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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魂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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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4 22:25: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又是一篇好长好长的文文,但喜欢,所以过来发,希望大家可以耐住心思慢慢看完哦,内容还是蛮不错的说。。。



楔子

天色有些黑。

“朋哥,真的要进去啊?这所旧宅……可是闹鬼啊……”破败的院子外传来几个孩子的声音,童音未褪,却夹着颤抖。

“哼!胆小就不要跟进来!”男孩故意大声,却仍掩不掉声音里的恐惧,“别说里面没鬼,就是有,我也不怕!”

说完,男孩挽起袖子,向手心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在破败的墙上找了处可落脚的地方,开始爬墙。

“哇啊啊啊啊……”惨叫伴着轰隆的倒塌声,相比之下,倒是惨叫声大上几分,“救命啊!有鬼!”

几个孩子本来惨白着脸要跟着朋爬墙,看到墙塌下,顿时吓得扭头就跑,一会儿便不见踪影。朋本来也吓得大叫,眼睛紧闭,怕一睁眼便见到鬼。但过了一会儿仍没有动静,他心下蹊跷,睁开眼。

塌下的砖瓦在他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却丝毫没有伤害到他。满天灰尘飘浮,透过灰尘,可以看到院子里杂草丛生的“亭台楼阁”。在一座最成样子的亭子檐上,坐着一位红衣女子。

女子长发随着风飘扬,和一般女子不同,她并未束发,长长的发丝散开,却不显得凌乱。白皙的肌肤在红色衣服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可看出她的五官精致已极。她看着朋,眼光漠然。

“是你救了我吗?”朋跑到亭子下面,仰起头看着女子,问道。

女子扫了他一眼:“你弄坏了我的墙。”

“你的墙?这里是你家吗?”朋好奇的问。

“不是,但是我现在住在这里。”她住在这里,这里自然是她的地盘。

“那很抱歉弄坏了你的墙。”娘在世的时候教过他要知书达理,他书没读几本,理倒是知道一些。

女子眼光有些奇异:“你不怕吗?”

“怕什么?”朋反问。

“我是鬼,你不怕吗?”暗黑的背景下,飘浮在风中的发,惨白的脸色,血红的衣服,都是骇人的表征。更不要提她眉间的阴沉鬼气,和悬空的身体。

她是鬼,人人惧怕的鬼。

“我为什么要怕你哦?你救了我啊!”朋说得理直气壮。

“我没有救你,只是你不该死于此处。”女子垂头看他,与发相同乌黑的眸子幽深难测。

朋不管她的分辨之语,径自说着:“不过你真的很厉害呢!这个圆圈你是怎么弄的啊?”他指着他刚在站立的地方。

“小小的术罢了。”女子淡淡答道,心下却有些愕然于自己的多言。

“天黑了,你赶快回家吧!”女子飘身而起。这墙已经坏掉,她是不会再住在这里了。

“红衣美女姐姐,我还能见到你吗?”朋见她要走,赶忙问道。

女子闻言凝视他片刻:“你很快就会见到我的。”语毕红影闪过,朋甚至看不清她离去的方向。


你在那,混浊尘世。
我在这,清净冥间。


唐家是隶克县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唐老爷乐善好施,颇有善名。唐老爷原配早逝,仅留下一子,现年十一。唐老爷续弦元氏所生二子均愚笨顽劣,不为唐老爷所喜。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老天不佑善人。唐家长子唐乐朋自一天出外玩耍遇鬼后,身子一日弱过一日。极度消瘦的结果是呕血而亡,在十一岁的年少,永远离开世间。

半惊半痛,可能是年龄大了,可能也是鬼魂作祟,唐老爷在唐乐朋死去一个月后亦殒命。唐家只余孤儿寡母,好不可怜。


“我没说错吧,你果然很快就见到我了。”一两个月对她而言,是很快。

其实,在他死之后第一个满月,索魂使就该将他的魂魄交给她,由她引他入冥界的。但他眷恋人间,硬是不肯走,她只好亲自拘魂——黑白无常是出名的没脑子没能力,指望他们,世间还不鬼魂四散。

“莫误了投胎时辰,唐乐朋,你爹已经去了阴间,你还恋这尘世作甚?”女子扬起袖子,便欲收魂。

“我不要投胎,我要在这世界,清清楚楚看着二娘的下场。”

他死的那天早上喝了二娘送来的补品,苦苦的。

直到死前的一瞬,二娘的笑容才让他产生了怀疑。爹没看见她的笑,他却看见了,但也晚了。

她可以每天给他吃一点砒霜,直到他呕血而亡,自然也可以给爹爹吃。他无数次呼喊阻止,爹却怎样也不听不到,径自喝下眼前的汤药。

恨啊!无法消失的恨意每日缠绕。她得意的笑声,让他有种将她拖入地狱的冲动。

黑叔叔说死魂是不能干涉人间生死的,白叔叔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他没有必要为了冤仇执着。

可是,他就是想看,想看看她到最后得到怎样的报应。想看看,她杀了自己,杀了爹,到底能得到怎样的结果。

黑白叔叔都是好人——好鬼,或者说——他们对他的任性无可奈何,他们说他有灵气,不是他们能收复的。但他们的上级很厉害,他们说等到她来的话,他还是要去投胎。

“红衣美女姐姐,你让我留下来好吗?我不要投胎不要转世,我只要在这里看一个结局。”他仰起头,这名红衣女子虽然看来冷淡,却是面恶心善之人。对着她恳求,不会不起作用的。

“何苦,便是亲见结局,又不能让你活转过来。你还是跟着我去了,早日投胎,来世求个好结果吧!”

“今生都这样了,怎知来世就能求个好结果?”唐乐朋道,“我不想转世,若转世还是要与二娘这样的人共处,我宁可做个游魂。”

今生已尽……我愿魂飞魄散,也不要留着这心去转世,再入这……浑浊世间……

她脑中浮起这句话,心忽然针扎似的痛起来,痛得无边无际。

“你不后悔?永远都只是游魂,别人看不到你,你永远都是孤单一个人……哦,一个鬼……”

“红衣美女姐姐,你很孤单吗?”朋认真的问道,女子语气虽轻,却有着掩不住的凄。

——孤单吗?

心中万马奔腾,她孤单吗?

“红衣美女姐姐,等我看到我想看的东西后,我陪你,好吗?这样,我不会孤单,你也不会孤单了。”

女子看着他,视线空蒙。

“六年。”

“啊?”

“六年之后你就会看到你想要的,到时候,我带你走。”


六年后,唐家大少爷唐乐友与县令之子为一青楼女子大打出手,唐乐友失手将对方击毙。县令心痛儿子之死,判他一个斩立决。

唐夫人散尽家财奔走求助,无奈六年之间因她不善理财,加之二子不争,早将唐家家产挥霍过半。隶克县地处偏僻,颇有种天高皇帝远的架势,县太爷说出话来便如圣旨,更何况唐乐友打死的,是县太爷的儿子。

二少爷唐乐远不满母亲将家产用在搭救大哥身上,与其起了争执,唐夫人坚持即使败光家产也要救长子活命。唐乐远见母亲意志坚决,为得家产,竟在茶中下了毒,却不知怎地,茶被他自己饮下,顷刻毙命。几日后,唐乐友被处决,唐家亦败。

唐夫人经此二子之死,心志失常,逢人便说是冤鬼索命。原来唐家老爷和唐家早逝的大少爷唐乐朋均为她所害,她借着唐乐朋见鬼一事,将他们死因推到鬼魂身上,竟没有人发现。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们由此感叹。唐家败得如此之快,定当是唐老爷和少爷回来索命。唐夫人不也是这么说的吗?可见,人生在世,还是要做善事积阴德,求一个心安。


“看到结果了?”

“嗯。”

“那……”

“那我们走吧!”将小手放入她手中,他今年其实已经十七,却还是十一那年的模样。

她握住他的手,明明是鬼,他的手却有一丝人的温度。


“红衣美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是引魂使者,你可以叫我谧儿。”她本来叫做迷儿的,风说,迷这个字不祥,于是改成了谧。

或许,迷真的是不祥。因为迷,才有那一连串的悲剧。换成谧,也好。

“谧儿姐姐。”

谧儿应了声,这个名字好久没有人叫了,除了风,所有的鬼都叫她引魂,谁在意她叫什么?

“谧儿姐姐,你常常要到处跑吗?”

“不,月圆之夜,魂归地府。我只要在月圆时等着你的黑白叔叔将魂带来就好。”她的地位是远远高于黑白无常的,所以他们是跑腿的,她只引魂就好。

“不过,有的时候会有像你这样的麻烦鬼,黑白这两个笨蛋处理不来,就只好由我亲自出马了。”

“黑白叔叔不是笨蛋,他们只是心软。”

“心软的索魂使……”谧儿笑得讽刺,“索魂使若是心软,地府里还能有魂灵吗?”

“也是哦。”朋应着,“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找住处。”

“啊?”

“找一个能住的地方。”谧儿说完,飘向路边一户人家。

“谧儿姐姐,等等我!”


    第一章

百年飘泊,百年寂寥——寂寥?

朋轻轻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

手中紧握的另一只手,永远不会让他有寂寥的感觉。就这样飘泊,别说是百年,便是千年万年,又怎会寂寥?

是的,百年,百年间他跟着她到处游走,她是引魂使,游魂要经她而入冥间。而一旦有什么索魂使解决不了的麻烦,她就会去一一解决——索魂使法力太弱,心肠又软,顶多能拘来一般死魂。怨念稍大一些的,他们便无可奈何了。若是身世坎坷的屈死鬼,他们会涕泪俱下的为其抱屈。

“其实冤鬼不肯归案,该是束魂使的责任才是,谧儿姐姐不过是一个引魂使,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呢?”朋不解。

“朋,你不明白的。”谧儿总是这样说。

“阎王手下三魂使,索魂,引魂,束魂。索魂使是最低等的魂使,只能将死人魂魄拘出,待月圆之夜交于引魂;月圆之夜,地府门开,引魂将魂魄引入地府;束魂使不只束魂,亦束魂使。天下三十六索魂使,六引魂使,却只有一束魂使,他又怎管得那么多来?这些小事,当然是由我来帮他。”

“那其他五位引魂使也要像你这样什么都管吗?”

她摇摇头:“我是引魂使总领,自然管的多些。我们虽同为引魂使,但法力不同。地府之中若论灵力我是第三,仅在阎王及束魂之下。束魂管理人间及冥界,我则主要负责人间。”

“第三!谧儿姐姐,你好厉害哦!你是怎么修练成的啊?”朋始终是十一岁的模样,便连说话的语调也未曾脱了稚气。

谧儿摸摸他的头,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我灵力是传承而得,非修炼之功。”

朋见谧儿脸色,心下知道问了不该问的话。问鬼一莫问死二莫问冤,谧儿再怎样厉害毕竟也是鬼,这问题想必触及她生前事,她因此不快。

谧儿是一个冷淡却温柔的人,百年来他跟着她看她收鬼引魂,对她也算是比较了解了。恶灵多由积怨而成,谧儿总是设法解去他们的怨,让他们得以超生。她漠无表情的面容下掠过的一丝欣慰,总是逃不过他的眼。

谧儿,她是谜,也是迷,静静的勾人心魄。


通州府。

城门上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耀,晃了谧儿的眼。

通州府长年以来恶鬼作祟,她收天下恶灵,却始终未踏此地半步。

属于这个地方的,是往日撕心裂肺般的回忆。她受不了记忆之苦,宁可逃避。

可是,逃不开的。风告诉她,通州恶灵已过五百年,灵力之高,在人界算是少有,他不能坐视。且通州狩鬼人因没有对付恶灵的实力,竟将主意动到寻常鬼魅身上,夺鬼魅的灵力来提升自己,以令他们魂飞魄散。事已至此,他不能再任他们妄为。五百年之鬼业已成妖,唯有引魂与束魂可以将其镇压。

堂堂束魂来管此等小事,岂不滑稽?她摇摇头对风说,此事交予她来办。

旧地重游,是吉是凶,他说,他断不出。

昔日因,今日果。通州恶灵与狩鬼与她渊源甚深,她说,此事不由她去,又能着落在何人身上?

风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此事应由她去,否则也不会对她提起。她身份特殊,正是关键之人。但……往事如此不堪,谧儿只是表面的坚强,重回通州,她会不会有什么……

谧儿却不再说,只躬了下身,向通州方向而去。身后一个小影子静静跟上,回头看了风一眼,似乎在承诺着什么。

那个跟了谧儿百年的小孩子,虽然生前便有灵力,又经百年修炼,但他那一点道行实在是不值一晒。他的心虽真,却怕是徒劳啊!


“谧儿姐姐,为什么我们不能住刚才那间宅子呢?”

谧儿天下飘泊,但她向来不宿野外。荒宅古庙以致人家,她总是要找一个落脚之处。此回她将在通州府长作停留,自然更要找一个住得惯的地方——这么挑剔的鬼魂,倒也少见。

“那间宅子……”谧儿轻轻顿住,游荡了一天,已近黄昏,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住处,他们怕是要露宿荒野了。但,她确是找不到住处啊!

富贵人家的宅院,雕梁画柱;贫苦人家的草屋,破旧不堪。无论怎样的屋子,竟然有一点是永远相同的。

“朋,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屋舍有什么奇怪之处?”

朋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有的,这里贴的门神很奇怪。其它地方的门神都是一黑一白分居左右,这里的却是一个人,而且长相与其它地方的门神都不一样……恩,长得一点也不凶恶,还不错。”

“我想找一间没有贴门神的宅子。”通州府将“那个人”视为大罗神仙,秦叔宝尉迟恭又算得了什么?贴门神,当然只能是他。

“为什么啊?这画像上虽然有些法力,但至多只能吓吓那些不成气候的魍魉罢了。我都不受其影响,谧儿姐姐你又怎么会怕这种东西?”

“不是怕,是厌恶。”她有多厌恶这张脸,端正严肃,相貌堂堂。若是僧侣,怕是能被塑成像奉在庙宇,说一声“法相庄严”了。

庄严,庄严的伪君子,令人作呕的庄严,令人作呕的脸。

“我可不要每天对着这一张脸出来进去的,贴了这东西的地方,我不要住。恶心。”

“那找间荒宅,我把门神像揭下去不就好了?”荒宅中都没有人在住,留个门神作甚?

“那门神上法力虽弱,却不是你能揭下去的,而我……”纵然只一根手指相触,亦是不肯。

“那……那怎么办?”朋团团转,还说要好好照顾谧儿,眼看这一点小事都无计可施,他还真是没用。

“咦?那间屋子!那间屋子门口没有贴门神耶!”朋眼尖,发现一间宅子门口空荡荡的,“醉尘书斋?”

谧儿也看了过去,通州对“那个人”推崇备至,怎可能会不贴他的像?但那间书斋没有给她一丝的厌恶感,证明书斋之内并无一点与“那个人”有关的东西。她心中一喜,走了过去。

谧儿自恃身份,当然不能像一般的鬼魅一样穿墙而入,而是从大门穿过去。

方走至门口,门忽然开了。谧儿收步不及,几乎撞在开门男子身上。男子伸手扶住她,眼中略过一丝讶异。

谧儿一惊尤甚,男子的手竟然触到了她……而且,他是看得到她的?

