不胜嫉妒。我恨我为什么没能同你出生在同
一年代.”
    我的戏愈演愈热火,心里竟像真的在追求这位可爱的女郎似的。她,这位此刻在我
面前显得天真、腼腆的美女,曾经就是我的妻子,这使得我的心情更加奇妙,更加疯狂。
    瑙璃子眼圈通红,(娼妇这种人是深通这种把戏的。)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可是随
着我的话语越来越热烈,她浑身不停地颤抖,仰着激动的面颇深情地望着我。
    啊,她哭了。她的眼睑上挂着水晶般的泪珠,嘴唇激动得一个劲地颤抖,像要说什
么,又说不出话来似的。真是绝招!曾是她丈夫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瑙璃子竟是一位如
此出色的尤物。
    ‘我太高兴了。我虽觉得配不上您,可是却常梦见您,梦见您那粗壮有力的胳膊紧
抱着我。”
    瑙璃子一面吐着动听的词句,一面伸出热乎乎的手拉起我的手,接着像普绝对川村
做过的那样,仰起挂着泪珠的脸蛋儿,半开的嘴唇颤抖着在我的脸上靠近。
    我不由得惊慌失措。同这个化改按吻,太让人民忍了。我犹豫不决,可是接着转念
一想:接吻不一定只是爱情的表示;要是想侮辱、玩弄对方,那也未尝不可。
    我亲吻了过去的爱妻——如今不共戴天之敌的嘴唇。那奇特而无法描述的滋味,至
今仍记忆犹新。
    我一面吻着她那灼热、颤抖的嘴唇,一面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我是真的憎恨这个
妖艳的女人还是实际上在迷恋着她?
    嘴唇的感触使过去那些甜蜜的往事历历浮现在我的心头,我问瑙璃子在澡堂内那些
淫乱的戏要也像图画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
    然而,我那如入梦境的心猛然醒了过来。我的复仇心在危险关头战胜了美女的诱惑。
    我振作起精神,一面使动作更加温柔,一面悄然挪开嘴唇。道出了关键的话:
    “我可以向你提出结婚要求吗?”
    瑙璃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深深地点了点头。同时,她那双纤纤小手满带着倾
慕之情,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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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2:02 | 显示全部楼层
08
十三个人
    不久,川村义雄从大阪来信说,他伯父终于与世长辞,他已顺利地继承了遗产。
    我当即写了贺喜的回信。在足使川村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恭维话之后,我又补充了这
样一件事;
    为此,得本市社交界显赫人物T先生、K先生等十几位之赞同,拟于尊兄返抵当晚,
举办欢迎宴会,聊表寸心,务请贵临。尊兄抵达之际,我将至车站迎候,陪同尊兄径往
宴会场。
    这意思就是要在川村回来还没见到瑙璃子的时候便把他带到宴会场。
    我同瑙璃子已经订婚的事,不用说还瞒着川村。这是瑙璃子也同意的。在她说来,
抛弃那样迷恋着她的川村来做我的妻子,似乎觉得良心上受到谴责,因此她要求我在结
婚的日子到来之前,对川村要绝对保密。
    川村当即回了信。信中写道:‘石市的一流名士为小生之辈举办欢迎宴会,实感荣
幸之至。小生将依照您的吩咐,由车站径往宴会场。”那欣喜若狂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却说川村返回S市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下午六时,我让赴宴者在饭店的餐厅里等候,
便乘车到车站迎接川村去了。
    川村穿着崭新的上等西服,以一到格外显眼的男子风度回来了。他一见到我便跑过
来:
    “里见先生,太感谢您了。承您关照,我也总算成了个能自立于人前的人了。还有,
瑙璃子的事也得谢谢您。说出来请别见怪,要是没有欢迎宴会,我真想飞到大牟田的别
味去呢。可是一向办事周到的悠,为什么没让琅琅子也参加今天晚上的宴会?”奸夫抱
怨道。
    “哈哈哈哈哈,俗话说,好吃的要放在后头嘛。形璃子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漂亮了,
你就放心吧。今晚的宴会全是男人,而且我觉得在你们即将宣布结婚之前,还是不过于
炫耀为好,才放意没叫她的。她好像也想到车站来接您,被我拦住了。哦,宴会那边是
要尽早结束的,请一道去吧。”
    我巧妙地加以掩饰,让他们上了汽车,把他带往宴会场。
    在饭店的大餐厅里,S市屈指可数的绅士外商围在铺着白桌有的餐桌旁,等候着我
们的到来。
    川村挨个地点着头,喜不自禁地在主宾席上就了座。
    菜盘一个接一个地端上来;人们手中的餐刀和叉子闪闪发亮。虽是志庆的欢迎酒宴,
却异乎寻常地冷场,人们都很少说话。
    “里见君,我本想不吭声的,可是忍不住想问问。你呀,这个宴会的人数是怎么搞
的?你发的请回数很不吉利则。”
    临座的S市商业会议所会长T先生悄声对我咕味道。
    “人数?”
