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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干劲与无干劲的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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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5 20:4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林语堂

我有一句话想说说,儒家正心、诚意、修身、齐家,自然是儒道之中心思想,也是儒道的本源,也是吾国思想系统所以独异于西方哲学,而足以救西方专求知不求道的空疏迂阔之谬。但是西方虽无儒学,却能生出很多的名相干才,(如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之Gladstone,Disraeli及美国之佛兰克林、林肯等。)远超过清代以名臣兼名儒的朱学者流。如何使儒学适合今日世界,由致虚守寂的静的儒道,变为有作为有干劲的动的儒道而成为一种活的力量。——这倒是应当推求的根本问题。我想孔孟强哉矫哉活泼泼的道理,经过宋儒受佛学的熏陶,由动转入静,而沦于半禅定或准禅定的状态,是个中国的差错。要回复孔孟教人的力量,非夺朱回孔不可。   上文已经说过,中国二千五百年来的思想,无论如何变化,千锤百炼,不离其宗,总是实践第一,这才是东方思想的本来色彩。做人是第一,文章好不好在其次,读书不读书也是工具,并非目的。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明明是孔子之明训,人做好了,还有"余力",才去读书。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不曾读书,我必说他已经读过书。"(子夏)孔门看来,读书不是那么要紧,为什么呢?孔门求可行之道而已,平易笃实,直截了当。孔子不曾讲本体,也不曾讲功夫,更不谈性与天道。后来佛学东渐,晋唐极盛,中国思想,已是禅家的天下,宋朝大儒,没有一个不是学过禅。虽然立意辟佛,然而既入其室而操其戈,实际上已是援佛入儒。禅家要清心寡欲,我们也来清心寡欲;他们明心见性,我们也来明心见性;("见性"二字本是禅宗"直指本心见性成佛"之语。)他们内视看看自己肚脐眼想我们未出生以前气象,我们也来看看"喜怒未发时气象"。由是不禅定,也已半禅定了。颜习斋所谓"静坐内视论性谈天而国亡"。就使东晋之亡,亡于清谈,南宋之亡,理学独能辞其咎吗?"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心已明了,性已见了,于国家何补?
  向来儒家,就是儒。至少我少时所看见的村学究,没有一个不是畏首畏尾,踧踖不安,嗫嚅耳语,正襟危坐之辈。那里知道他们是为要明心见性,"戒慎恐惧"、"常惺惺",为程朱所教来的?若说这些踧踖不安,嗫嚅喔咿,说话吞吞吐吐,一生不曾看过张口大笑一回的老儒生是孔门的真弟子,我心里就不服。不必说不会踢足球,不会游泳,就是以六艺而论,射箭、骑马都不敢来。是孔子之所长,乃彼辈之所短,孔子之所短,乃彼辈之所长。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可见孔子有钓鱼射箭的相当本领。至于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阳明山公园,风乎草上路上,唱歌归来,更是孔门中人所不敢为而不屑为的鄙事了。最近澳洲首相虽然浮海而亡,然而他是动的,非静的,这力量哪里来的?也不见得是他们得天独厚,还是教养的不同吧。
  大概宋儒理障,曲解儒道有三:
  一、格物致知,转入穷理读书。这本来不能完全怪他们。以今科学眼光,自然不能不说他们格物不得其门而入,是全盘失败的。《大学》格物致知第五章已亡,朱子窃程子之意以补之,补的不好。本来知至而后意诚,在我看接不起来,知是外物之知,意是内心修养,范畴不同,不易联系,(不能说地球绕日意就诚,日绕地球意就不诚)。那时大家都以"万物皆备于我",万物之理相同,给他硬联起来。也不仅是程朱而已,陆象山也是这个想法。但是朱子解为穷理,而穷理只在读圣贤书,由是格物变为读圣贤书,物也可不格了。说格而未尝格,在当时实在是无可奈何的解释,由是朱子之学,重学问,重工夫,也算是很负责,比起空谈心性,当下承当一派,也很可取。李二曲说:"晦庵之后,堕于支离葛藤,故阳明出而救之,以致良知,令人当下有得,及其久也,易至于谈本体而略工夫"(南行述)。
  二、明心见性,这种禅宗的道理,是使儒道由动转入静的最大原因,《易经》言万物生生不息,本来是动的。生生不息,无一非动,无时不动。不在动字着想,只求致虚守寂,是背乎入世之常理,禅宗本来是极聪明人的道理,是中国人的智慧碰上印度佛学所引起的反应,不关达摩。达摩面壁,由他面壁,不言之教,无言之辩,庄子早已言之。但是禅宗乃出世之学,非入世之学,以出世之学行入世之道,自然要出毛病。我们知道阳阴变易,生生不息就是动,由动可以见性,喜怒哀乐,喜有喜容,怒有怒容,喜怒未发,有什么"气象"可言,观有何益?陆桴亭评程朱"静中验喜怒哀乐未发气象"说得好:"尝于夜间闭目危坐,屏除万虑以求其所谓'中'(即未发气象)……或一时强制得定,嗒然若忘,以为此似之矣。然此境有何佳处,而先儒教人为之。……故除却'戒慎恐惧',别寻'未发',不是槁木死灰,便是空虚寂灭"。
  圣人何曾教人这个样子?
  向来反对这种不务实地做事,谈空说理之人甚多,不必说颜习斋指出程朱教出"弱人、病人、无用人"如"妇人女子"之弱书生,费燕峰说得尤透彻:"后儒所论,唯深山独处乃可行之,……果静极矣,活泼泼地会矣,冲汉无朕至奥,心无时不在腔子里,性无不复,即物之理无不穷……亦止与达摩面壁天台止观同一门庭,何补于国,何益于家,何关于政事,何救于民生?"他们都是明末清初亲感到亡国之痛。所以顾亭林也深感末学之空疏以致亡国之祸,所以坚决排除明心见性之流弊。"今之君子……聚宾客门人之学者数百人,……而皆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是必其道之高于孔子,而其门弟子之贤于子贡也。""是故性也命也,孔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之所恒言也。"
  三、理欲之辨,这更是学佛不成转而学儒者的话,也是宋儒戒慎恐惧由动转入静的大原因,释迦来心理学,所以他们也来心理学,而作为天理人欲之辨,一心求"人欲净尽,天理流行",仿佛人欲就是人生苦海万劫不复的孽障,欲求天理流行,必先断去人欲,而后涅槃可得也。这话一点也不冤枉程朱。他们最怕心不见理不明,就是因为"物欲"所蔽,求其不蔽,只有静之一法,只有戒慎恐惧,一尘不染,然后能修到老寡妇死水不波的心境,一切无动于中。这岂是所以应世用世之方?人生岂能无欲,无欲又何必有作有为,生生不息?戴东原极辟理欲为二之谬,而谓圣人必顺人之情,遂人之欲。颜习斋明言,"欲之不存,性将安附?"所以那些去欲言性,或存天理、灭人欲的话,都是犯幼稚的毛病,未曾晓悟情性之为物。王夫之最好,他说:"天理即在人欲之中"。去人欲而言天理,都是寥阔迂谬之谈。依我看来,王夫之最合现代人的心理学。他论性之动最好:"与其专言静也,无宁言动,何也。动静无端者也。故专言静,未有能静者也。性效体静之而效动,苟不足以效动,则静无性矣。既无性,又奚所静耶?性效于才,才效于情,才情之效,皆以动也。……故天下之不能动者,未有能静者也。"所以如果说静胜于动"是圈豕贤于人,而顽石飞虫贤于圈豕也"。