“这位红衣美女姑娘,你是来买书的吗?我这书斋里可是应有尽有,版本优良……还有名家字画出售,保姑娘满意……”男子的惊讶之色很快换成了惊艳,拉起谧儿的手往书斋里面走。

“放开你的手!”谧儿的纤手被男子的大手紧握着,怎么看都是相称而和谐的画面,却激怒了一边的朋。他几步冲上去,将谧儿的手从男子手里抽出。

男子手中忽然少了什么,竟然有点发空的感觉。他凝了凝神,笑道:“对哦,男女授受不亲,是在下一时忘形,逾越了。这位是令弟吗?真是可爱哦,长大了一定是一位翩翩美男子。”

他状似无心的话更加触怒了朋:“我不是他弟弟!”朋大喊出来。

“朋。”谧儿安静的语气,平复了朋的不快。谧儿飞快的转着念头,手指捏成诀,想算出眼前男子的来历,却没有一丝头绪。

怎可能……她身为引魂,怎可能算不出一个普通男子的来历?除非……他的来头太大或者他……与她有所牵连。神仙无法自算其命,鬼魂也是。

但,若是与她有牵连,他该只能看到她,而不该看到朋的。她和朋属灵力强的鬼魂,当他们选择隐形时,一般人是看不见的。除非是身具法力的人或与他们有宿世渊源之人。她与朋生前无纠葛,能同时看到他二人的人,该是法力高强的人。

可是……法力高强?谧儿看着男子,他做儒生打扮,长相亦是书生气十足,俊秀清朗,怎样也看不出有法力的迹象。若说他是深藏不露,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竟然能在她几百年道行前隐藏他的气,岂不是太厉害了?

或者……他有一定的法力,且与她有牵连。通州府内,觅一个与她有渊源的人,应该很容易才是。

“这位公子,你看不出来吗?我们两个不是人,是鬼。”谧儿盯着他,看他的反应。

“不会吧!”男子一脸伤心的表情,抄起谧儿的手,“姑娘这么美丽,竟然年纪轻轻便早夭,真是天妒红颜啊!老天,你为什么让世间臭男人都活到七老八十,却让这么美丽的女子在芳华正茂的时候逝去……天理何在啊……”他执起谧儿的手放在眼前,作势要哭。

“把你的脏手拿开!”朋几乎气疯,这家伙根本是在故意轻薄!

“早夭就是年幼死去,前面的年纪轻轻可以省去了。”谧儿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的生气过多影响到她。

“这个……就是因为文章不合规矩,我才落第的嘛!姑娘真是好学问,简直有薛涛易安之才,西施昭君之貌……”男子滔滔不绝,谧儿无奈之余,竟然有了笑意。

朋心中一凛,谧儿平日淡然惯了,相处百年来也未见她怎么笑过,这男子只说几句话,却让她莞尔……

“好了,公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你是……狩鬼?”狩鬼两个字灼了她的心,她挣扎着将此二字说出,声音已有些嘶哑。

怨得谁来?既回此处,该早想到会与那帮自以为是正义之师的狩鬼人相遇,她怎能奢求逃避?

“狩鬼?那是什么东西?”男子迷惑的表情不似作伪,他看着谧儿,问道。

“……”谧儿不作答,若这男子不是狩鬼,那,他是什么人?

“公子,你既非法师亦非狩鬼,为何能看见我和朋?常人是无法见我二人身形的。”谧儿问道,“况且,我既已说我二人是鬼,公子为何还能这般平静?”

“这个……我从小就是这样啊,总是能见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我不是在说你们奇怪——别人说我是阴阳眼,有一位老和尚说我有夙缘……竟然想拉我作和尚,开玩笑,我还没讨媳妇儿呢!”男子夹缠不清,“姑娘这么美,就算是鬼魂又怎么样?别说姑娘不会害我,就是害,也是那个……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他忽然觉得最后两个字颇为唐突,咽下不说。

“和尚?什么样子的和尚?”狩鬼中有僧有俗,她既是来找狩鬼的,就不该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谁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了。”男子摇头。

谧儿蹙起眉头,知道再问下去怕也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总之这男子甚是可疑,她此次来通州毫无头绪,倒是可以从他身上查起。

“姑娘来我书斋,又是为了什么啊?”男子问道。

谧儿脸色一凝,男子既然看得到她,她自然不能在此处居住。

“谧儿姐姐,我们不要住这里,再找其它的住处吧?”朋生怕谧儿想要在此居住,急忙说道。

“咦?姑娘是在找住处吗?”男子插话,“舍下倒是有间空房,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

“为什么你家门口不贴门神?通州府内该是每家每户都贴的吧!”谧儿问道。

“反正我从小就看惯了,有好兄弟陪着更舒服一些,也不寂寞。”男子笑道,“传说那张门神像是通州府以前的一位大法师,因为灭鬼有功,后来成了仙,通州家家都贴这玩艺避鬼。但其实鬼也没那么可怕啦,不是还有姑娘这样的美女和这位小弟弟这么可爱的小孩嘛……”

谧儿又好气又好笑,但想想住处的问题头就痛,而且……住在这里的话,查起这男子也会方便一些吧?

“公子说可以留我二人住宿,可是真心?”

“当然是真心,十足十的真啊!”男子听得此言大喜过望,便要握谧儿的手。朋早有防备,将手伸出,放入男子手中。男子像抓住蛇一样,马上放开手。

哼!果然是色鬼!

“姑娘尽管住下好了,我和这位小兄弟一间,姑娘单独一间……呵呵,幸亏当年老娘在世的时候说要多盖一间房留着给我讨媳妇……”他发现自己又说过了头,急忙住口。

谧儿嘴角勾起:“那打扰公子了。”

“不打扰……不打扰……”男子笑得合不拢嘴。

“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不值一提……我叫张子尘,弓长张,老子的子,灰尘的尘。姑娘呢?”

谧儿躬身:“谧儿,静谧的谧。”她指着朋,“这是我的同伴,唐乐朋。”

“姑娘姓什么呢?”张子尘问道。

谧儿脸色微变:“孤魂野鬼,那里有什么姓?”

张子尘和朋心中一寒,张子尘住口,不敢再问。


   第二章

谧儿和朋进了醉尘书斋,张子尘在一旁唠唠叨叨,说着他的书斋。

“谧儿姑娘,你看我这书斋还好吧?这边这边,这边挂着的可是名家字画呢!这张是东坡居士的风雨图,这张则是本朝四大才子之一的文……”

“都是仿作,有什么名家可言?”谧儿打量了一下周围,书斋并不大,却布置得极其整洁与雅致。最吸引她的当是书斋正中挂着的一幅字:“醉乡路稳宜频到,梦里颠簸笑忘尘。”

字极为潇洒,写得并不算大,却看得出气势恢宏。写这字的人,该是有颗不羁的心吧!

“平仄不对,没有对仗。说对联不是对联,说诗词不是诗词。”谧儿轻轻皱眉,“还真是莫名其妙。”

“我也说了嘛,我就是不讲规矩才会落第的啊!”张子尘仍是笑着,“反正这是自己的书斋,又不是翰林院,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好了,管它那么多!”

谧儿心中一惊,她是不是引魂做得太久,思想也跟着老化了?张子尘的语气轻松,想见是他的心自在。而她,已经被太多东西牵住了吗?

“不过谧儿姑娘真的是好眼力呢!我的仿画可从来没有人看出来过,你却一眼就肯定其是伪作。”张子尘续道。

“哼!这么难看也敢说仿得像?别人没看出来只能证明他们笨!”朋不屑。

“朋,张公子仿得极像,常人是看不出来的。我能发现这是仿画,只是因为我当初曾在苏先生家中住过一段时间,对他的画有一点研究罢了。”苏轼才名当年传遍天下,她是鬼,却也是个雅鬼,至少是个附庸风雅的鬼。对他倾慕之余,趁着闲暇时跟他流离了几年——反正鬼的寿命是无尽,到也不必在意这一点点时间。苏轼画作,哪里有她不知道的?况且她在世上飘荡了这么久,有多少画能久过她?想在她面前作伪,不大可能呢。

“咦?谧儿姑娘见过东坡居士啊!好福气呢!我也很仰慕他,很想见他呢!”张子尘喜道。   

“见他又有何难?难的是不见他。”谧儿道,“想见他,一尺白绫足矣。不见他,却要用上全部的心思。”

“可是阴间不是可以投胎转世的吗?”苏老先生已死几百年,总不会还在地府里面做鬼吧!

“本来是可以的,但是你也知道,王安石比苏轼早死十五年,苏轼死的时候,他已经去投胎了。苏轼说前辈子他就比王安石小十五岁,所以吃亏,这辈子绝对不要再比他小了,于是硬是不肯投胎。阎王无奈,就给他安排了个差事。不足百年之后王安石魂归地府,本该再次投胎,结果他二人谁也不肯晚于对方,同时辰他们又不同意,就一直没再转世。”谧儿道,这是地府中最可笑的事情之一,当时难坏了阎王。

张子尘瞠目结舌:“你们地府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地府自有章程,但也有它随便的一面。自风雨二人统一冥界,定下法令以来……”谧儿忽然顿住,因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而脸色发白。

通州府,果然是一个惑人心神的地方。往事浮上,连说话都无遮拦起来。她多久没有说过风雨这两个字了?脱口而出,几乎把数百年前的事情对一个外“人”倾诉,怎么会这样?

“谧儿姑娘,你怎么了?”在朋担心的看着谧儿的时候,张子尘关切的问道。

“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奔波了一天,她怎样也没有办法再撑下去。身体的累自然是小事,反正她也算不上有肉身。心上的累,才是真正的难忍。

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在提醒她曾经的不堪;家家门口上贴着的门神似乎都在看着她,本是平和的相貌,却狰狞无比。通州府,五百年来,她不曾踏上这里半步。而今,却仍是伤痛。

“瞧我这大意,谧儿姑娘远路而来,我净抓着姑娘絮絮叨叨,都不顾姑娘疲倦。”张子尘上前几步,便欲去握谧儿的手,朋站在谧儿身旁,一双眼冷冷的看着他。张子尘见他眼光,竟不敢再唐突,“现在天色已晚,谧儿姑娘要是饿了的话,我马上去做饭,然后谧儿姑娘就可以歇息了。”

“你听说过鬼要吃饭的吗?”谧儿无奈问道,一旁的朋给了张子尘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也是哦,那谧儿姑娘就去睡吧,这边这间……我和这位小兄弟在我的寝房中睡……”张子尘一句话未了,朋早就怒目:“凭什么要我跟你睡一间?”

“那难道要谧儿姑娘和我睡一间?要是那样倒是更好。”张子尘笑得有些贼。

“做梦吧你!我和你一间房,省得你也里有什么不良企图。”朋瞪着他。

“小兄弟,做人要凭良心,向我这样的谦谦君子……”

“得,你是君子,我是小人行了吧?君子,您可以带谧儿姐姐去安寝吗?”朋不理会张子尘唱作俱佳的表演,径自问道。

“呵呵,你这么说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小兄弟,你可以叫我子尘哥哥或者张大哥,谧儿姑娘叫我子尘就好。”子尘傻笑道,把目的放到最后一句话。

“子尘……”谧儿轻轻念出他的名字,不顾一旁朋的愤然,“那你叫我谧儿好了。”

呵呵,目标达成!子尘暗喜,带着谧儿走进内室,剩朋在一旁跺脚。

色狼!


本来是极累的,头沾了枕,竟然没有睡意。谧儿睁着眼睛出神,思绪不知跑到了哪里。

这屋中极其的干净,或者说,整个通州府都是非常的干净,街上,屋舍中,几乎都没有鬼魂的痕迹。一般而言,再怎样清静的地方,都会有冤鬼徘徊不去。地府向来不勉强死魂,只要不为害人间,也就任他们去了——所以朋才可以自由留下。通州府中,黑白无常收魂甚少,而全城中竟无死魂,自是极为蹊跷。

心中打了个寒战,那些人——那些叫狩鬼的人,一定藏在这座城的某个角落,用极为卑鄙的手段夺魂之灵力吧……

那些魂灵属于魑魅,只有丁点的灵力,失去灵力之后,会成为半魂鬼。如果半魂再被杀,便是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转世。通州恶鬼在近年来成妖,开始作祟,狩鬼的不择手段也是自那时开始。

不能再任事情发展下去了,那些死魂何其无辜啊……

谧儿闭上眼,决定明天开始一定要尽心竭力,尽快把事情解决。


阳光洒入,谧儿感觉到脸上的暖意,醒了过来。

很少这样的熟睡,她是引魂使,夜间才是她活动的时候。到了这通州府,连习惯都变得像人了吗?

鼻间是饭菜的香气,她常常宿在人家,却总是昼伏夜出,反正常人也看不见她,她只当寄住。但此刻,这香气显得格外的诱人。

谧儿下了床,这书斋内室有两间卧室,出了卧室门便是厅堂,子尘正将饭菜摆上桌。他见谧儿起了床,连忙笑嘻嘻的跑过来:“谧儿,要不要吃些早饭?我做的粥哦!”

“谧儿姐姐不是说过了吗?鬼是不用吃饭的。”朋揉揉眼睛走出来,那家伙的睡癖不是一般的差,在睡梦中还不断叫着“谧儿谧儿”的,让他恨不得宰了他。

谧儿眼中热切褪去:“是啊,你自己吃就好。”

子尘不管她的推托,径自拉着她坐在桌边:“就算是鬼,也是可以吃东西的吧!谧儿你身体这么虚,脸色又不好,一定是从来不吃东西的关系。我的一个好兄弟告诉我说 ,灵力高的鬼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吃东西,而且他们吃的东西会化为灵力的哦!”由于朋晚上不大想睡,又听了一夜的梦话,神志还未清醒,竟然没来得及止住子尘的禄山之爪。

“可以吃东西这一点是不假,会化为灵力就是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传言了。”要是这样,他们整天吃东西就成了,哪里还用得着修炼?

“呵呵,反正我那帮好兄弟大多数都是小鬼,说的话也当不了真。”子尘笑道。

“你……说的那些鬼,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谧儿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接过子尘递来的匙子,将碗里的粥搅来搅去。

“大概是两年前,他们说什么这个地方有妖——真是,鬼还怕什么妖!——然后就走了……那个时候我还能看到一些游魂,一些刚死了没多久的人,到了今年,渐渐连刚死的人都看不到了……”子尘大口喝粥,“我还以为是我失去了看他们的能力,当你告诉我你是鬼的时候,我还高兴了一下。”

鬼是不会流汗的,所以她额上的水珠一定是热粥蒸出的氤氲……一定是的……

怎么会有为见到鬼而高兴的人啊……谧儿几乎是无言了。

一边静静喝粥的朋给子尘一个白眼,表示不屑。

“子尘,你有没有听说过‘狩鬼’这个组织?”谧儿问道。

“昨天你好像问过……那是什么东西?”子尘反问。

“那你最近有没有听说通州府哪里闹鬼?”谧儿见他神色确是不知,换了个问题。

子尘指了指自己:“我家里啊,鬼还在对面和我说话呢!”

谧儿无奈:“其他地方呢?”

“没有吧……最近好像很平静呢,一点有关的消息都没。”按理来说,人死后总是有留恋,所以立时入地府者少,延迟几天告别一下的人多,一点闹鬼的消息都没有,反而是奇怪。

“通州府内应该有一些捉妖收鬼的和尚道士或师婆一类的人吧,你认识吗?”子尘又非此道中人,自是不知其中事。

“倒是有一个姓刘的师婆,但她……”

“她怎样?”

“她差劲得很,根本就是骗钱的嘛!每一次捉鬼的时候,我都看得到鬼是在哪里,她却指着另一边没鬼的地方撒符念咒。鬼都坐在她肩膀上了,她却说已经除掉冤孽了……这不是骗人是什么哦?”子尘嘟囔着。最重要的是每次他说刘师婆骗人的时候都没有人相信他,过分!