    我故意装作奠明其妙的样子反问。
    “暗,你看,我们不正好是十三个人吗?十三这个数不吉利你也是知道的吧。”
    T先生这个老迷信不高兴了。
    “哦,我还没注意到呢,真是十三个。其实我给十五个人发了请帖,有二位缺席
了。”
    我似乎很难为情地答道。
    虽然是小声咕叽,但在座的人都静了下来,那低微的声音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于是这番不吉利的对话迅即传遍了所有的人。他们默默无言,面面相觑,一层阴郁的不
安笼罩着餐桌。
    不多久,宴会结束,开始上水果了。为了消除他们的不安,我欣然起身,即席致了
欢迎词。
    我只是信口开河地赞扬川村,祝贺他的幸运,用一连串华丽的辞藻,说什么为社交
界能有他这位如此富裕、兴趣广泛的青年绅士而感到不胜欣幸,等等。接着,我又补充
了这样一件事:
    “恍惚听说,川村君最近订了婚,向我们披露的时刻也指日可待。真是幸运连着幸
运啊,川村君如今接二连三地遇上好运,处于人生快乐的顶点。而且,据说同川村订婚
的那位女士是个淑德高尚、秀丽无双的美人。”
    我话音一落,人们一齐鼓掌,在T先生的提议下,为祝贺川村的幸福干杯。
    以此为转机,席上骤然热闹起来。
    川村听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半开玩笑的祝词,喜得眉开眼笑。
    这是川村幸福的顶点,命运的分水岭。
    达到了顶点就要下坡,而那下坡急转直下,直通万丈深渊。
    我又霍地在自己的座位上立起身来。
    “诸位,有件事想借此机会报告大家,就是向大家报告一下我自己的私事。虽不能
与川村君的幸运相提并论,但我也为能向诸位报点儿奋而感到欣慰。”
    听了我的话,顿时满席鸦雀无声,人们张大好奇的眼睛瞪着我。
    四面响起“敬听,敬听”的欢呼声。
    “因为报告得突然,诸位想必会感到惊讶吧。不,不仅会惊讶,还会笑话我这个干
瘪老头儿呢…干脆说吧,是这么回事,一直鳏居的我,最近要娶妻子了。真是枯木逢春
之幸啊?
    说到这里,对这一意想不到的报告,大家起初是寂然无声,接着使报以热烈的掌声。
    “恭喜”“恭喜”,一片道喜声。
    “做新娘的那位幸运儿是谁?她叫什么名字?”一个个提问令人应接不暇。
    我装腔作势地干咳了两声,目不转暗地盯着正面川村义雄的脸,准备披露未婚妻的
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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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发新郎
    白发老翁要结婚了。人们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接着是热烈的掌声,并且四下里响起
好奇的叫喊声:
    “那位幸运的新娘是哪儿的?快,快告诉我们。”
    确也难怪。以厌恶女性闻名的我突然披露了一条万万想不到的消息。
    在说出新娘的名字之前,我盯盯地瞅着坐在我对面的川村。川村惊慌地眨巴着眼睛,
大概是精神作用,脸色微微发白。
    “我的未婚妻不是处女。但是,她比任何处女都纯洁,比任何处女都高尚,比任何
处女都美丽。这样一说,诸位就猜到了吧?虽说S市范围广大,但除了我的未婚妻,却
再没有第二个那样的女人了。”
    我进行了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个人演说。那些社交界的头面人物个个一言不发,呆
怔怔地从周围盯着我的脸。
    “是的,正加诸位所料,她就是子爵大牟田敏清的妙龄遗编瑙璃子。我回到这座城
市以来,同瑙璃子进行着纯洁的交往。随着同她的交往,她的天真不知不觉地使讨厌女
性的我翻然改变了观点。我们已取得大丰田家的谅解,拟于本月二十一日举行婚礼,目
下正为喜事加紧筹备……”
    结束语还没说完,突然爆发了暴风雨般的掌声,祝词纷纷飞来,甚至有人喊:“里
见老人万岁!”人们一齐涌到我身边要求握手。
    然而,我对那些人连看也不看,只是凝视着川村义雄的脸,饶有兴味地端详着他的
表情。
    川村的脸色起初由于吃惊和恐怖而苍白,接着由于满腔怒火而涨得通红,最后由于
无限的痛苦变成了可怕的猪肝色。
    他双目灼灼,像要把我吞下去似地瞪着我。而我呢?同他那怒不可遏的神情截然相
反,我快活地微笑着,死盯盯地瞅着他。
    在一阵骚乱之后,人们也许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忽然沉静下来,注视着我们俩的
奇怪的对视。
    川村微微动了动嘴唇。他是想说什么,都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然而,他终于开口
了:
    “里见先生,您刚才说的不是开玩笑吧?”