  总而言之,宋儒的理学在孔学演化中的过程,是一种差错的扭转,使孔门平易孝弟忠信重实行的教训,转为迂阔空疏之谈。朱子之平实笃学,自然可以敬佩,只可惜他不走明道存养的大道,而入伊川冷若冰霜的迂径。影响所及,支杂破碎,遂引起明代心学之反抗,卒使清儒并宋明之学而弃之,而思汉学之复兴。至少在今日"存天理,灭人欲"是万万讲不通的。人欲净尽,不是天理流行,而是寂灭虚空,有违上天好生之德。此话还是现在不要讲好。若张子西铭,民胞物与,却是有活生生的力量,宋儒也有伟大可喜可佩之处。伊川自言"千年来无真儒",而他弟兄独得千载不传之秘。其实千年来不曾援佛入儒,援佛入儒自伊川始。岂援佛始可以称真儒?从此而使天理人欲分为二物,儒者一味戒慎恐惧,而戒慎恐惧遂为儒者之特征,所谓"常惺惺"者,结果不免为假惺惺。此儒家之所以不是出家人,而似出家人懦弱无能之真因。


  今日的世界是动的世界,是各国称雄并驾,日日改进,时时改进的世界。我们再要半禅定,准禅定,即不足以自存。
  今日世界也是功利世界,儒家非无利用厚生学以致用之精神,西方文化之压力何在?就是赶我们在利用厚生学以致用着想。我敢相信,亭林复生,不易斯言。颜习斋提出,改"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为"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值得我们详细体会。荀子人定胜天之论,也是合于科学实用精神。我常想,荀子"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是那里科学馆的最好的碑铭。"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裁之。"("裁"字依王念孙改)是那里农林馆最好的碑铭。"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是那里水利局的碑碣。"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是那里化学馆的匾额。"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应该是那里原子炉的箴言,这样驱荀韩,直追孔孟,是可以使儒家恢复本有的力量。
发表于 2008-7-8 21:55:42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流行新儒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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