“难道你们通州只有一个师婆吗?”谧儿问。

“当然了,我们这里可出过神仙,寻常的鬼哪里敢来作祟?”子尘表情带点骄傲,却见谧儿霎时间沉了一张脸。

“好,我去拜会一下那位刘师婆,看看她到底是真才实料,还是出来骗人的!”谧儿听子尘提起神仙二字,心中一痛尤甚。虽尽力保持平静,却不禁变色,连声音亦多了几分冷硬。

“这……谧儿,你可是鬼啊,万一……”哪里有鬼主动送上师婆的门的?

“没什么万不万一的,别说她法力低微,便是高强我也不惧。”谧儿轻道,表情踞傲,“想我堂堂引魂,难道还怕了一个凡人不成?”

子尘眼中神光一闪,随即敛去:“既是如此,那让我陪着你去吧。”

谧儿本来也不认得路,有子尘带路真的是再好不过。她点点头:“如此劳烦你了。”

“为美女效劳是我的本分,哪有劳烦可言?”三人均用膳完毕,子尘忙收拾桌子。谧儿和朋坐着,静静看他跑前跑后。

待子尘做完一切,将书斋门关上锁好,三人——或说,两只鬼一个人——走上大道。

外边阳光明媚,谧儿本来白皙的肌肤在红衣及阳光的映衬下几乎成了透明,她蹙起眉,眼眯起来,不习惯这样的阳光直晒。一旁的朋则是用手挡住阳光,长袖在脸上投下阴影。

朋不过百年道行,即使他本来就有些灵力,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也还是有些难受。而她,是本能的厌恶。

是的,她厌恶,这种绝对的正义,其实只是仗着自己的能力胡作非为的一种表现罢了。胜者王侯败者贼,谁胜了,谁就是正义。

“那个人”有了强大的法力,所以他可以成仙,甚至没有人去追究他的法力到底是从何而来。

笑笑,即使笑意已冷的像冰。

这一次,她要正义属于她。

既然回到通州府,既然已经选择面对曾经,就让她把狩鬼的面具摘下,把他们的正义击溃吧!

心下有了莫名的激动,她知道,那是恨意。

压了五百年,这恨意竟依然清晰。

谧儿抬起头,直望太阳。

她要报仇。在五百年后的今天,在这通州府内。
 楼主| 发表于 2007-9-24 22:26: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通州府是小城镇,三人很快走到了刘师婆的家。几间草屋有些破败之象,可见生活之困顿。门口贴的密密麻麻的画像和咒符,自然少不了门神,谧儿一皱眉,大大方方推门而入,朋和子尘紧跟其后。

“呦,这位姑娘好漂亮!您来找老身,可是因冤鬼缠身?您放心,我刘师婆可是这通州府内法术最高的,保您……”刘师婆话没说完,子尘早在一边笑开了:“这通州府内只你一位师婆,当然是你最高。自称自赞,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还当是谁,这不是醉尘书斋的张公子吗?怎么,您今儿个来是为了告诉老身哪里有鬼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刘师婆平日做法时张子尘在旁冷嘲热讽了不少次,她恨他恨到牙痒。

谧儿是自己现形的,朋却还是隐形状态,他伸出手捂住刘师婆的眼睛,她却没有感觉。谧儿叹了口气:“朋,别调皮。”她走到刘师婆面前:“连小鬼都看不到,难怪子尘说你毫无法力。”

“敢情你们是一伙的啊!”刘师婆嚷嚷着,“姑娘,这话可不是乱说的,你们硬是说我看不见鬼,你们倒是说说哪有鬼……”她语声忽然停顿,两眼圆睁,眼珠几乎要迸出来一般。

对面,谧儿的身形忽然隐去,然后自头至脚一点点现出。她透明的脸似笑非笑看着她:“这下,你看到鬼了吗?”

刘师婆哪里见过这种景象,吓得全身发抖:“你……你……鬼啊!!!!!!!!!!”

“我还以为你会变成青面獠牙,说‘你看我是人是鬼’呢!”不能怪子尘,一般志怪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谧儿不理他,朋翻了个白眼:“谧儿姐姐这么美丽,怎么会作出那么难看的样子?”

“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不会对你怎样。”谧儿静静的对快被吓得背过气去的刘师婆说道。

“姑娘尽管问……我一定说实话……”刘师婆听出一丝活路,连忙说道。

“这通州府内,可还有其他术士?”

刘师婆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通州府五百年前本是袁正法师成仙之地,恶鬼哪里敢在此作乱,当然没有法师来这里……我也是因为本事低微,在其它地方没人信我,只好来这里胡说八道捡口饭吃……”

谧儿听到袁正二字,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你知道袁正的传人在哪里吗?他们应该还在通州府,以‘狩鬼门’的名义除鬼。”

刘师婆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可能在通州府里,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什么狩鬼门。”

“怎么可能?狩鬼一定在通州府里,他们……他们……”谧儿编贝般的玉齿在唇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他们不是在对付恶灵吗……”她抓住刘师婆:“你们这里的东城树林中有恶灵,你知道吧?”

刘师婆被她一抓,心魂俱裂:“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生平从来不做坏事,最多就是骗骗人,姑娘您千万不要杀我啊!”

谧儿眉头皱起,却又无可奈何,将刘师婆放下,用她能做到的最和缓的语气说道:“我不会杀你,只是要问问你有关东城恶灵的事情,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一定不为难你。”

“姑娘怎么知道东城恶灵的事……”刘师婆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问了蠢问题,这件事官府虽然极力隐瞒,但也只是瞒着百姓。这姑娘既然是鬼,自然不会不知道。

“这东城恶灵作孽至今也有两年了,幸好受害的人不多。”刘师婆缓缓道来。


“二年前,龙城镖局的人保镖经过东城,其实东城素来都不干净,但他们说世上哪有鬼魂这东西,便进了树林。结果……一行四十三人,只有一个逃出来的。那人是外县城来的一个小孩,父母双亡,是龙城镖局总镖头在一次运镖途中捡到的。总镖头见他可怜,便留下来打杂。不知怎么的,竟然逃过一劫。”

“据他说,那天他们进了树林,起初的时候还都平静。郑镖头却忽然喃喃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符贴在头上……”

“忽然之间,树林里狂风大作。一个男人声音响起‘好啊,袁正,你终于来了。’这句话刚落,那郑镖头便喷血而死。众镖师见势不对,也顾不上镖了,四散而逃,接着就听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想逃?哼!通州府的人都该死,你们要为鱼儿陪葬!’”

谧儿倒退两步,脸色苍白。刘师婆不觉,径自说下去:“那孩子也拼命的逃,说不上周围响起了多少声惨叫,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在树林外了,那声音始终没有追上来。他好容易捡回一条命,跑回镖局把事情说了。镖局的人哪里肯信,自要去看看,但听那孩子言之凿凿,倒也不敢大意,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和尚道士跟着一起,挑了一个阳气重的日子去城东树林。可能是那几个人法力比较高吧,竟然安然回来了。”

谧儿冷笑一声:“法力高倒不一定,那恶灵修炼了五百年没用灵力,忽然杀这么多人,几天之内能再用力才是见鬼。”她这么说着,心中的疑惑却比刘师婆更甚。这恶灵明显是和当年有关系的人,鱼儿二字是那孩子听错了,应该是雨儿才对。但……会是谁呢?五百年后,竟然还记得当年的事,会是……谁?

刘师婆讨好的点头:“姑娘既然这么说,那多半就是这样吧!那些人回来的时候脸色发白,一直说着‘鬼,恶鬼……’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却不说。后来还是县令找我去问,我才知道个大概。”

“那天他们去,只见满地血迹满地尸体。他们去的时候是第三天头上,地上的血迹却还没有干。那些镖师的死状极惨,不是人能做到的。他们进去的时候林子里没有声音,但是血迹忽然流动起来,排成一行字:‘五百年为一人,入林者,死!’”

“县令问我可知此恶灵来历,我自是不知。但为怕他令我除妖,只好把那妖说得厉害无比,绝对不可得罪。县令贪生怕死,便不再提除妖之事,只是下令不许百姓入树林。鬼怪之说自然无法上报朝廷,尤其通州还是出过神仙的。故将此事压下,不许对外提起。怪的是,明明那树林外面小径已被封死,每隔个把月却总有人死在被封的地方……”

“死的都是些什么人?”谧儿语气急促。

“什么人都有吧……”刘师婆倒没注意过此节,努力回想,“有我们街上的平屠夫,对了,还有张公子临街上的周和尚……”

“啊?他们都是被鬼杀的啊!可是官府说是……”子尘话说到一半,见谧儿不耐烦的眼神,连忙住口。

“那些人有没有什么共同点?他们互相之间是不是很熟,常常聚在一起?”谧儿问道。

“他们……好像平时都不大说话的样子……不过说起相同点,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他们有僧道俗,但是都没有娶妻,这算是相同点吧?”

“果然!”谧儿冷哼一声,死的人恐怕都是狩鬼吧!

“你把死的人名字和住处写出来,我三天后过来拿。我的事情你要是想告诉别人也无妨,不过要想清楚后果。”谧儿道,刘师婆忙摆手:“不敢不敢……”

“那就好。仔细写着,要是有写错的地方……”

“我一定用心……一定……”刘师婆保证。

谧儿点点头:“好。”转身离开。子尘和朋跟上。

门外阳光灿烂,哪里有半分恐怖气息?


用过午膳,谧儿又要出去。

“子尘,你还是买你的书吧,我知道我要去哪里。”谧儿留下句话便走,朋跟在她身后,对子尘做了个鬼脸。

“谧儿姐姐,咱们一定要在通州住吗?”出了门,朋问道。

“当然了,我有事情要处理啊!”谧儿不知他的用意,理所当然的答道,“怎么?不喜欢这里?”

“谧儿姐姐,我觉得来这里以后,你越来越像人,越来……离我越远了……”朋小心翼翼的说道。

谧儿一愣,笑道:“哪有?是你想太多了!”

朋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心中想起的,是适才谧儿吃饭时的神情。他自己也吃了饭,只感觉怀念,谧儿吃饭的样子却像是一个“人”,而非一只鬼……那一瞬,他是那么深切的感觉到,谧儿已经离他远去。

通州府,他讨厌这个地方,更讨厌那个叫张子尘的色狼!


谧儿去了县衙,拿了通州府的地形图和相关的卷宗,然后回到醉尘书斋。

还没进书斋的门,便听到里面的人声。谧儿和朋此刻是隐形的,大模大样从门走入。

“谧儿……”子尘见她进来,欣喜之余不觉叫出声来,站在他对面的姑娘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奇怪的问道:“什么谧儿?”

子尘方才醒悟过来,忙装笑道:“没,是我看错了。”

“张公子,人家知道你是害羞……哎,其实你的心意我很清楚……”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纠结着摧残裙摆。

“呵呵,哈哈……这个……洪姑娘,天色已晚,书斋要打烊了,谢谢惠顾,下次再来。”子尘温和的笑看得那姑娘芳心猛跳,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便被他推出书斋。

子尘插上门,送了口气。洪静蓉喜欢他已经很久了,常常借买书之名行轻薄之实,他明示暗示了无数次,这位姑娘竟然还能自得其乐,也算是奇人一个。

“张大个很受欢迎嘛!”朋故意把ㄕㄍ读成去声,哼,想当他大哥,他晚生了一百年!

子尘急忙对着谧儿解释道:“我和洪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谧儿把东西放到桌上:“你和她有没有关系和我没有关系,你不用解释。”

“不吃醋就表示不在意……”子尘有些失望的嘟囔着,谧儿哪里有闲理会他,摊开地图,仔细看起来。

谧儿毕竟对通州不熟,半晌也没有找对地名:“子尘,你有空吗?过来帮一下忙好吗?”

子尘得令,连忙跳着跑过来:“好的,什么忙?”


“死魂消失是这三四个月间的事,在这期间,通州共死亡五十三人,其中有二十七条死魂下落不明。而这消失的死魂,基本上都分布在这一条道路左右——这条路叫什么名字啊?字太小我看不清。”谧儿微微皱眉。

“很奇怪的名字,叫云白路。”子尘答道。

谧儿一震:“就是这条路了,云白即是魂魄去了鬼,这条路上七口井摆成天罡阵,正是用来除鬼的。”

“不会吧,听说这条路自宋朝初年开始就有了,怎么可能……”

“宋朝……”谧儿有一瞬间的失神,“那就更对了,事情本来就是从宋朝开始的。”

自此上溯五百年正是大宋,这条路……想必是“那个人”修建的吧。真绝呢,生怕自己的传人压不住厉鬼,布下阵势好让他们借他的力是吗?

“最奇怪的是这条路竟然直通城东……那个恶灵居然不怕天罡灭鬼阵吗?五百年的恶灵……他是不是有些太厉害了?”谧儿自言自语,子尘和朋面面相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三天之后月圆,我还是那个时候去吧。刘师婆的名单到时也该写好了,可能有些线索……”谧儿也不管他们懂不懂,反正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倒也不是怕了那阵势,但大敌当前,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蛮干是傻子做的事情。

子尘和朋自是不知她在说什么,但两人都决定跟着她过去。二人的眼光相触,发觉对方眼里的毅然,冷哼一声,各自转过头去。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第四章

十八人。

两年之中,死在城东树林的人,除去起初龙城镖局的四十二人,共有十八个。加在一起,是六十之数。这恶灵杀人算不上少数。

这十八人职业住处各异,但将他们的住处用线连起来,却是围绕着云白路的一个圆。

“哼,果然。”谧儿冷着一张脸看地图,越看越是刺眼。“那个人”成仙五百年了,却还是阴魂不散。他活着的时候就和鬼过不去,成了仙也没有让他明白生死轮回的道理。

“朋,你留下来。我今晚去云白路收魂。”月圆之夜是她灵力最高的时刻,云白路两旁二十三只鬼不可能凭空消失,她一定要找出幸存的魂。

“谧儿姐姐,我也要去。”朋眼神执著。

“谧儿,我虽然很没用,但至少是认识路的。”子尘笑嘻嘻。

谧儿看着他二人:“此行凶险,朋你是灵力甚高的死魂,狩鬼不会放过你的。还有子尘,恶灵杀的可是人。”

“没关系的。”二人齐摇头,“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谧儿见他二人语气坚决,也不再推拒——反正她的灵力对付狩鬼还是绰绰有余,至于那恶灵……她又不是去树林,应该不会有问题才是。


通州府闹鬼一事县令虽然极力隐瞒,但此等大事怎是瞒得住的,百姓心中自有数。因此,甫一入夜,路上便无人行走,家家户户关门熄灯。尤其云白路,因为紧连着城东树林,更是半个人影皆无。

月极圆,月光清澈如水,落在谧儿身上。她一身的红衣在月下看来有难以描绘的美艳,美而魅。她洁白的脸上漠无表情,眉间却有一种鬼魅之气,看上去有些恐怖。

谧儿走到路当中,路边七口井忽然受了什么震动似的发出声音,然后七道白光窜出,在天上合成一道光,向谧儿刺下。谧儿冷笑一声:“如此雕虫小技,也想伤得了我?”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剑,手一挥,白光退回,在天上散成七道,射入井中。

谧儿将剑竖起,向天上一指:“六道轮回,天理之常。孽法无端,封!”剑发出一道红色剑气,也散成七股射入井中,井中声音渐歇,终于归为静寂。

“这就除掉了吗?”子尘好奇的上来问道。

谧儿扫了他一眼:“这是宋人留下来的法术,井依天罡北斗的方位而建,为的是收鬼。我只是消了这阵的法力,让这附近的鬼不会再受其扰。”

这阵虽厉害,却需要有人催动才行。井上残存的法力并不强大,却是她极为熟悉的术,自是狩鬼无疑。

月升当空,黑白无常带着死魂到来。

“月圆之夜,地府门开。冤魂怨鬼,莫再徘徊。一世功过,千古兴衰。尽在奈何,舍情忘爱。留恋为谁,生不满百。不如一笑,魂归去来。”

谧儿舞起剑,子尘被她剑气所逼,退至一旁。朋跟了谧儿百年,这一幕早就看熟。他是魂灵,自然也不敢离得太近。谧儿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剑尖点出,剑所指之处开了个大洞,黑漆漆的甚是吓人。

谧儿轻挥衣袖,黑白无常所收死魂尽数而出,飘入洞中。偶有一迟疑不前的,谧儿口中念念有词,竟然也使其入内。待袖中死魂尽入之后,谧儿剑交左手,右手掐成诀放置眼前,将引魂歌再唱了两遍。唱毕右手挥出,声音冷凝:“既已是半魂鬼,还不快归地府等待转世?当真要等待魂飞魄散不成?”