    “玩笑?哈哈哈哈哈。”我乐得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呀,开玩笑能说这种事吗?”
    “那么…”
    川村恼很得浑身直颤。
    “嗯?”
    我仍旧笑嘻嘻地,落落大方地问。
    川村不答话,紧咬着嘴唇猛然站了起来。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接着抓起面前的酒
杯,像疯子一样突然朝我扔了过来。
    我猛一低头,酒杯摔到后面的墙壁上,叭地一声撞得粉碎。
    “你这个骗子!”
    他像野兽一样吼叫着,两眼圆瞪着我,猛地跳到桌上,朝我扑了过来。
    “干什么?你疯了?”
    两旁的两位绅士抱住川村的腿,好容易把他从桌子上拖了下来。满席宾客一齐瞪着
这个疯子。
    川村大概是受到周围叱贵的凝视,也觉得难为情了,没再动野蛮。可是他心中却愤
怒至极,发紫的脸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对着我。
    “哈哈哈哈哈,腥,诸位,惹出这场意外的乱子,实在抱歉。”
    我泰然自若,愉快地笑着说。
    ‘川村君好像搞误会了,不然不会对今晚欢迎会的主办者我耍出这番野蛮的。川村
君,怎么回事?你这样做是恩将仇报啊。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若是那样,等以后细
听你说,好吗?别在宴席上胡闹。”
    然而,川村仍像块石头一样木然呆立,不回答我的话。在异样的沉默中,我们又奇
怪地互相瞪着。可是不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把椅子碰得哗啦啦地直响,快步朝门口
跑去。他没致一句答词,就要退出欢迎宴席。
    “附君,有事就请到Y温泉别墅,我今天晚上住在那儿。”
    我在离去的川村背后喊道。
    川村听到了我的话。可是他头也不回,像个哑巴一样默默地消失在门外。
    不用说,川村一走,宴会便十分冷场。欢迎会的主宾不在,这场宴席便索然无味了。
我决定若无其事地敷衍一阵就早早收场。与会者们大约猜到了缘由,可是他们什么也不
说,阴郁地相互道了别,各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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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2:23 | 显示全部楼层
陷阱
    当晚十点左右,我在Y温泉那座小别墅里做好了一切准备,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川村
的到来。
    川村准是从宴会场径直跑到瑙璃子那儿去了。他要去谴责他万没想到的瑙璃子的变
心。
    可是瑙璃子不在。她按照我的意见,为避开川村,今天一早就出去旅行了。她带着
一个女佣人,去进行二三天的小旅行。
    川村大概要向看门人打听我们的事,并且准能明白我同瑙璃子的订婚是真的。因为,
瑙璃子已经接到川村今天返回的通知,明知他要回来,却外出进行去向不明的旅行,这
不是变心是什么?川村要因此而遭到第二次强烈的打击,尝到惨遭背弃的男人的痛苦,
尝到过去大牟田敏清尝过的同样的痛苦。我知道,川村深爱着瑙璃子,以至在宴席上就
扑过来揪住我。明白我背叛,瑙璃子变心,他岂能善罢甘休。不把奸夫奸妇(在他看来,
我们才是奸夫奸妇。)大卸八块就不能解恨。可是,瑙璃子去向不明,准是跑到奸夫我
这儿来了。他会带上手枪或匕首来找我算账。反正他是不会白白放过我的。
    我早有所料,正严阵以待。对受了伤的野猪要准备好将它置于死地的陷阱。那陷阱
底下要多插上几支利剑。
    诸位,现在我该随心所欲地惩罚罪不容诛的奸夫川村义雄了。我的心高兴得怦怦直
跳。白发复仇鬼正虎视眈眈,垂涎欲滴。
    那么,川村是否钻到我的网里来了?是的。可怜的猎物遭到精神上的打击,还没站
稳脚就匆匆赶来了。
    “是!村先生。”
    我的秘书念村出去传话后,回来报告说。
    “好,我先到庭院的殿堂里去。’你照我给你交待的,把川村带来。怎么样?我可
是都对你说过了。”
    说完,我朝那座殿堂跑去。
    诸位还记得吧,我曾经对奸夫奸妇说过正在建造一座收藏金佛像的砖砌仓库。现在
所说的殿堂就是指那座奇妙的仓库。我一跑到那儿,便躲进了设在角上的小机房里。
    殿堂里有机房?诸位自然会有这种疑问。可是,廖,请听我说下去,马上就会明白
的。
    下面一段以川村的心情来说要好懂些。这样,在这一段里,我自己就成了幕后人;
被带进那座怪殿堂的川村义雄则是故事的主人公了。
    川村到这座别墅里来干什么?不出我之所料,他衣袋里藏着一把旧式匕首,企图逼
我认罪,若不乖乖地听他的,就当即把我干掉。他失去了瑙璃子,悲伤得像一只病狗。
    平素是个美男子的他,此刻因为心怀邪念,容貌大大地变了样,简直像个魔鬼。他
紧握着口袋里的匕首,浑身哆哆喷嚏地等着。这时候,进去通报的志村回来了,和气地
说道:
    “请跟我来。”
    川村默默地跟在后头。走过二三间屋子,到了内客厅的套廊,志村将院内穿的木屐
摆在放鞋的石板上,指着漆黑的院子说:
    “就是那儿。”
    那里赫然耸立着一座在黑暗中隐隐发白、有二层楼高的四方形红砖建筑物。
    “那儿是?”