谧儿袖中发出一道光,光指之处,一道白影慢慢浮现。轮廓渐渐分明,竟然是一女子,白衣素裙,黑发披散额前,看不清脸面。谧儿见她出来,将剑垂下,知道失踪的魂灵只余此一人,其余怕是已魂飞魄散。而她也成了半魂,自是不能吓到她。

“你你你……”子尘看那身影有些眼熟,便盯着她不放。那女子似乎有所感,抬起头来,从发中间露出一张脸,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子尘见她面容,一惊尤甚:“你……你不是西街王家的璃姿姑娘吗?你不是病死了吗?”

“哼,不愧是张大个,每家的姑娘都认得啊!”朋在一旁冷哼。

“王璃姿,你既是病死,又怎会只有半魂?你躲在这云白路旁,又是为得哪般?似你这种半魂……”谧儿顿了顿,眼中忽然有丝情绪掠过,“下了地府之后还要修炼一段时间才能修成完魂,你又为何在此耽搁?”

王璃姿闻言,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谧儿,瞳仁血红凸起,在月光下看来甚是恐怖,她张开嘴,声音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我不甘心……”

“人既已死,生前事便已了结,有什么不甘心的?”谧儿问道。

“你不懂的……”王璃姿低喃。

“你不说,怎知我不懂?”谧儿扬起眉,“我身为引魂,地府之中我排第三,新死鬼尽在我管辖之中,我有什么不懂?”

“你是上官?”王璃姿几步上前,表情激动,“请你为我做主啊!”

上官……谧儿对这个名称表示厌恶,却没有反驳:“你到底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吧。”


“我是于今年春天染上的风寒,到城中的庆余堂抓了几副药却不见好。我家境贫寒,也请不起大夫,撑到夏天,终于还是死掉。”王璃姿语声哽咽。

“我浮在空中,见父母哭的惨烈,真想能回到身躯之中,但是……我进不去……我拼命哭喊,却只能眼见他们将我的尸体抬走。我跟上去……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那个人出现了。”她语气忽然转重,阴森而诡异,其中恨意清晰可辨。

“他一把抱住我,我回头一看,却是相识——他是庆余堂少爷余名扬,我去庆余堂抓药时见过的。”

“他抱住我,我死后成游魂,任怎样哭喊都没有人理会。而他不只能看到,还能触到我……我心中欢喜,也不抗拒,任他把我带回家。”王璃姿低下头,虽止不住恨意,却也带出几分羞涩。

“黑白,当时你们在哪里?人死一日内你们便该出现拘魂,怎能到三日出殡时还不见影子?”谧儿冷下脸。

“引魂……这姑娘是横死,待我们得知,已是两天后的事了。我们马上赶去,她的尸身却已被抬走,魂魄亦不知去向。”黑白无常叫屈。

“这位大人,您是错怪他们了……”王璃姿开口,谧儿听她越叫越离谱,心中不喜。王璃姿没有注意她神态,续道:“不知怎的,我才死一日,父母便将尸体移走,我也正在奇怪这件事呢。”

谧儿左手拇指和无名指搭在一起,其余三指不停伸曲,转瞬间已算出事情经过,暗叹一声:“此事不必追究,王姑娘,你继续说吧。”

“他……他说自从在药堂里见过我一面以后便对我念念不忘了……知道我过世,他伤心欲绝,又不敢光明正大来我家,怕坏我名声,于是躲在一边,却见到了成鬼的我……他说,这一定是上天垂怜,怜他一片痴心。”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细不可闻,“他说完便抱紧我,我一时情迷,便……”

女子,总是抵不住甜言蜜语……子尘心中叹息,这王璃姿虽家境贫寒,但因长相不错,一直眼高于顶,却在死后因情迷失身。

还是谧儿特别,虽然总是冷冷淡淡的,但眼中可见清明,做事也很少见慌乱——咦?

子尘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谧儿此刻站在他左前方,脸上仍是淡无表情,却有一丝发青。他眼光移下,只见谧儿右手扣住左腕,本来洁白细腻的纤纤玉手泛起了青筋,看上去苍白枯干。整齐的指甲忽然长了几倍有余,末梢尖尖,竟然真的成了鬼爪。谧儿向来从容而注重形象,这样的丑态,她怎能容许出现在自己身上?

王璃姿住了口,脸上红晕清晰,给她原本惨白死青的脸添上几分妩媚。谧儿心痛得象是要被剜掉一样,她右手用力,指甲从左臂上划过,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子尘大惊,几步上前至谧儿身后,抓住她的右手,不让它在她自己身上肆虐。谧儿挣扎几下,虽然是用尽全力,却怎敌得住男子的手劲?她闭了下眼,睫毛下隐然有晶莹之意。她声音细微:“子尘,拜托你……”

五百年波澜不兴的平静都是强压,此刻既已被搅乱,她也无力抗拒。只是现在情况,却不该是她痛苦迷乱的时机。但是,心中苦痛和愤恨,若没有发泄的对象,怕会郁结心中。她右手用力,指甲陷入手心。

子尘掰开她的手,让她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臂。谧儿心志仍有些迷乱,拼命握下去,指甲在他臂上留下抓痕。子尘笑而不动。

朋在一旁见此情景,心中一痛。


“第二天早上,我满怀欣喜起床,他正用奇怪的眼神凝视我。我心中一羞,低下头去……”王璃姿声音高了几分,怨恨之意重现,“他靠了过来,我本以为……结果,他手中拿着把匕首,竟向我刺来!”

“好在我当时羞涩,向旁边躲了下,他手中匕首没刺中我心口,歪了一些。”王璃姿眼神狂乱,适才的女儿娇态不复,“我只觉得身上剧痛,拼命张口问他为什么……”

谧儿左手捂住左胸,只觉心中疼痛难忍。她手下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些心中的痛。子尘从后面用左手抱住她,将她左手移到他的左臂上,谧儿却是不觉,依旧用力。

“他说,他和我……只是为了夺我灵力……他说他是狩鬼,专门为了消灭我这种恶鬼而存在的……他……”王璃姿顿了下,“他说他要杀我,我于是拼命逃跑,只觉得身体轻得可怕,一飘便到了街上,那几口井……那几口井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一样,我吓得赶快躲了起来,就躲到今天……大人,大仙,我更无所求,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然后让我把那个人……把他……杀掉……”

子尘只觉得谧儿用力更甚,她勉强开口,声音却嘶哑的不像是从她口中发出的:“你想知道原因……那我告诉你……”

“鬼死后便有了灵力,像你这种新死鬼,灵力有限,其实本来也没有办法危害人间什么的……但是,在宋朝,出了个以灭鬼为目标的法师,但凡是鬼,他都要消灭。”

“那法师虽有法力,却不是很强。人可夺鬼之灵力,但无法完全化为自身所有,助益不大。他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一个可以迅速增加法力的方法,那就是……与成为鬼的处女……交合……”谧儿指甲深陷子尘肌肤,血不停流下,子尘却不动声色。

“这法子极为残忍,被夺取灵力的鬼便是失去了半魂,必须在地狱修炼百年才能转世。而那法师在夺取她们灵力之后,就毫不犹豫的……杀了她们……杀魂……魂便永远消失,天上地下,再难觅踪影,永远消失……”

“那法师是俗家人,长相算是英俊,文采卓然……他目能见鬼,鬼魂大多寂寞,抵不住他示好,为他所骗……便连当时地府中灵力最强的一位女子也为他所迷,和他做了夫妻……”

谧儿说到此处几次张口,均无法将话再说下去。只有绕过痛彻心扉的一段,继续说道:“那法师得了那女子灵力,如虎添翼,不知杀了多少鬼魂。他创立了一个狩鬼门,门下弟子出自他调教,以除鬼为目标。”

“那法师后来怎样了?”王璃姿没想到此事由来已久,问道。

谧儿冷笑,笑得却像哭:“人有足够的灵力便成仙,他还能怎样?”

“那人莫非是袁正?”子尘联系前因后果,问道。

“通州府内,户户供奉袁大法师。即便是死后,他仍然留下镇鬼之术……王姑娘你要不是纯阴之体,死后怕是连家都入不得……寻常法师只除恶鬼,他却谁都不放过……”

袁正此行径已经不是为除恶鬼,而是为了自己能得到灵力,为了自己成仙而已。狩鬼门下弟子也都延续了他的壮志,终于激怒了风,五百年前血洗通州。狩鬼门不敢再光明正大的狩鬼,只是偶尔除除恶鬼,冥界也便不理会他们。直到这两年通州恶灵成妖,又将狩鬼门作为屠杀的目标,他们才慌乱起来,继续夺鬼之灵力以增强自己的力量。

“那袁正怎么如此恶毒?”王璃姿喃喃,“原来,他也是狩鬼,所以……”

“我此来通州,便是要阻止狩鬼的。王姑娘,你放心去吧,你的仇会有人帮你报的。”谧儿语气尽量放柔。

“不!我恨!我要亲自杀死他!”王璃姿叫道。

“王姑娘,你能活至今已经是奇迹了,又何必……”谧儿摇头,“他的匕首插在你肝脏上,本来应该立时就杀死你的……你既没死,想必是他手下留情。这样,你还忍心杀了他吗?”

王璃姿愣住,想起那人的温柔,想起两人的缠绵,一颗充满怨恨的心竟然软了下来:“我……”

“他可能也是逼不得已,毕竟狩鬼门下,不容叛徒。他既放了你,不知还会受什么样的处置。王姑娘,你现在这条魂是他留下的,你还是去转世吧……但愿来生,你们不会有这样的命运。”

“你是说真的,他真的……手下留情?”王璃姿盯着谧儿,谧儿一笑,笑得非常柔和:“那是自然。”

“你还是爱我的……是吧?”王璃姿低语,“余郎,那我们来世再见吧……”没入谧儿所开通道之中。

谧儿松了口气,再也没有办法维持笑容。心中无数记忆无数情绪涌上,身子一软,倒在子尘怀中。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可是,狩鬼门的报应,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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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4 22:27: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谧儿睁开眼,已经是在醉尘书斋。子尘和朋坐在床边,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忽然之间,她很想哭。从踏进通州府那一瞬起,她就一直想哭。袁正、雨儿、狩鬼……一切一切交织在一起,血红色涌上,她几乎闻到了那极腥的血的味道。眼前绯红一片,竟然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子尘见她眼中泛起红雾,心中一惊,忙抓住她手臂:“谧儿!你是在醉尘书斋!在你眼前的是我和朋!”

她不是在那条云白路上吗?那个半魂……在说着她的痛苦她的悲惨……她可知道,曾经有个女人,有着和她相似的命运,却比她惨上千万倍。

毕竟,那个半魂只是一时迷惑一夜缠绵,那个女人……却是被倾心所爱的人背叛……一年多的夫妻之情,在那个人心里竟然都只是欺骗。

“王璃姿……她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啊……”谧儿惨惨的笑了,“即使是魂归地府,在她心中,那个男人还是爱她,不忍心杀她的……这样,她也会甘愿一些,平静一些吧……”

“谧儿……”听得她忽然开口,却是说些奇怪的话,子尘心中有些忐忑。

“我骗了她。”谧儿抬起头,表情非常平静,眼中血色退去,“为了让她甘心去地府,我骗了她。”

“那个叫余名扬的男人不是不想杀她,他只是……没有成功……”那一刀其实极深,但是,刺的地方不对,“他刺的部位,是空。他只刺破了一层皮罢了。”

“怎么会?他不是刺入王姑娘的肝脏了吗?”子尘奇问。

“刺的是肝脏,但她已经没有肝脏了。她的肝脏……被她父母高价卖出,被人生啖入口……”她的肝脏是别人的,所以那个部位只是一层皮罢了,再怎样也无法受伤。

“处子的肝脏,据说可以益寿延年,更能固本壮阳……”谧儿语气冷极,“故有些达官显贵高价求之,有些贫苦人家女儿死了,便将肝脏卖掉。反正人也死了,能换来钱,何乐而不为呢?”

谧儿语气虽轻,子尘却在她眼中看到极浓重的悲哀。这种事情他虽也听过,却总当是无稽之谈。这样人吃人的事情,在他心中,算是惨绝人寰,凡是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如此做。但是,谧儿的话他不能不信。况且,最大的残忍,在昨晚便已经到了一个顶点:骗鬼之清白以长自身之灵力,之后便将其杀掉……所谓的狩鬼,才是真的恶鬼。

“谧儿,不要想了……”子尘看着谧儿强作出的淡然,心中怜惜,紧握住她放在被外面的手。朋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他低下眼,一会儿又抬起,做出一副天真状:“是啊是啊,因此那位王姑娘才不至于魂飞魄散,也算是因祸得福哦。”

谧儿闭上眼,只觉得手上传来子尘手中的温度,竟是炽热无比。心中的凄凉一分一分有了融化之意,慌张与迷乱也渐渐平复。

安心……人的身体,人的温度,竟然能给她如此大的安心的感觉……在那云白路上,若不是他支撑着她,她怕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吧……

她的坚强,她的冷漠,她的淡然,其实只是薄薄的一层,经不住一点冲击。五百年的漂泊让她看了太多,让她学会漠然,却没有办法让她真正的从心结中解脱。当那女子向她倾诉往日时,她几乎承受不住铺天盖地的鲜血而昏厥过去,若不是有他……

谧儿睁开眼,眼前是子尘的脸,担忧和关心清晰的摆在他脸上。他的手握得极紧,似乎要把他的力量通过手传给她一样。

“很痛吧?”谧儿放松了手上力道,眼光落在子尘的衣袖上。她缓缓坐起,伸出另一只手撩起他的袖子,不禁吃了一惊。

子尘一条臂膀上满是抓痕和淤痕,青青紫紫的,交织成可怖的图画。他原来的长衫已经被谧儿抓破,回来后换了套衣服,也大致上了药,却没来得及包扎伤口,血仍从伤处沁出,伤口周围红肿。

“没有你痛。”子尘看向谧儿左臂,那上面是谧儿自己划出的血痕,长长的,已经上了药包扎好,“我只是痛在身上,你却是痛在心里。”

忽然之间,心头好像有什么涌上,转眼漫过了整颗心。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心,让她全身颤抖,却又不知是喜是悲。眼中的水由血红转为透明,由冰冷变成炽热,沿着脸颊静静流下。嘴角却莫名浮起一个笑,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带了点安心带了点喜悦的微笑。

朋在一旁看着,霎时间心中大恸。相伴百年,谧儿一向是淡然的坚强,几曾见她如此模样?原来,在他面前,她根本不曾表现出真正的她。

“谧儿……”子尘凝视着她,有一点慌张。谧儿笑得极美,泪水映着笑容,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现出几分红晕,看起来娇美异常。晶莹剔透的泪水一滴滴落下,像是牡丹带露——不,说牡丹的话,便是将她比俗了。她是红色的蔷薇,有着最坚硬的刺,却开着最柔弱的花。露珠从蝉翼般的红色花瓣上滑落,落在她红色的衣服上,落在她白皙细腻的手上,落在他心里。

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他已将手臂环上她的腰,唇落在她眼角,吻去每一滴露珠。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像是怕会碰坏了她。但他的气息却带着些狂乱,灼热的喷在她脸上;手臂上的热力透过衣服,沸腾了她的血。

谧儿闭上眼,不再使力坐直,只是斜靠在他身上。他身上有着一种熟悉而亲切的味道,温暖的将她包住。那种温暖和安心,是风也无法给予的。

好累,好痛……可是,他能分担她的痛,安抚她的累。

心中情绪好生奇怪,她却不想反抗,只是任那种酸甜苦涩忽喜忽悲的心绪将她没顶。风雨飘摇,她只要抱住他,便不怕这种侵蚀人心的感觉。

“张大色狼,您抱够了吗?”朋眼光变了几变,最终还是用戏谑的语气问道。

谧儿脸上一红,推开子尘。子尘用怨恨的眼神扫了朋一眼,然后带着幽怨的看着谧儿:“谧儿,我不是在轻薄哦,我是认真的。”

谧儿脸愈加潮红,微低黔首,半晌没有言语。子尘以为她生气了,连忙鞠躬作揖:“谧儿,是我一时忘形情不自禁情非得已唐突了你,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喜欢你……这样吧……下次我会先打个招呼再……”

“我又没有怪你。”谧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抬起头,一双眼中笑意盈盈,哪里有半分怒意?

子尘不是傻瓜,知道谧儿心已动,不禁一阵欣喜。想再将她抱在怀中,见一旁朋的眼光,又见谧儿眼中羞涩,竟是不敢。

“子尘,你把伤口包好,再去休息一下。一夜没睡,一定很累了。朋,你也是。昨晚我引魂术用得太甚,你离得比较近,现在大概会感觉头痛欲裂。”谧儿见他二人脸色有些灰败,说道。

“可是我不放心你。”子尘脸上跳脱之气消失,带着几分严肃看她。眼神深邃,竟让人无法看清其中情绪。

“昨晚你在云白路上做了那么多事情,又封了天罡阵,狩鬼门不会不知道吧?”谧儿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要是对方趁机……

谧儿一笑,手一挥,一股红光射出,将床边帘钩射落,幔帐垂下。

“引魂使之名难道是幸至?地府之中我居第三,那些凡人能耐我何?况且……以他们的法力,想窥得我,怕是道行不够呢!”

子尘和朋相视一眼,只好回房安寝。朋帮子尘上药,上得他鬼哭狼嚎。

敢吻谧儿,就要有必死的决心!情敌的手段,可是很恐怖的。


到了下午三人才恢复了精神,醉尘书斋仍是休业,他们坐在书斋内讨论下一步。

“那个叫余名扬的男子住在什么地方?”谧儿换了身红衣,气色看来好了很多。

“庆余堂,在西街街口,我陪你过去吧!”子尘答道。

“不行。”谧儿皱起眉,“你告诉我地点就好,你是人,同去只会坏事。”

子尘嘟起嘴,极为哀怨的看着她:“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哦……我一定会小心的……”

“这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总之,今天晚上你好好呆在这里,不许跟来。”谧儿冷下脸,语气冷峻。

子尘见她生气,也便不敢多言,指了庆余堂所在,看她和朋穿门而出。


庆余堂。

谧儿看着庆余堂的牌匾,一时间止不住颤抖。天色已暗,她眸中的闪光却清晰可见。

狩鬼……终于对上了……五百年的时间没有抹煞她的恨意,这些以着正义为名的人,她要他们不得超生!

抬脚迈入庆余堂,时间虽已不早,堂内却还是极热闹。看诊买药的人来来往往,伙计忙得分不开身。

“少爷,您怎么出来了?”一伙计见一年轻人从内堂出来,问道。

那人不答话,眼光炯炯,看向谧儿和朋的方向,一声冷笑:“我正愁没有灵力可吸,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朋,你先往外走。”这一定就是余名扬了,法力虽然不弱,却还是只能看得到朋而无法见她。他看朋走向门口,跟了上去。


“哼,何方小鬼,竟敢来此送死!”出了门,余名扬从怀中拿出一物件,腹大头尖,有些像水瓶。他将尖头对准朋,口中暗念咒语。

“吸灵力的法宝吗?”谧儿身形现出,看着那样物件。虽然不识此物,但上面隐隐发出的法力确是狩鬼无疑。

寻常鬼的灵力,狩鬼没有办法完全吸收,只能依靠一些法宝,尽可能多的吸取灵力。这东西想必是做此用场的。

“好强的法力,是王璃姿的灵力吧!”谧儿挡在朋身前,手只一挥便将瓶口冒出的光逼退,冷笑一声,道。

“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余名扬脸色有些苍白,瞪大眼问她。

“我不是人。”谧儿冷道,“狩鬼,我就是你们要狩的鬼!”

谧儿上前几步,也不见她是怎么动的,竟然将那物件拿在手中:“先在风寒的药中混入橙毒,将人害死之后再夺其灵力……狩鬼门为了处女灵力,倒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必是被东城恶灵逼到走投无路了吧……”

余名扬听她说得像亲眼得见一般,心中越来越慌乱:“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妖孽?”谧儿表情更加冷,“妖孽应该是你们才对吧!以除妖灭鬼为由,实际上只是为了得灵力而成仙。为了灵力滥杀无辜,坏六道轮回,你们当真不知这世上有报应这一说吗?你可以看看,除了袁正,所有的狩鬼都在十八层之下受苦呢!人死成鬼,狩鬼……难道你们就没有成鬼的一日?”

袁正的“终成正果”激励了无数人,为了成仙,不惜灭绝人性。

“哼,休要在此胡说!恶鬼害人,我们狩鬼是应天理而生,死后也定会追随袁祖师……”

谧儿心中一紧,狩鬼一门果然是相同的样子,眼前这余名扬道貌岸然,一口正义,竟像极了他口中的“袁祖师”。

眼前又出现红雾,谧儿忍了忍,将红色逼退。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狩鬼和她有斩不断的牵扯,她的卜术到这通州城内完全无用。这些狩鬼躲得隐蔽,她必须好好盘问他才行。

想到此节,谧儿再上前一步,拿出昨晚那把剑架在余名扬的脖颈上:“我不想和你废话,说,狩鬼都藏在哪里?”

“哈哈,你以为我会说吗?”余名扬仰天大笑,“为除鬼而死是我们最高的荣耀,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出半句话来!”

“是吗?”谧儿举起手,不知拿出什么东西,“那……”

她话还没说完,余名扬叫了一声“啊”,然后五官中忽然冒出鲜血来,身上也不断喷血,将他灰色的衣服染成血红。

谧儿惊呆了,眼前又是一片血色。

“谧儿姐姐!他……他……他竟然飘起来了!”朋的声音将她拉回神,她闭上眼再睁开,看清眼前景象。

余名扬全身是血,魂已经逸出,却怎样挣扎都无法离开身体半尺之外。他的身体和魂一起浮在空中,向东方飘去。

东城恶灵!谧儿一凛,和朋跟随而去。

   
第六章

余名扬的尸体飘得极快,沿着云白路,飘到东城树林入口,通州府县令立的告示可见:“林中有野兽出没,禁止擅入。”

告示贴在特意立起的板子上,白纸红字,暗中看来格外触目。告示旁有棵大树,树干极粗,似是几百年古木。余名扬的尸体飘到树下停住,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条绳子系住他的双腿,将他倒吊在树上。

余名扬的魂灵得到机会,正欲逸出,那绳子忽然伸长几米,紧紧缠住他脖子。余名扬双眼圆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谧儿秀眉一皱,这恶灵如此行径,也算是杀魂。余名扬所作所为,到得地府自然会清算,为他触犯冥界条令,却是不值。

林子里传出一个极冷的声音:“余名扬,你们狩鬼虽该万死,我却只杀其身,不杀其魂,留你们魂灵去地狱受罪。但你……我却是要连魂一起杀掉……因为,你做了最不可以原谅的事……”

“你不是唯一一个杀魂的,却是我修练成后,第一个以交合来采阴魂灵力的……而且,那女子之死,也是你做的吧?”声音冷峻,竟是充满恨意。

谧儿暗中点头,这一点她早已知道。余名扬是药堂少东,在药中做点手脚真是再容易不过了。橙毒致人死而无痕迹,对余名扬而言,该是利器。等猝死的处子是件多么难的事,要一个人死,却没有那么难。

“狩鬼开始慌了吧……竟然连最后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恶灵冷哼了一声,“以为这样就可以胜过我吗?太天真了吧……狩鬼门有几斤几两,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什么人?”

一阵阴风吹向谧儿和朋所站方向,谧儿向前一步,正欲说话,身后草丛里“滚”出一人来。

“在下张子尘,路遇赶尸奇观,一时好奇,过来凑个热闹,老兄毋怪。”嬉皮笑脸,胡说八道,不是张子尘又是谁?他站起身来,不偏不巧挡在谧儿身前,对着余名扬鲜血淋漓的尸体,竟似没事人一样。

那声音沉默了会儿再又响起:“看样子你倒是普通人……你可知道,擅入树林的通州人,只有死一条路可走!”

“老兄,就算那个什么狩鬼得罪你,我们通州府的人可都是无辜的良善平民耶……冤有头债有主,您这样滥杀无辜,又和狩鬼有什么差别?”子尘声音极其沉稳,侃侃而谈。

那恶灵复又沉默,他修炼满五百年之时恰逢龙城镖局押镖,那郑镖头的狩鬼符让他一时失控杀了四十余人,他本来便有些后悔。半晌,但闻他叹息一声:“你走吧!”

子尘回首,眼光投向谧儿。谧儿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走。子尘转身欲行。

十六的月本是极圆,却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挡住了月,顿时漆黑一片。

那恶灵心中一惊,鬼五感比人类灵敏,此刻他既目不能见物,自是加强了灵感。在子尘抬步的一瞬,他忽然捉到一丝奇异的气息。

“站住……”他手一挥,又一阵阴风袭去,不同的是其中加了几分力。

谧儿只道自己和朋被他发现,举起右手挡住风,拉子尘到自己身后。

“谁?”恶灵发现她的存在,连带她身边微小的气——谧儿和朋灵力够高,反而能掩饰其气。

“冥界引魂使。”谧儿前进几步,淡淡答道。

“引魂……”恶灵冰冷的声音忽然有些激动,“你是引魂?”

谧儿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到,于是答道:“是的,六引魂之一。”

“你是引魂,你知不知道,五百年前,有一位引魂使……”

“我至今不过五百年阴寿,那么久的事,我怎会知道?”谧儿语气平静,身子却在轻颤。子尘似乎感觉到了一般,握住她的手。

“你不可能会不知道的,如果她还在,她该是冥界的……她是你们束魂使风的妹妹,叫做雨。”

子尘只觉得谧儿手心冰冰凉,她身体温度本低,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热度的,此刻却像是尸体一样冰冷。她开口,声音也不似人发出的:“原来你说的是她……”

“你知道?”恶灵声音忽然热切,他小心翼翼的问,带着期盼。

“地府之中,哪里有人不知道她的。据说她在五百年前和一凡人相恋并嫁与他为妻,那凡人却是一除妖法师,为了夺她灵力与她交合,后来将她杀死……那法师,便是狩鬼的祖师,袁正。”

“那雨儿呢?你可知她的魂灵……”

“早就没有什么魂灵了。”谧儿的手无力,子尘紧紧握住,“五百年前,她被袁正所杀,魂灵也随之消失……天上地下,再无这个人!”

“怎会……怎么会……她不是很厉害吗?她不是冥界灵力第三的人吗?她不是引魂的首领吗?而且……她的兄长可是冥界第二的风……他不可能救不回她的……”那声音断断续续,只盼着谧儿的赞同。

“再厉害也没用,魂再被杀,便是魂飞魄散,谁也救不回的。”所以说杀魂是大罪,为冥界不容。

“怎么会……我用了五百年修炼,用了五百年等待,只是为了等她回来……把我的所有给她……她……怎么会不在了呢……你骗我!”声音极微弱,却又忽然强了起来,像是明知道结局,仍然要强辩的色厉内荏。

“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该清楚才是。怕是怕,你只想要自己希望中的结局,对于其它,一概当作谎言。”谧儿勾起笑,在黑暗中,却没有人看得到,“其实这样也好,在这里,永远等待一个不存在的人,至少,在你心里,她还是活着的……”

“那你……又何必告诉我……”声音变得绝望,一点点填满了黑色的夜。

“那你又何必问?”梦被打破了才怪别人,却不想想那缘由还是对梦的期待——若永远沉溺,便是永在梦中;一旦想看到结局,却要承受噩梦的可能。世间哪有那么多美梦可做?总不成一觉醒来,一切便会美满吧!

“是的……我早该知道的……在五百年前的那一天,我就该知道的……”恶灵低喃,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和前任大引魂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和狩鬼门又有什么仇恨,你又是怎么找到狩鬼的?”谧儿听他再提五百年前,心中疑惑益深,忍不住问道。

“我是什么人……哈哈……”那恶灵几声苦笑,“五百年前的事,现在唯有三个人最清楚——袁正、风,还有一个,便是我了……我便是袁正的师弟,陈朗!”


狂风大作,林中本来极暗,漆黑之中浮起一团亮光,子尘凝神看去,竟是青山绿水,小桥人家。他心下大奇,便欲走过去。

“虚妄幻境,不要动。”谧儿手心冰凉,紧紧握住子尘。

桥上一粉衣女子走过,她脚步极缓,周围人来人往的匆忙似乎无法影响到她的悠闲。她走至桥中,极目远眺,秀丽无比的脸落入子尘眼中。

“咦?”子尘和朋同时大惊,这女子眉目精致无比,却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不同的是,他们熟悉的那张脸上常常是漠无表情的冰冷,这女子却是极有生气,樱唇随时勾起,笑得自然。

谧儿全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手抓得极紧。子尘知她心中定是又想起了什么,紧紧抱住她,止住她的颤抖。

“那天,我和师兄是事先计划过了的……大引魂使雨……夺了她的灵力的话,师兄便可以拥有无尽的法力了……”陈朗的声音响起,配上幻境,带着一丝诡异。

“我当时年纪尚轻,师父教我二人法术,然后便叫师兄带着我到处除妖捉鬼。师兄不知从哪里学来一些奇怪的术,借着各种手段夺鬼的灵力。鬼会作祟人间,没有必要留情……于是,我也跟着他……”

“只是,师兄有的时候会和已成为鬼的女子……我毕竟年幼,此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甚至隐隐中觉得有些不对……”

桥上女子似乎赏够了景,举步下桥,移步间似乎有什么从衣间滑落。她身后并行两位男子之一急行几步,拾起那物,却是她腰间系着的玉佩。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男子追上那女子,一脸笑容极尽温柔。

“袁正!”子尘脱口喊出。虽然神态不同,但这张脸,不是通州府家家户户门上的门神,又会是谁?