    川村不解地问。
    “主人在新近建成的殿堂里等着您,好像是要让您看什么东西。”
    哦,明白了。他曾经说过金佛像的事,那么这就是那座殿堂哈。川村准是这么想的。
他心中念念地想着不论在哪里都要把我抓住报仇雪恨,因此,并没起什么疑心,便跟着
志村进了庭院。
    打开门走进建筑物内一看,只见中央是红砖砌的正殿,约有三平方米;正殿周围是
一圈昏暗的走廊,有二米宽。就是说,这是一种大盒子里装着小盒子式的构造。
    我藏身的机房极为狭小,刚好处在正殿后面的走廊上,川村当然没有发觉。
    正殿的正面,红砖墙上安装了一扇灰漆铁门。志村打开那扇铁门,招呼川村道:
    “主人在这里面。”
    “喂,你瞧,没人呀。里见先生,里见先生在哪儿?”
    川村惊煌地喊叫时,铁门已砰地一声从外边关上了,还听到哗啦哗啦上锁的声音。
他被巧妙地关闭在三平方米大小的砖房里了。
    可是,在川村看来,他才是有仇的;他是不该因为他以为是里见重之的我而吃这种
苦头的。因此,他还蒙在鼓里,一个劲地吼道:
    “喂,怎么回事?快把里见先生叫来。”
    输所看到的正殿非常意外地一点儿都不像个殿堂。
    里面全是水泥的,根本没有祭坛,惟有中间接着一只涂着黑漆的小箱子;墙壁、天
花板、地板全是灰色的;没有雕塑,也没有花纹、色彩,简直像是钻进了一间空仓库。
    低矮的天花板中央吊着一只设有灯罩的五支光电灯。虽没有风,那灯泡却不住地摇
晃。灯泡一摇,川村那从地板爬到墙壁上的身影使阴森森地晃动。
    不仅如此,或许是什么地方正在割断电线,那只荡来荡去的电灯奇怪地忽明忽暗。
真是莫明其妙。
    川村好生奇怪。他想出去,推了推门,可是铁门纹丝不动。看来刚才那就是上锁的
声音。
    “喂,开门!把我关在这里面,要把我怎么样?”
    他狂叫着,用拳头猛砸。铁门步步地发出铜钟一样的响声。铁门是用厚铁板做的。
因为是收藏珍贵的金佛像的仓库,安装铁门倒不足为奇,可总不该把川村这个大活人也
当作佛像关在那座仓库里吧。
    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怪电灯又灭了,水泥箱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回灭了,
好像不会马上再亮了。
    川村已无力喊叫,像被莫测高深的恐怖摄取了似的默不作声。
    突然,眼前的黑暗中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在蠕动。是黑暗的错觉?不不,不是错觉。
那东西慢慢地显现成可怕的形状。啊,是那东西!
    二只直径有三尺左右的眼睛在黑暗中赫然显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是忘也忘不
掉的大牟田敏清那双仇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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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金佛像的原形
    倾耳静听,什么地方隐约传来异样的声响。这是川村跑动的声音。他被巨人的眼睛
吓得像头可怜的野兽,在厚厚的水泥墙壁里疯狂地乱跑。
    我又一次在实物幻灯机强烈的电灯前猛然睁大双眼,按下了墙壁上的电钮。就是说,
我开亮了吊在川村头上的电灯。不言而喻,我那双眼睛放大有三尺左右的幻影同时消失
了。
    我戴上墨镜,顺着走廊绕了一圈,来到正殿的正面,轻轻地打开安在铁门上的小小
的视孔盖,朝里面窥探。
    哈哈哈哈哈,我的猎物····小时义雄这只老鼠正在捕鼠网里极力挣扎。巨人的
眼睛已经消失,可他还不顾一切地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盲目地挥舞着。
    “喂,川村君,你在干什么响?”
    我这才从视孔对里面喊。第一遍他没听到,我又喊了两三遍。川村惊愕地停住狂态,
回头望着这边。
    “是我呀,里见啊。”
    我从视孔露出脸说道。
    “啊,你?"
    川村一看清是我,涮地涨红了脸,飓地跳到视孔前。我的眼前倏地闪过一道寒光。
    我总算避开了脸。川村握着匕首的右臂像长矛一样从狭小的视孔里猛刺出来。
    我一把抓住他刺了空想要缩回去的手腕,用力拧下了匕首。
    “哈哈哈哈哈,川村君,你好像发了好大的火啊。你是来杀我的吗?”