“他们二人对视,师兄眼中闪过陌生的光,雨儿……便是在那一刻,爱上他的……”陈朗苦笑,“多么肖似断桥相会那一段,可是雨儿竟然没有想到,她的命运。比那白娘子还要惨上不知多少……”

“那个时候雨儿是隐形的,师兄告诉她,他生来便能见鬼,雨儿也便信了……她是个性子极强的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做事向来任性而为,不多加考虑。她把全心都交给了那个看到她却不会害怕的人类的身上……”

陈朗顿了顿,声音中充满苦涩:“于是,她嫁了他……师兄也真的用心,他们成亲的那天,红色装饰得富丽堂皇。在这样的喜气中,我却只能看到血的颜色。”

谧儿几乎站立不住,只凭着子尘支撑她。

幻境一变,是锣鼓的喜庆,新娘脸在大红盖头下,窈窕的身子动得轻盈,可见心中喜悦。袁正握住她的手,似乎可以天荒地老一般。

“我心中有鬼,自然是不敢闹洞房,却又怕被看出破绽,勉强到了新房……雨儿哪管什么礼教,早将盖头拿下。她一身大红,妆点后的脸带着妩媚。她笑得极幸福,一双眼落在我身上,又何尝看到了我?”

“我心中忽然有若雷击,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的屋中,哭得淅沥哗啦……为了什么,那时的我还不清楚……”

“第二天,师兄告诉我,他现在得到了极其强大的灵力……他很兴奋的告诉我……”

“那雨儿……嗯,师嫂呢?”幻境移到了两个男人之间,年轻的一个问道。

袁正皱了下眉:“她……她灵力太高,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得到她的力量……况且她的兄长是冥界灵力第二的风,在我法力练成之前,还是留着她吧!”

“我不知道师兄是不是动了心,却为他的决定松了口气。心中暗暗盼望一切到此为止……鬼,其实并不一定面目狰狞,更不一定会伤害人。也许有些恶灵如此,但大多数的鬼只是自行游荡罢了……雨儿和风总管人间之鬼,是不会容许出格的事的。”

“如此过了一年,一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也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陈朗忽然停住,似乎有什么是他不想说出来的,“师兄背着雨儿修炼法术,到处收弟子,建立一个叫‘狩鬼’的门派……可是,他始终没有对雨儿动手。我以为,他是心软了,他是真的……爱她……”

“可是我想错了……”

风越吹越猛,天似乎就要下雨了。屋内极暗,一灯如豆,跳跃着不安的黄光。

“正,你这是要做什么?”雨儿见袁正拿着拔剑进入,脸上现出疑惑,身子偏了偏,挡住了什么东西。

“时日已至,该是我降妖除魔之时了。”袁正剑尖指着雨儿,表情木然,说出的话却是极其清晰。

“正……你……”

“我是除鬼师,也是新近出现的‘狩鬼门’门主!”袁正语音中正气凛然,他举起剑,便要刺下。

“师兄!住手啊!”陈朗跌跌撞撞跑进门,死抓住袁正的手,“师兄,师嫂她这一年间对你真心,你为什么一定要至她于死地啊!她本来就是魂灵,再死后,可就是魂飞魄散,永远不会再存在于世上……三界五行六道都不再有她……师兄,你忍心吗?”

“他没有听我的话……他稍稍用力便甩开我……我见他决心已定,也不再说,挡在雨儿身前,对他说,要想杀雨儿,必须先杀我!”

“他……一点不犹豫的,一剑刺进我心脏!”恨意,毫不掩饰的从声音中透出,“我们自小一起学艺,学成后一起到处闯荡……我敬他为兄,一直跟从他的意思,他竟然一点不犹豫的……杀了我!”

“我的魂逸出身体,飘在空中。他无暇管我,抽出剑,径直刺向雨儿!”

灯光晃动,袁正狰狞的面孔放大再放大,手中剑闪着黄色的光,和着陈朗身上的鲜血,格外触目。他高举剑,对着一脸泪水却不见惊恐之色的雨儿刺下。

血,溅了出来。

“啊!”一声惨叫,却是从另一人口中发出。谧儿声音停住,晕倒在子尘怀中。

陈朗止不住心中情绪,风刮得烈。连天上的云都抵不住这样的狂风,被吹散至四面八方,露出月亮。

月光照在谧儿脸上,她紧闭眼,双唇也抿得紧紧的,不住颤抖。

“雨儿?!”伴着一阵风,陈朗的声音移近。

眼前人脸色虽苍白,五官却绝对是雨儿没错!


    第七章

随着陈朗的移近,朋心下一凛,他本来站在谧儿和子尘身后,此刻上前一步,挡在二人身前。他修练也有百年,因是在谧儿身边,灵力比一般百年之魂还要高出很多。但他是循正道修炼,比起陈朗行妖道而练出的灵力差得甚远。现下谧儿晕倒,子尘是一凡人,他虽知不敌,也要护得他二人安全。傲然直立,却只能挡住子尘半身。

子尘抱紧谧儿,眼越过朋盯住陈朗:“她不是什么雨儿,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她怎么可能不是雨儿?一样的相貌,一样的职位……看到那一幕,她会晕倒……她怎么可能不是雨儿?”陈朗眼神极其温柔,仔细的看着谧儿,似乎要把她每一点都印在心里般。

子尘见他眼神,心中不快,手臂收紧,硬是将谧儿脸藏入怀中:“我不管曾经发生过甚么,她说她不是雨儿,她就不是。你们的恩恩怨怨我没兴趣,但如果你伤害到她,就休怪我无情!”

朋听了这话,虽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禁几乎笑出声来。子尘一弱书生,就算有些许灵力,目能见鬼,也不过是通灵罢了。陈朗怀着一腔怨气修炼五百年,子尘哪里是他对手?

他回头扫了一眼,忽然愣住了:子尘凝神而立,一双平素充满笑意的眼此刻发出冷冽的光,总是向上勾起的唇抿成坚毅的弧度。他抱着谧儿,双臂有力,似乎怎样都不会放下她。他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全身却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气息。朋何尝见过这样的子尘,心中惊诧。

适才他所感觉到的奇异气息,果然是这个男子身上发出的——陈朗暗咐,催动灵力,却什么都感应不到。面前这男子身上似乎没有半点灵力,但那种气势……

陈朗打个寒战,这男子灵力未必比得上他,但他给他的感觉是不可侵犯的。他直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子尘愣了下,“张子尘,一个偶尔会见鬼的普通书生。”

“怎么可能……你定当……咦?你要干什么?”陈朗见子尘转身欲走,问道。

“当然是回家。你把人弄晕了,还不许我带她回家休息吗?”谧儿身子其实极差,真不知道朋这小子跟她一百年都是干什么吃的!

“不……我不会伤害她……你把她留下来好吗?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她的……”陈朗大急,生怕这一放手便是永诀,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再一个五百年。

“这树林这么阴暗又潮湿,哪里是病人能待的地方?”子尘甩个他一个白眼,竟然仍向前走去。

动武?不动武?陈朗心中闪过两个念头,手伸出去又收回。

谧儿安静的躺在子尘怀中,双手紧紧抓住子尘衣襟。子尘走路的时候难免颠簸,她一旦离子尘胸膛远了,秀眉便会皱起,手抓得更紧,像是孩子一样的依赖。

——她,竟然是这么相信这个来历可疑的男子……五百年后,仍然是没有他的机会是吗?

陈朗收回手,觉得自己才是可疑而无关的人,苦苦一笑:“等她醒来,你可以让她再来这林中吗?告诉她,故人找她一叙。”

“你为何不来我的醉尘书斋?”子尘见他动作,松了口气,他刚才其实也是虚张声势,心中其实半点把握也无。他法力虽强,却从来没有和人或鬼动过手,对自己的实力并不清楚。况且陈朗和谧儿显然渊源甚深,他也不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陈朗苦笑益深:“我要是出得去这树林,早就出去把狩鬼杀个干干净净了,还用得着等狩鬼使出法术才将他们引至此处再杀?”他的灵力是取巧而得,但冥界哪里有那么多巧可取,得到灵力,自然要为之付出代价。

“……那好。”子尘应了一声,不顾朋阻止的眼神,“但我只能告诉她,至于她来不来,还要由她自己决定。”

“不来也好……就让她把往事全忘掉吧……她装作不认识我,不正是这个意思?”陈朗止住脚步,目送子尘和朋的背影。子尘怀中,是他至爱的女子,却始终不属于他,“相见争如不见……知道她活着,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

“师弟,你知道你师兄都喜欢些什么吗?”“天凉了,这是给你师兄做的……你喜欢什么颜色,师嫂给你也缝一件吧?”“师弟,你是不是对街头杨家姑娘有意思啊?”“师弟……”

十六的月极圆,他的酒却早就醒了。袁氏雨,她总是这么笑着对别人说自己的名字,她只曾对一人钟情,即使那人背叛了她,临死那一刻,她竟然还是让兄长饶过他。

她对他陈朗,何曾有情!


三人走上云白路,子尘感觉不到身后的气息,方才松了口气。那男子是友非敌,他有感觉。但是他对谧儿太过执著,谧儿性子强而软弱,和他太接近的话,定非好事。况且……他们两个在过去显然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他……嫉妒。

谧儿……可会是陈朗口中的雨儿?那个被丈夫夺取所有灵力,还被其杀死的引魂使?她那小小的身子里,到底藏了多少过去多少伤心,才让她每在触到回忆之时都会晕倒?她那双血眸……又是什么迹象?

他不知道,可是,一颗心痛的拧了起来。她说她五百年来不曾到通州府,是因为早知道自己承受不了面对过去吗?她……心里是在爱着那个杀了她的袁正吗?

摇头,拼命摇头。什么雨儿不雨儿的,她说她是谧儿,她就是谧儿。她的过去怎样都无所谓,她只要是他现在认识的谧儿就好。

“你……到底是什么人?”同样的问话,声音却稚嫩了许多。子尘跑着谧儿疾行,朋虽是游魂,竟然有点跟不上他脚步的感觉。

“我?你的‘张大哥’啊!”子尘露出惯常的笑容。

“张子尘!”朋冷下脸,不复稚气,“别拿你敷衍那恶灵的语气敷衍我,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当我是白痴吗?”成鬼之后几乎没吃过饭,那句“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的老话倒是可以省了。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子尘凝视前方,脚下不缓,“而且,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

“那就是……我绝绝对对……不会伤害谧儿的!”初见谧儿时他便知道,他这二十多年等待的人就是她,他会用他所有的力量保护她!——或者说,不只是这二十多年……在他出生以前,在他混沌未开之时……他便在等着她了。以至于投胎之后,尽管他不记得任何事情,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苦苦等待的是谁,又是为了什么,他却知道自己在等……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松的说出这句话?为什么?你有那个能力吗?谧儿有着极强的灵力和性子,她……哪里是你我可以保护得了的……”朋吼了出来,保护她……这是他的愿望,但是,他没有那个能力啊……“况且,这是她的过去,伤不到她的人,只会伤到她的心……怎么保护……”

“她的心其实软弱……也许她可以保护自己的身体,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心……”子尘表情极其温柔,抱紧怀中的人,“不用多强,在她脆弱的时候,一个拥抱就好……让她安心,让她可以休息……”

“一个拥抱?”朋忽然笑了出来,声音极大,却全是苦涩,“像我这种站起来还没有她坐着高的人,怎么给她一个拥抱?安心……怕是会更担心呢!”

“朋,你跟在她身边一百年,她对你的感情自是极深。但你一直是这样的相貌,感情再深也只是姐弟之情,再难有其它。”子尘自是知道朋对谧儿的感情,但是身为情敌,他不会同情他……至多,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罢了。

“只是弟弟……爱到这种程度,陪她如此之久,也只是弟弟……”朋喃喃,“一百年,照正常人的寿命便是一生甚至两世,在我和她,却只是姐弟相伴的一百年……”

朋看子尘:“那你呢?你想和谧儿相守到老吗?她是永远不会死的,你却会在二十年之后老去,四十年之后,你会老得满脸皱纹,甚至连路都走不动……至多六十年,你就会死掉,再一世的投胎……谧儿,却是永远不会死的……她会想你念你,永远的找你,但是……她永远不会找到……”

“有什么关系呢?”子尘笑了,“只要谧儿愿意,生,我陪着她,死,我陪着她。谧儿怕寂寞,我陪她到永远也便是了。”

朋直视子尘双眸,他的眼仍然幽深得难以看出情绪,但那一份执著,一份深情,却是写的清清楚楚的。

谧儿在他怀中不安的动了动,子尘无暇再与朋多说话,将她抱得更紧。谧儿梦中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生死相随……那是他们的生死相随,不是他的……

朋心中大痛,怔怔的落下泪来。


“时日已至,该是我降妖除魔之时了。”

“今生已尽……我愿魂飞魄散,也不要留着这心去转世,再入这……浑浊世间……”

她只觉得心口空空的,身子似乎一点点向下沉,沉到连她都不曾去过的十八层地狱。绝望涌上全身,眼前一片红光,血色模糊一切。眼中是泪是血,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手……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温柔低沉的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谧儿,谧儿……”

是的,谧儿,她不再是迷儿,风把她的一切更改,让她以鬼的身份游走于人界和冥界之间。风让她忘掉过往……呵呵,怎么可能忘得掉啊……

风知道她忘不掉,这次让她来通州,是不是想让她面对往事?借此,真正的开始新的人生?——或者说,鬼生?

没想到会遇上当年的人,揭开强掩住的伤口,才发现那伤其实从来未曾好过,甚至在看不到的地方流血化脓,腐蚀着她的心。

“谧儿,谧儿!”这个声音承下她的伤,将她的心从极深的地方唤了出来,可这人……是谁?

“子尘?”谧儿睁开眼,看向声音的主人。

子尘见她醒来,脸上表情一松:“嗯,是我。”

“我终于……找到你了呢……”

“我也终于等到你了。”两人都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半分思考,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谧儿很快察觉自己失态,脸上一红。

“谧儿,你又晕倒了……跟你说这样可不行,你身体太弱了……我一会儿出去买点补品给你吃,你现在这里休息……”子尘唠唠叨叨。

“那人呢?”

“嗯?”

“陈朗……他怎么会让你们带我走?”多么熟悉的屋子,竟然是在醉尘书斋。陈朗盼了五百年,怎么会放她离开?

“这个……他担心你……我说要带你回来养病……就说你身子太虚,应该多休息多吃东西……”子尘继续唠叨下去。

“他为什么不跟来?”谧儿皱眉。

“他说他出不了树林。”朋插嘴,以免二人忘了屋里还有一人。

“土木之术是吗?为了报仇,为了灵力,他还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啊!”

“他说等你醒来,希望你能再来那林子里,故人找你一叙。”子尘小心看她的表情,“谧儿,你和他……这个……是什么关……”他想问他们的关系,却不敢说出口。

“故人……”谧儿似乎没听到他的问题,“当真是故人呢!好!今晚我去!”

“谧儿!你刚刚晕倒!”连续两天晕倒,竟然还要逞强。

“最惨的往事已经揭开,还能有什么胜过那一幕的?”灯光,袁正的脸,剑气,血……她记忆中的所有都已经出现,再没有什么伤口可揭了啊……

“他等了那么久,总得给他个交待才是……况且,我哪里有那么虚弱?我可是引魂使呢!”谧儿一笑,语气中仍是带着点骄傲的。

也罢!子尘心中暗咐。反正陈朗又不会伤害她,早日解决事情,谧儿该会早一点从她的痛苦中脱离吧!