    说着,我松开了他的手腕。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摇摇晃晃地倒向对面的墙壁。他虽
然东倒西歪,却并没住嘴:
    “是的,就是来杀你的。你这混蛋竟背叛了我。快,把这窗户打开。你这个骗子、
窃贼。”
    平常总像女人一样说话的川村竟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丧失了理智。
    “哈哈哈哈哈,川村看,嗯,冷静点儿。在你也许是杀我的;可是在我却只是履行
以往的诺言。忘了吗?诺,我说过要让你看看我十分珍重的金佛像。就在那只黑箱子里
面,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着一尊多么珍贵的佛像。”
    于是川村嚷道:
    “这是让人看东西的礼节吗?什么佛像我管不着,现在我们有更重大的问题。你把
这儿打开。哎,你开不开?”
    “要是打开了,你会扑上来揪住我吧?嗯,再在里面冷静止会儿。佛像你不能不看。
你必须看。你有责任要看。犯下的罪必须赎回?”
    对我这番奇怪的话,川村忽然感到摸不着头脑。他略微平静了点儿,恢复了判断语
言的能力,接着一声不响地走近黑箱子,手按在向两边开启的箱盖上。可是,他犹豫了。
像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他磨磨蹭蹭地迟迟不肯打开。
    ‘攸,打开呀,到这会儿还犹豫什么。那里面的东西在焦急地等待着你呢。”
    在我催促之下,他终于打开了箱盖。
    一打开箱盖,他“啊”地大叫一声,眼看着面无人色,吓得嘴唇直抖。一看到箱子
里的东西,川村不由得趔趄着倒退了几步。
    “看一看可怜的私生子吧!亲手勒死亲生孩子的父亲是谁?川村君,现在,残忍的
父亲受到惩罚的时候到了。该向你报仇了。你要明白,这是被你勒死的婴儿的优,是被
你偷去老婆的丈夫的价。”
    箱子里装着一具惨不忍睹的婴儿尸体,那尸体已腐烂得一半是骨头。婴儿的骨头架
还是缩着手、弯着腿、张着嘴巴哭着放进去的那副可怜的形状。
    诸位都知道那是个父母不明的婴儿,是装在瓶里作标本用的。可川村却丝毫不知道
这一点,仍以为是那天曾使瑙璃子昏迷过去的真正的私生子。
    他所惊恐的并不是已成为一堆骨头的婴儿,而是我已发现那是川村自己的孩子,并
且是他亲手勒死的。
    他惊愕地盯着视孔中我的脸,突然发疯地叫道:
    “不。不,没有的事!有什么根据能证明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是你背着大丰田,让瑙璃子在这座别墅的内客厅里生下来的那个
私生子。你用那双手,瞧,就是那双手,用那双手勒死了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勒死后又
把尸体埋在这个院子里。这些你都忘记了?!”
    复仇的快感使我心中发痒,我一句一句地朝他的要害逼近。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川村那张像尸骨一样憔悴、惨白的脸上挂着可怕的微笑,重复着同样的话,以表示
顽强的反抗。然而,那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是嘴唇微微颤动,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苦苦思考着什么。
    少时,他的表情突然出现了惊人的变化:惨白的脸涮地涨得发紫,塌陷的眼睛像发
高烧一样灼灼闪动。
    “你是谁?在那儿窥视的家伙究竟是谁?”
    他的喊叫声中带着一种恐怖的腔调。
    “不是别人,是我啊。是你想干掉而来拜访的里见重之啊。”
    我答道。于是川村有些怀疑地问:
    “啊,是的,是你,一定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你对我有什么仇?”
    “有窃妻之仇。”
    “你刚才就说过这种话。可是即使我想偷你的妻子,你不是没有妻子吗?”
    “不仅被你偷去了妻子,而且我还有杀身之仇。”
    “什么?什么?”
    “不仅被你杀害了,而且还有被你埋进欲生不能的地下坟墓之仇。我就是在那座地
狱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的。”
    “哦,等等。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意思?啊,我在做梦。我被魔住了。住口!我明
白了!够了!”
    他双手揪着头发,拼命地折腾,想从噩梦中醒来。然而,并不是梦,岂有醒来之理。
    “等一下。还是你在那儿吗?让我看看脸。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好像疯了。”
    “要想看我的脸,可以到这儿来,从这个视孔里看。”
    随着我的声音,川村踉踉跄跄地挨近视孔,从那儿露出眼睛看我的脸。两人的脸相
隔不到五寸的距离。川村对着我的脸凝视良久,不一会儿失望地叫道:
    “不,我还是毫无印象。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别忙。川村君,我的声音你不至于不记得吧?”