然后……他就向她提亲……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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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4 22:28: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谧儿……等你把狩鬼门灭掉以后……可不可以……”三人在通往东城的路上,子尘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谧儿和朋都是一愣,这家伙一贯脸皮厚极,怎么此刻好像有点羞涩?

“可不可以什么?”谧儿看他吞吞吐吐,语气放缓,竟有着几分温柔。

子尘愈加尴尬,手将天蓝长褂上的带子绞来绞去,倒像小姑娘般。声音细不可闻:“虽然我想迟些再提的,但是还是先知会一声比较好吧……也以免……以免你心里不清楚,做事情的时候考虑不到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谧儿听他又开始夹缠不清,微蹙秀眉。

“我说——”子尘快走两步,赶在谧儿身前,“等你灭了狩鬼门之后,我们成亲,好不好?”

谧儿和朋都吃了一惊,朋心里早有准备,倒是不算太惊讶。谧儿其实有些迟钝,虽然心中对子尘已经钟情,却始终没想到其它的问题。

“成……成亲?”谧儿瞠目结舌,这个词是她从来未曾想过的,“可是……我是鬼啊!”

“鬼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就可以成亲了啊……”子尘话已出口,倒是放得开了,喜欢也挂上嘴边,“我这醉尘书斋平时很是清闲,我也和通州府里的人也不大来往,谅他们也看不出你是鬼。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们搬出去也行。我家就剩我一人,传宗接代也可免了,我们只要一起过日子就好,人还是鬼有什么关系?”

“搬出去,你说得轻巧!打我们住在你这儿开始,你那间书斋也没什么生意……你靠什么养活谧儿姐姐!让她跟着你看书斋吗?”朋冷哼。

“呵呵,这就是你小瞧人了吧……”子尘笑着回答,“我怎么也算是通州府第一大才子,便是在这行省之中也是颇有文名,要字求画的润笔也是不少……况且谁都知道醉尘书斋尽是祖传名家字画,附庸风雅的人,谁不来买上一张东坡真迹羲之手书挂在墙上炫耀一番?财大气粗,倒也不用替他们节省了。”

谧儿又好气又好笑:“夜路走多终遇鬼,就算你仿画仿得像,旁人也未必全发现不了。小心哪天把你抓去官府治罪……”

“治谁的罪哦?谁能证明那是赝品?我就说那是真迹,怎么治我罪?”他摹字画的水平多高,便是和真迹放在一起,谅旁人也无法辨别出来。况且他卖画向来卖那些不懂装懂之人,他们回去悬之堂上,又有谁会当着主人面告诉他他在炫耀的东西是假的?

“而且……我已经遇上鬼了啊……”子尘双眼直盯入谧儿眸中,“遇到的,是我会用一生去爱的鬼……”

谧儿大窘,想移开眼光,却像是被他的眸子吸住一样,怎么都无法离开他的眼神。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害怕又是喜悦,那种被塞得满满的的感觉又涌上。张口欲言,却不知道是要答应还是要拒绝。

“谧儿姐姐,不要轻易相信他的甜言蜜语!谁知道他会不会是第二个袁正,为了骗你灵力……”朋一句话没说完,只见谧儿脸上一片寒霜,自是“袁正”二字触了她的心事。

是的,人鬼向来很少通婚,五百年前有过一次,却是那样的开始,那样的收场。

“朋!你不要扯我后腿好不好?”子尘怎会不知袁正对谧儿的影响力,剑眉竖起,“况且谧儿已经不是……那个……我就算和她……也不会……”他脸皮虽厚,此等事情也不便出口,红了一张脸。

谧儿听得他语言,心中知他所指,竟是感动。世人对于贞节向来看得极重,子尘此言却是明显说明他不在意谧儿是不是处子之身,更不在乎交合得到的灵力。他眼光灼灼,小心翼翼的看着谧儿,等待她的回答。

“可是你不知道我的过去……你不知道我……我的身份……”她还有相信男人的能力吗?在经历过那一幕之后,透过那双血眸,她还能有单纯的眼神吗?

“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呢!只要你现在是以谧儿的身份来答应我,就好了。”谧儿口气松动,子尘哪有听不出的道理,伸手握住谧儿的手。

谧儿微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添了红晕,娇美无比。五百年的平静无波,便在这一刻动摇。五百年间强抑的软弱,也似乎找到了依靠。

“你是因为陈朗才决定要尽快说的吗?”谧儿前行,三人快到云白路尽头。

“呵呵……”子尘傻笑,他本来想给谧儿多一点时间的,但想到这里有一个人等了她五百年心里就害怕,怕谧儿一时感动,当真跟他去了,“我嫉妒嘛!你们有相同的回忆,我却和你相识不久。”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这世间感情,与时间无关。”袁正和雨儿还不是初见定终身?只不过雨儿是真情,袁正却是作伪罢了。五百年来她看了多少感情,纵使十数年相恋,变心仍然轻易。

朋听到“白发如新”四字,脸色一黯。

虽不是如新,但她心中,陪伴百年,不过是弟弟。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倾盖如故的嘛!”子尘前进一步,走进城东树林。

“雨儿,你终于来了……”低沉的声音带着欣喜,陈朗走了出来。

谧儿仔细打量他,陈朗死时刚刚二十出头,年轻俊俏,虽没有他师兄的刚正严肃,却极为吸引人。此刻,那张因常年不见光而灰白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一双眼小心的盯着她,似乎是怕他一眨眼,她便会不见。谧儿叹了口气:“值得吗?”

“值得吗?为她而死,值得吗?不去轮回转世,值得吗?在这种地方等候五百年,值得吗?练土木之术报仇,值得吗?”谧儿表情淡然,语气中却有几分激动,“你虽身为狩鬼,但后来已起善心,更为引魂而死,下了地狱,风也会给你的福禄簿上添几笔的。此后转世,自是世世荣华,你又何必……”

“雨儿!为你死,我甘愿;为你停留,我甘愿;在这林中苦等,我甘愿;习那邪术为你报仇,我甘愿!”陈朗声音大了几分,告诉她他的不悔,“能等到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雨儿,在死后我发过誓的……”

“你的誓言和我无关。”谧儿不愿面对他,微侧过身,“我不是雨儿,你认错人了。”

“你怎么可能不是雨儿,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记忆……”陈朗上前一步,执起谧儿的手,“雨儿,你听我说……我要……”

子尘手中一空,心下怔忡,目光射向陈朗,竟然是寒冽无比。

“那个叫雨儿的人已经死了!永永远远的死了,便是魂魄也不再存在于世上,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谧儿知道自己已近乎崩溃,却无法控制,“陈朗!不要再做梦了!你难道当真看不出我不是她吗?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手心中传来丝丝热气,心下大惊。陈朗修的是土木之术,这热气……

“陈朗!你在做什么?不要傻了!没有用的!”谧儿想甩开他的手,陈朗放开左手,却将手放在谧儿头顶,一股黄色的气从他手心注入谧儿天灵。朋冲了上来,想要移开陈朗的手,却是半分也动不了。子尘却毫无动静。

“雨儿……我等了五百年,修炼了五百年,只为了把我的所有给你……你是半魂又被杀……一定已经剩不下多少灵力了吧……我把我的所有……所有灵力都给你……”陈朗声音断续,全身的灵力倾巢而出。他修炼是借了邪法,灵力来的取巧,反噬之力相应也大得惊人。此刻他灵力几乎去尽,自是无法抵挡。

陈朗举起左手之时,子尘便已看出他要将全身灵力度给谧儿,正在那里感慨他的痴情,并与之比较。忽听谧儿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他大惊看去,只见谧儿脸色惨白,全身不住抖动,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陈朗!你对谧儿做了什么?”子尘冲上去,手下使力分开二人,紧紧抱住谧儿,一双眸子盯着陈朗。

陈朗无暇惊讶于子尘的法力,看着在子尘怀中蜷缩成一团的谧儿:“谧儿?难道……你是迷儿?怎么会……”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全忘了呢……”谧儿只觉身上火热,两团气在体内争斗不休,不禁越抖越厉害,连说话都成了极难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不说……”陈朗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不自禁的也颤抖了起来,“一定是风吩咐过你了……可是……你的身体……我的灵力……”

“我体质如此,怎当得起你的灵力?”谧儿苦笑,“而你失去灵力之后便成半魂,这反噬之力你是断断当不起的……让我开了冥界门,你快些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你还不相信我吗?你等的人,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谧儿咬着唇,子尘心中大痛,将她抱得更紧,手臂伸到她嘴边,任她处置。谧儿松开牙关,只是抓住子尘的胳膊。

“我知道了……但是……你现在……”陈朗伸手对着她,“迷儿,把我给你的灵力送回来,或许……”

谧儿摇摇头:“再返送回去,你是当不了的。到时候便是魂飞魄散,我怎能如此?”

“迷儿!魂飞魄散不是更好?难道当真要我在这世上在活下去?而且不把灵力返给我的话,你受不了的……”

“我和子尘已有夫妻之约,你就不用担心了……”谧儿右手拂着左臂,手中忽然多了把剑。她忍着火焰焚身的痛楚,暗念引魂歌,黑洞又出现,“土木之术已开始反噬,陈朗,你还不快走?!”

“和他……迷儿,你是要……”陈朗见她点头,现出担忧的神色,“迷儿,你可要想好啊!过往殷鉴……”

“子尘不是袁正。”谧儿缩在子尘怀中,虽然不停抖动,脸色也苍白的吓人,却笑得坚持,“他不会的。”

子尘看向陈朗,眼神坚定:“我爱谧儿,我会一直爱她照顾她。陈朗,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我不是袁正,也永远不会变成袁正的!不要为了过去的事情否定我,好吗?”他对着陈朗,话却是说给谧儿听的。谧儿没有言语,只是紧紧抓住他。

陈朗打量子尘,他一直将自己的气掩饰得很好,适才他使力时却因过于慌张而没有隐藏。他的气很熟悉又很混乱,但感觉不到邪恶,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小子,那我……就把迷儿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否则,我便是在十八层地狱,也会出来找你算帐的!”反噬之力越来越强,他知道自己若不再走就来不及了。但是……他舍不下她啊……即使她不是那个人,即使她不是他苦等五百年的对象——其实也是吧……从某种程度而言。

失去了土木之灵力,反噬之力像冰一样的寒冷。陈朗性子其实也很倔强,咬紧牙却免不了牙关打战的声音。他的眼仍直盯着谧儿,想多看她几眼,纵然她不是她啊……

“她已经不在,你又是留恋为谁?不如一笑,魂归去来。”谧儿右手颤抖,“陈朗,你还是快一些吧……我快支持不住了。”

是啊,她已经不在了……三界五行六道,哪里也找不到她了……他爱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啊……

陈朗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他低低的声音:“迷儿,本来想把灵力度给你,让你灭狩鬼的,但看来是不行了……狩鬼门下皆奸诈,你自己保重。”眼不睁开,直接向前迈去。谧儿剑尖微动,黑洞移到陈朗面前。陈朗跨进黑影之中,身子渐渐消失不见。

谧儿眼前又一片血红,陈朗的背影映入她眼中,让她不自禁的想起那一天的情景……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挡在前面,直到袁正的剑刺入他心脏……

“谧儿!”子尘见她眼中泪下,心中一阵痛楚。

“我好热……又好痛……”谧儿颤抖着抓住子尘,“子尘……我们回家,好不好?”

子尘将她横着抱起:“好,我们回家,离开这里,回家!”

云白路上,男子抱着女子,后面跟着一个孩子,竟然是一副和谐的画面。


    第九章

五百年间,可有一个地方能称之为“家”?

谧儿自问,答案自然是没有。虽然起初的时间是跟着风一起的,但是……风有多么的忙碌,哪里有时间陪着她?况且……风其实也是不愿见她的吧……因为她会勾起一切回忆……

没有亲人的地方,自然不会是家。这么多年来,她四处漂泊,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找一个落脚之地,只因为她想要一个家。

朋知道她寂寞,却不知她的渴望。他跟随着她,却从不曾把她停留的宅子当成家。其实,便是两人也好,只要当成是家,两个人也可以有家。

可是,给了她“家”这个词的,是那个初次见面便嬉皮笑脸胡说八道的男子。他准备了屋子,他为她做饭……甚至,从一见面起,他就不曾掩饰过对她的仰慕……

他抱住她,在她心痛得承受不了而自残时,是他任她发泄她的苦痛。他担心她,即使她禁止他跟从,他仍是悄悄跟过去。他……向她提亲,不在意她是什么人,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不在意她是不是处子之身,不在意和她交合可能会得到的好处……他说他爱她……说他会一直照顾她……不是她照顾别人,是别人来照顾她……

此刻,那张脸上的焦灼是如此的真实。他适才奔跑得快速之极,便是她,可能也跑不到这种速度。过度用力的结果是此刻的筋疲力尽,子尘却还是坚持把她抱到床上方才坐倒。却仍是担心不已,在床边一直的唠叨。

“谧儿,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朗不过是把灵力传给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就算你是半魂……你也可以接收别人给出的灵力的啊……除非你是……”子尘摇摇头,“不可能的……那,怎么会这样?”

“喂,张大个,谧儿姐姐那么难受,你还在那里磨唧些什么?”朋站在床边亦是担心不已,盯着谧儿泛红的脸。谧儿倔强,不会让痛苦轻易示人,但他又怎会看不出?

“可是不知道原因,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谧儿此刻的不适定是因为体质无法吸收土木之力的关系,唯一稳妥的办法是将力返还给陈朗,但一出一进,陈朗怕是会魂飞魄散。谧儿是万万不会如此做的,所以让陈朗入地府,却断了最安全的一条路。他当然也可以吸谧儿之灵力,但怎么吸?不知道谧儿体质到底哪里有问题,贸然行事,若是让谧儿更加痛苦怎么办?陈朗并没有做错,却让谧儿如此痛苦,他怎知自己做的对谧儿而言是好是坏?

子尘双手抓住袍子,抓得死紧,明白了谧儿每次心伤时都要拼命抓住什么东西的心情。原来,痛苦无助的时候,谁都会本能的抓住身边的东西,就像溺水之人寻找浮木一般。

他不怕溺水,他也不怕死……但是,他说过要永远呵护的人正在痛苦,他该怎么做?他能做什么?

“子尘。”谧儿的手覆上他的手,“你书呆子气又犯了,陈朗既然肯走,自是知道我不会有事,你急什么?”她的手极热,像炭火一般。子尘紧紧握住她的手,希望能平复她的灼热。

“你知道该怎么做?”子尘大喜,“那你怎么不早说?”

谧儿脸更加红了起来,原本是烧成的通红之上又罩了一层嫣红之色,看来倒像是羞涩而非热气。她神色扭捏,看了眼朋:“朋……你先出去……那个……去休息好了……”

“谧儿姐姐!我……”看不到谧儿安然,他怎么能休息?