    我突然换掉里见重之的假嗓,改用过去大牟田敏清那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
    相距五寸的川村脸上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眼睛旋即失去了光泽,像个白痴一样木
然呆立。
    “喂,川村君,即使我的声音你不记得了,我这双眼睛总不至于忘记吧?你过去最
好的朋友的眼睛。”
    我一句一句地紧逼着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了墨镜。墨镜下面现出了往日的大牟田敏
清那炯炯有神的双眼。
    一看到我的眼睛,川村双目圆瞪,乱蓬蓬的头发好像一根根地倒竖起来。
    这时,我耳边猛然响起一声像被勒住似的无法形容的惨叫,川村的脸随即从视孔里
消失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已经无力站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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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2:52 | 显示全部楼层
09
死刑室
    长时间的沉默。
    村恐怖至极,在黑暗、狭窄的水泥墙壁里,像昏倒一样颓然坐到地上。我往里面一
看,只见他面容憔悴,整个身子小得像个孩子,显得十分可怜。
    然而,我的深仇大恨是不会因为这些而消除的。我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我弄清川村并没昏迷,便从视孔里对他说话。我把在墓中苏醒以来的种种悲哀、仇
恨、痛苦、烦恼统统对他叙了一遍。
    川村肯定在听着,但是他毫无反应。他已无力对我这离奇的故事感到惊异。对什么
样的刺激他都麻木不仁了。
    “我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终于又要同仇敌瑙璃子结婚了。再过十来天,我就要做她
的新郎了。川村君,你怎样看这次结婚?你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将你推进绝望的最底层的
一个手段吗?如果那样认为,你可就太天真了。我嘛,我是为了向那个卖淫妇复仇才结
婚的。是为了让她尝一尝我所受过的地狱之苦,而后再宰掉她,才同她结婚的。啊,那
是多么可怕的婚礼啊,你能想象得出来吗?”
    我结束了长长的故事,凝视着川村。他还是那副样子,一面浑身颤抖,一面用蚊子
般的声音嘟味道:
    “卑鄙,卑鄙。”
    “对瑙璃子的处罚要放在后面欣赏,现在先从你开刀。我要让你尝一尝我在墓中五
天时间所受过的同样分量的痛苦和恐怖是什么味道。来,站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听了我的话,川村像听到命令一样霍地站了起来。接着,他摇着乱蓬蓬的头,自暴
自弃、令人害怕地哈哈大笑。
    “那么,你是打算从那窗户里开枪,还是关上窗户把我闷死?或者是这样把我扔下,
让我活活饿死?哈哈哈哈哈,虽很遗憾,可我毫不畏惧。我豁出去啦。与其是让警察把
我送上绞刑架,不如被你杀死。那样在九泉之下还能够同心爱的瑙璃子在一起呢。”
    “住口!你是吓昏了吧。我的复仇可没那么简单。你能不声不响、平平静静地死吗?
能行吗?”
    “能行。”
    然而,那不是人的声音,只像是一只落网的可怜的小动物发出的惨叫。他那血红的
双眼像是回头望着屠夫手中利斧的公牛的眼睛。
    我非常厌恶川村的虚张声势,立即略略地敲了敲门,给机房发出了暗号。忠实的东
村等在那儿。
    顿时,马达轰鸣,齿轮吱吱作响。水泥殿堂中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
    川村肯定也听到了那种声音。他不安地环顾四周。
    “嘿嘿嘿嘿嘿,害怕了吧?可是川村君,我在黑暗的棺材里醒来时,比这更加、更
加可怕哩。”
    诸位,请不要责怪我这残忍的行为。当时的我除了复仇一无所有。复仇就是我的生
命。
    “是什么声音?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是怎么回事?”
    川村忍受不住,像听到了手术声音的外科病人一样惶惶不安地问。
    “嘿嘿嘿嘿嘿,害怕吗?”
    “哼,怕什么!我是想知道。我想知道我的命运!”
    “告诉你吧。可是你别后悔哟。”
    川村默不作声,浑身直打哆嗦。
    “上面,看上面。嘿嘿嘿嘿嘿,磨蹭什么,不敢看吗?”
    他像个怯懦的孩子一样朝上翻着眼珠,偷偷地瞅了瞅天花板。然而,平滑的水泥天
花板上毫无变化。
    “那样看不行,要一动不动池盯着。”
    经我一说,川村又抬头望着天花板。他看了很久,可是他那双疯狂的眼睛什么也没
看见,只见到一片灰色。天花板中间挂着一根电线,电线头上吊着一只没有灯罩的灯泡。
    “嘿嘿嘿嘿嘿,你在看什么呀?你以为天花板上有窟窿吗?不是那样小的东西。因
为太大了,你才没发觉。你看看天花板。你以为那是一块板吗?哪里哪里,那是一块二
米厚的水泥块呀。就是说,那整个屋子是一只汽缸。明白了吗?瞧,刚才还在你头顶上
的灯泡已经下降到你的眼睛附近了。为什么灯泡会下降?你明白了吗?不言而喻,因为
天花板本身正以同样的速度朝地板方向下降啊。”
    川村全明白了。他知道,数吨重的水泥块正徐徐下降,将要把他压成一块肉饼。天
花板与墙壁之间没有一点间隙;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光滑的平面,连一只小虫也无处藏身。
    诸位,这是谁有恶魔才想得出的办法,是复仇之神授给我的妙计。将房间本身用作
杀人凶器,有这种先例吗?
    川村大概是真的疯了。他眼睛盯着天花板,像只路鼠一样在狭小的屋子里、在汽缸
里来回乱跑。
    他明知是徒劳的,仍挥舞拳头,拼命捶打着四面的墙壁。终于,手上的皮擦破了,
血滴喀滴嘻地流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
    令人毛发直竖的惨叫在四面的墙壁上产生回声,变成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
    我痛快得像个恶鬼一样捧腹大笑。
    在西方的复仇故事里,见到落入网里的牺牲者那副可怜而又凄惨的样子,便干脆放
弃了复仇,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可我却不是那样的懦夫。川村这些痛苦与我受过的苦相
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不可动摇的信念。
    “川村君,你听着。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安装这种奇怪的装置,这用意你明白吗?
你将被水泥块压成一块肉饼。并且,我要让同样被压成肉饼的婴儿尸骨紧贴在你的脖子
上。我要把那可怕的父子肉饼给她、给那个生下那婴儿的女人看。她会多么惊恐啊。我
不久就可以欣赏到她那副神态了。哈哈哈哈哈。”
    我发疯般地大叫大嚷。
    川村的痛苦是长时间的。天花板与地板相接触,足要一个小时。其间,他不得不一
面支撑着像虫爬一样徐徐下降的天花板,一面慢慢地弯下腰,接着蹲下来,一会儿又坐
下来,终于横卧着,直到被关在压顶的盘石下,骨头被架在压油墩子上,都一筹莫展,
无计可施,只能哭喊着束手待毙。啊,谁受过这样大的苦?
    川村像是一只被扔到宰狗圈里的野狗,疯狂地又哭又喊。
    “啊,我为什么不快点儿死啊。杀了我吧。把刚才那把匕首还给我。开枪打死我吧。
勒死我吧。杀了我吧……”
    种种哀求和诅咒断断续续地从视孔里传了出来。
    水泥天花板下降到一半的时候,操纵机器的志村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他面如土色,
满脸是汗。
    “老爷,我实在于不了。请您发发慈悲,把我解雇了吧。”
    他呼呼呼呼地直喘粗气,要求我解雇他。
    “害怕了吗?”
    我冷冷地问。
    “是的,我害怕。比起他来,倒是我不想活了。”
    “我不勉强。不必让你也受这样大的痛苦。你干得不错,现在就解雇你。这是一点
儿小意思。”
    我把事先带到殿堂里的折叠式皮包递给了志村。那里面装有十万元钞票。
    志村离去后过了十分钟左右。一度接通电源的机器,虽然他不在,仍不停地运转。
    我站在那个视孔前,盯着一件奇妙的东西。
    那是从视孔里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腕。
    人求生的欲念是惊人的。川村竟想从那仅有三寸大小的视孔里逃生。不管可能不可
能,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他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窟窿。
    他起初想从那儿伸出脑袋,可是视孔里露出来的那张脸却一点点地下去了。水泥天
花板已经下降到视孔的平面,强有力地把他的头压了下去。
    头已经不行了。可是还有一点儿缝。川村从那缝里伸出了右手。光手腕逃出去也好。
多么执着的欲念啊。
    手腕渐渐地被勒住了。
    五根手指在空中乱舞。手腕像只生物一样痛得乱扭。
    接着,一阵垂死挣扎。
    五根手指紧握在一起,随即痉挛了二三次,便无力地松开了。与此同时,伸得笔直
的手腕像火车的信号器一样软绵绵地斜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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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 16:33:04 | 显示全部楼层
诡谲的诺言
    我把奸夫川村义雄同他的私生子在巨大的汽缸里压成了肉饼。复仇事业圆满地完成
了一半。可是还剩下奸妇瑙璃子。随心所欲地折磨那个漂亮的卖淫妇,才是我复仇的最
大目的,才是在墓中复苏的白发鬼的最后愿望。
    打个奇妙的比方,就像孩子吃东西时,把最好吃的放在后面,先吃不好吃的一样,
我先干掉了并不那么重要的川村义雄,把关键的瑙璃子留在后头玩赏。对她我可是慎之
又慎的。
    现在该品尝那最上等的美味,该尽情地惩罚那个美丽的恶鬼了。这一不可言状的异
样的期待几乎使我心碎,以至有时情不自禁地想放声唱起荒唐的流行歌曲,而又猛然捂
住了嘴巴。
    你们不喜欢复仇鬼垂涎欲滴的馋相吗?憎恨我吗?哦,不用瞒我,你们的脸奇怪地
扭曲着哩。你们的眼睛瞪着我,像望着一头凶残的野兽、难怪啊,我当时只是一头一心
要复仇的野兽。可是,你们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头野兽的心情。我已经不是人,愤怒。喜
悦、悲哀都与凡人迥然不同。
    不久,翘首盼望的我和瑙璃子举行婚礼的日子来到了。
    本来,老人同孤漏的婚礼应办得俭朴些,尽量不要显眼。可是,为了尽可能使复仇
剧的最后一幕既热闹又卓有成效,我不顾社会上的舆论,举办了格外排场的婚宴。
    白发老翁里见重之与美人孤编大牟田瑙璃子将举行婚礼,这一下可思议的消息轰动
了S市。报纸用很大的版面登载了我们的照片,大大地报道这一戏剧性的婚配。对瑙璃
子的可谓不谨慎的作为,大丰田家表示了不满,于是更加轰动了S市。然而,在我那无
坚不摧的金钱的力量面前,任何障碍都土崩瓦解了。
    婚礼的前一天,我拜访了瑙璃子的寓所,进行了作为情人的最后一次全面。当时里
面的回式客厅内只有我们二人。
    瑙璃子宛如处女一般心神不宁,显得十分不安,可是却格外美丽。
    啊,一想到这个可爱的女人不久就要在我面前发出临终的呻吟,这张妖媚的笑脸就
要痛苦得扭作一团,我不仅毫不踌躇,甚至仅只想象那种景象,就开心得直咽唾沫。我
那颗残杀了一个牺牲者而如疯似狂的心已变成一头地地道道的猛兽了。
    我们就婚礼的会场、日后的快乐生活谈了许多许多。瑙璃子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样同您说话只限于今天了。从明天起…”
    能够作为里见夫人,自由地支配无穷无尽的财产,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关于这个,我还有点儿不放心。”
    “不放心?哦,我明白了。你在想着川村的事,对吧?他那样地爱你。”
    “嗯,也对。奇怪呀,我旅行回来后,一次也没见到过川村哩,怎么回事?”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举办了欢迎他的宴会,你知道吧?从那以后我也没再见过
他。继承了伯父的遗产,成了暴发户,可能喜冲冲地到各地周游去了吧。”
    “是吗?说真的,我今天顺道到川村的住宅去看了一下哩。到那儿一看,真怪,连
个佣人都没有,门上了锁,像是一所空房子。即使去向邻居打听,恐怕回答也是:可能
搬走了吧。真叫人放心不下啊。”
    “你担心他是痛恨你变心而自杀了,是吗?放心吧,其实住址我清楚。等婚礼办完
后,一定让你见见他。”
    ‘哦,您知道?在哪儿?远吗?”
    “嗯,说远也很远。不过要想见到他并不难…可是,你说不放心好像是指别的事哩。
告诉我,你究竟担心着什么?”
    我感到对川村的事再说下去是危险的,便委婉地改变了话题。瑙璃子果然上了钩,
想起了她最挂念的一件事。
    “那是,嗯,我想请您给我看一样东西。”
    “哦,您想看的东西?啊,知道了,是我曾经对您说过的金佛像?”
    “不
    蹑璃于仿佛难以启齿,摇着头,只想让我说。
    “唉呀,除此之外,我猜不出你想看什么了。告诉我,不必有什么顾虑。”
    “哦,什么?”
    “我想看看您的脸。”
    瑙璃子干脆地说道。
    “哦,我的脸?你说什么呀。我的脸不分明在你的眼前吗?”
    “可是?”
    “可是?”
    “‘您总是戴着那样一副大墨镜。”
    “噢,原来是这样。您是想看看我的眼睛,是吧?”
    “嗯,我想让您摘下墨镜,让我好好看看您的眼睛。说起来真叫人难以相信,妻子
竟没见过大夫的眼睛。”
    瑙璃子拐弯抹角地向我提出了问题。她总好像有点不安。
    “哈哈哈哈哈,这副墨镜吗?除了在婚、丧等终身大事的场合,这是不能随便乱摘
的。自从被热带地区强烈的目光射伤了眼睛以来,医生就严格禁止我见太阳。”
    我在墨镜后面眯缝着眼答道。
    “那么,现在不是可以摘下来吗?今天是婚礼的前一天嘛。”
    “哎,等一等,别那样着急嘛。等举行了婚礼,一定摘下来让你看看。明天晚上,
嗯,就在明天晚上,您想看的全给你看。我的眼睛、我的莫大的财产和钻石,还有你想
见的川村的住处,统统让你看看。嗯,等到明天晚上吧。对我们来说,明晚实在是美好
的一夜啊。”
    我这样一说,瑙璃子便不再执意要看我的眼睛了。她以欣喜与不安混杂在一起的神
情,天真地菀尔一笑。她笑得那样动人,使人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并不知道这
一诡访的诺言有着怎样可怕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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