“朋,你要是不出去……我就好不了……”谧儿面红如火,神色间尽是娇羞。

朋心中一凛,隐约猜到几分。他低下头紧咬牙关,声音沙哑低沉得完全不似以往少年未变声完全的尖细:“那我出去了。”

仔细关好门,好奇怪,他竟然还有祝福的力气。百年间未曾流下的泪一滴滴滑过颊边,是苦的呢,还夹杂着酸涩。像极了此刻的心境,那一片痛得快要死掉的苦涩……

朋倚着墙,一点点滑下,心也随之沉下。

他跟随了百年,相守了百年的人,如今要和另一个人共度百年了。他誓言要保护的人,在另一人怀抱中,被另一人保护着。

他,只是弟弟——弟弟而已……


“谧儿,要怎么做?”朋一出去,子尘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谧儿垂下头。

“什么啊?”关心则乱,况且子尘有几分书呆子气。平时的聪慧此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傻傻问道。

“你坐上来。”子尘依言坐上床。

“然后抱住我……”子尘只觉怀中轻柔,却不停在发抖,极强的热气从谧儿身上传来,似乎能烤焦他的皮肤。他心中大急,只抱着便如此炽热,谧儿体内岂不是更加灼热?她那样冰肌玉骨的人,怎生受得了?

“谧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子尘话没说完,唇忽然被谧儿双唇堵上,阻住了他的话语。

谧儿的唇极软,是那清晨初绽的蔷薇花瓣,红润而柔软,迷着他的心。他气息灼热,却比不上她浑身的热意。他沉醉在她的唇上,希望能吸去她的热意,让她不再难过……吸去?

子尘忽然放开谧儿:“谧儿,你是要……可是……你不是已经……”

谧儿气他不解风情,又觉得自己适才所为太过大胆,转过头去。火焰的感觉再度涌上,她强抑着却仍是颤抖。

“谧儿!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子,我……”子尘感觉到她的颤抖,心中焦急。

“你不是不要吗?那就别一副关心的样子!”谧儿嘟起嘴。

“我不是不要……我怎么会不要……可是这么做不会有用吧……”子尘忙解释着。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谧儿转过头来,见子尘满头是汗,奇问,“你怎么了?有那么热吗?”

“不是……是我在紧张……”也在强忍。子尘何曾受过这样软玉温香的旖旎,况且怀中是他真心喜爱,等待了很久的女子,自是把持不住。但谧儿是他心之所系,他生怕一时鲁莽,反而会伤了她。

“傻子。”谧儿好笑之余,心中充满了柔情,“我自己身体我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你要是不……的话,我就会一直受烈火焚身之苦……呀!”谧儿皱起眉,咬紧嘴唇。

子尘连忙抱紧她,烛火半明半灭,谧儿双颊绯红,一双眼含羞带怯,说不出有多妩媚。而她微颤的身子,身上的幽香,更形成了一种无可抵抗的诱惑。

红色的衣裳慢慢褪下,红色的衣服是血色的记忆,而今,她为了一个男子褪去这记忆。白皙胜雪的肌肤因着灼热泛起红晕,却不知这热度是因灵力还是因情动而来。男子温柔却又激烈地吻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在两人身上挑起彼此都陌生的情欲。分不清颤抖的原因,不知道热力的来处,两人相同的颤抖着,相同的灼烧着。

当他的欲望抵住她的柔软时,他反而停住了。大滴大滴的汗落在她粉色的肌肤上,他沙哑着声音:“谧儿,真的没事吗?”

如丝的媚眼缠住他仅有的神智,唇边的笑夺魄杀魂,这一刻,便是死了也甘愿啊……

放任欲望长驱直入,合为一体的瞬间,子尘脑中忽然略过一些画面,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涌了上来。画面渐渐清晰,他几乎可以看到女子的脸……

“啊……”虽然早有准备,也极力隐忍,谧儿还是叫了出来,体内的灼热像是找到了出口,从两人合为一体的地方渲泄而出。

“谧儿,怎么了?”子尘见她蹙眉,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不由慌了,“是不是我弄错了,弄痛你了?我……”他咬紧牙,竟要退出。

“呆子!继续!”要是这样子结束,这男人不欲火焚身死掉才怪。谧儿抱紧他,手握住他肩头。

神智继续走失,走失在这无尽的销魂之中。


“谧儿!你流血了!”子尘大叫。两人稍稍从激情中平复下来,他只觉得身上充满了灵力,却无暇多管,连忙查看谧儿是否有什么不妥,却看到了床上的血迹。

“笨蛋!那是落红!”谧儿全身红晕未褪,仍在轻轻颤抖,却与灵力无关。她看向床前小镜,镜中清清楚楚印下她的影子。

“落红……可是……你不是……”

笨蛋!破处子之身的男人不是该得意洋洋的吗?怎么他一副上当了的样子?

“抱歉,早知道你介意这个,我就先找一个男的……”谧儿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子尘知她语义,抱住她:“不许!你是我的!”

“那你呢?”谧儿笑着,手指延他脸的轮廓划下。

“我也是你的。”子尘喃喃,抱紧谧儿,却不再动,只是静静感受她在怀中的感觉。

他……终于等到她了……他终于可以保护她了……

心中满满的感觉,复杂到他说不上来,却知道,那是永远的眷恋。

他……爱她呢……


他们回来时已是夜半,缠绵过后,天很快亮了。

子尘本来想让谧儿多休息一会儿的,没想到她很有精神的起床穿衣。

“那个……朋会知道……”谧儿红着脸,娇羞无限。

“你真当他是十一岁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吗?昨晚他反应比我都快!”子尘好笑。

“那是你笨好不好!”谧儿坚持着穿好衣服,坐在桌前梳发。

“盘髻嘛!你盘起来一定很好看!”子尘在一旁绾起一缕发。

“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谧儿抢回头发,撇给他一个白眼。

子尘傻笑:“我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成婚,谁也不可以觊觎。”尤其是那个朋!

他从后面搂她:“谧儿,我们这两天准备一下成婚好不好?”

“我又不会跑掉,你急什么?”谧儿低下头。

“我当然急了,万一跑出来一个小谧儿,还要你挺着肚子成婚不成?”子尘眼光扫向谧儿小腹。

“你!”谧儿脸更红了。

“好不好吗?”耍赖的语调。

“那就……依你好了……”最后几个字细不可闻,子尘却听得清清楚楚。狂喜之下,唇在她耳边轻轻吻着。

谧儿微微一颤:“不要闹了,我还要上妆呢!”

脸色不再惨白,眉宇间有了生气,镜中也映得出身影。她接下来是要以人的身份活下去了,尽管不曾这样“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过,但也要试着开始。

子尘一笑,拿起眉笔,信口吟道。

“拙笔初描眉,鸾镜映红妆。夜雨风箫任痴狂,一曲凤求凰。
窗前共朝暮,烛下影成双。醉心迷魂情不忘,何用羡鸳鸯。”

谧儿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啊!”

“我哪里有胡说?”子尘笑得开心,“谧儿,有你在身边,就是大罗神仙和我相换,我也是不作的。”

“可是……有人就是愿意做那大罗金仙,而不愿做鸳鸯呢。”谧儿脸色忽变。

子尘暗骂自己失言,明知袁正是为了做神仙杀雨儿,还在这里提什么神不神仙的,真是白痴!

“谧儿……”找啊找,说什么岔开话题……

“子尘,我有一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我灭了狩鬼门,我们一起去见风,到时候再说好吗?”她答应过风不告诉别人,除非风应允,她是不会说的。

子尘没想到她是在想这个,愣了下:“没关系啊,过去都过去了,不知道也没关系的。”而且他不是也有事情瞒着她?

“但是,谧儿,你不能去灭狩鬼门。”子尘的脸严肃起来,“你现在已经没有灵力,只是个半魂,我怎么能让你冒险?”

“我得了你的灵力,灭狩鬼门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子尘,你不了解的……狩鬼门……那些人非常阴毒……你只有灵力,不会法术……”谧儿忽然住口,想起子尘昨晚焦急之下说出的话。

“我不是不会法术……谧儿,我其实本来就有一些灵力,也本来就会一些法术……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好吗?”现在还不能说……说了……她会生气吧……而且,已经布下的局还是瞒到底吧,万一泄漏,便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谧儿看着子尘的眼,他眼中只有柔情。她笑笑:“那好。”


    第十章

妾将拟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迷儿这个名字不好,就是因为过于着迷,才会……才会招致这样的结局……”风的声音中充满沉痛,“从今以后,你就叫谧儿吧……静谧,情静心静,不要为了别人轻易付出一颗心啊……”

怎可能?人的心常常不听自己使唤,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就会跑到另一人那里,不容挽回。

迷魂……游魂岁月无限,独自一人太过寂寞。纵是看过世事万般,终也难抵情迷。

迷,怕是情不迷人人自迷。认准了一个人,便是钻进死胡同,脱不了身,却也不想回头。有个人能去爱,有个人能去想,总好过独身千年的茫然。

“谧儿姐姐……”朋叫着她的名,欲言又止。此时醉尘书斋只有他二人,子尘用过早饭后出去了,据说是准备成婚事宜。谧儿对那种凡尘之事并不在意,见子尘兴高采烈,也便由得他去了。

“啊?”谧儿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看着朋,心中忽然一惊。

朋的眼深邃,种种复杂的神色藏在这双眸子之中。那些神色她本是看不懂也不在意的,却在此刻,真真切切读出了其中感情——朋,他不是拿自己当姐姐看的啊……他的眼炽热,带着无尽的渴慕和无尽的心伤,是那种渴望却得不到的心伤。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用这种眼光看她?还是……打从一开始他便是这样的神情,只是她不懂罢了。

现今,她懂了。懂情是由另一人而起,因子尘而懂朋之情,却因情已给出,无法再回报朋。

苦笑,这世间因果一环一环,一人的因却未必合得上一人的果。

“谧儿姐姐,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灵力了……”朋虽知此话尴尬,却不得不问。

谧儿没想到朋会这么问,脸上顿时嫣红一片。这种闺房之私,姐弟说来已是尴尬,更况朋看她的眼光,并非弟弟看姐姐那么简单。而这眼光提醒了她:朋不是十一岁的孩子,他其实已经百余岁了。

谧儿本来就脸皮薄,此刻脸更是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朋看她神色,哪有不知的道理?叹息一声:“谧儿姐姐,你能快点找到束魂使吗?”

“风?”今晨子尘倒也说过此事,他父母双亡,也没有什么亲戚,希望她能有家人主婚。她第一个想到风,但这婚礼是在人界,风身为束魂使多有不便。且风忙碌无比,她不想为自己的小事麻烦他。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担忧——五百年前雨儿嫁袁正的时候,风曾极力反对,却强不过雨儿的坚持。而后发生了那种事,风自是追悔莫及。他肯同意她嫁给一个凡人才见鬼!——不过他好像天天都在见鬼。

“不行呢,我是引魂,任务没完成,怎么能去见束魂使?”谧儿摇头。

“谧儿姐姐,你难道不觉得张子尘很可疑吗?”朋其实也看得出子尘对谧儿的真心,但子尘身上疑点太多,他总觉得心慌,“你已经失去灵力,张子尘若像袁正那样……”

“不会的!子尘不是那种人,他……”谧儿忽然说不下去了,记忆中似乎也有这一幕:一个女子傻傻的对她兄长说“不会的,正不是那种人。”然后将她情郎的刚直正义情深款款细细描绘,嘴边笑意醉人。

一时间,时空重合在一起,雨儿和她的感情交错相通。谧儿心一紧,像被人捏住一样疼痛无比。

她若和雨儿相同,子尘……可会做那袁正?

忽然怕了起来,她不是雨儿,没有她认准一件事不回头的勇气,没有她不留后路的冲劲。她实在是怕得很……若子尘真的……她怎可能活得下去?

拼命摇头,子尘不是那种人,绝对不是!

不可能会是的啊……


子尘平时嬉皮笑脸,说起话来也常常是夹缠不清,朋原来很是看不起他。现在知道他在法术上深藏不露,自是不敢再轻视他。但他说他是通州第一才子一事,朋始终嗤之以鼻——哪里有这样的才子啊!

盈门的文士以及贺礼打破了朋的藐视,尽管不像,但这个叫张子尘的人,还真的是众名士口中的大才子。看着一个个年逾不惑之人拱手跟他称兄道弟的,朋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谧儿问过他,既是文士,为何不考取功名。

“呵呵,我不是说过吗?我就是写文章不讲规矩才会落第的啊!”子尘仍是唠叨,让两人刚刚升起的一点敬佩之情顿时消失,“糟糠两个功名字,为之要我违心屈颜,我做不到。张子尘自有其文笔,不喜欢伪道学就是不喜欢,朱老夫子又顶个……呃,又是什么东西!”差一点说出脏话,子尘忙忙改口。

谧儿似笑非笑:“我觉得我对你了解得很少啊,张大才子!”

子尘惊得手心出了冷汗,见谧儿神色并无不悦,方才放心笑道:“那么,现在开始了解,算迟吗?”

子尘父早亡,幼时家贫,后得机缘学艺读书。十七岁逢大考之年,入场半个时辰便要交卷走人——当然,走是走不了的。据说帘官看了他的文章之后为难至极:若论文才思想,满场挑不出可以与他相比之人,但这文章……分明不合体啊……

主考官之一的内阁大学士是爱才之人,特特来探访子尘,表明保举他的意图。子尘淡然一笑答道,他只是想看看这江山万代的朝廷到底要什么样的人才,顺便开开眼。现在既然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想看的都看过了,多留也是无益。不等皇榜贴出,竟然径自回了通州。

经此一事,子尘文名顿起。通州及其所在行省本就是出文人的地方,当今圣上昏庸无能权臣当道谋害贤良,一些文人骨气铮然,竟不以做官为荣。子尘此举大快人心,众名士纷纷来访,很是热闹。虽有一些“忠于”朝廷之人冷嘲热讽,他们却也不顾,往来反而更加频繁。直到近年来才少了些人——子尘开了醉尘书斋,众人怕扰他,也便少走动。但既得到子尘娶妻的消息,自然还是要道贺的。

“你……当真不想为官?”谧儿有些怔然,她是一个自认附庸风雅的鬼,宋朝时也认识一些文人——当然,别人不认识她就是了——无论怎样的文豪,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终生营营,也不过就是功名权势而已。

子尘缓缓摇头,然不知谧儿之意,心中毕竟忐忑:“谧儿,你是想让我做官吗?如果你要的话……”

“笨蛋!鬼还在意你那一点功名不成?!”谧儿佯怒,止不住唇边笑意。

这个男子,竟然真的是将那世事荣华看作粪土呢!那么,成仙得道,他也该不会去想才是。

勾起嘴,美丽的笑勾去了子尘的魂。适才的能言善道成了张口结舌,手缓缓伸出握住谧儿,谧儿微微一缩,脸上红晕。子尘的手坚持着,谧儿也不再躲闪,任由他握着。

盈然在心的,是那一种充实感,心,由这交握的手而充实。付出与得到,拥有与被拥有,竟然是那样纯然的安心及快乐。

忽然明白了本来觉得很蠢的韦庄那阕“思帝乡”——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雨儿最后的无悔,也只是因为在杏花满头的春日,见到陌上那风流倜傥的少年,那一瞬间的心动,便延伸到了永远。付出的感情,便是经历了再多的伤,也是无怨无悔的。

她相信他,她无悔。手中的炽热提醒着她曾有过怎样的狂热,她为他成为一名女子,她认定了他。

他……绝对不会负她的。

“张公子,你不是真的要娶别人吧?你是爱我的对吧?是谣传吧?没有这档子事吧?张公子……”推开门的是洪静蓉,打破了屋里的一片宁静温馨。谧儿心中一慌,放开了子尘的手。

谧儿失去灵力以后便显了形态,子尘总是担心她会出事,很少让外人见到她——毕竟狩鬼还在,谁知道会不会使出什么阴毒手段来对付她?此刻见洪静蓉进来,他脸色一凝,将谧儿拉到身后。

洪静蓉冲得急,几乎是穿过朋的身体到了子尘面前。子尘见她表情无异,暗中松了口气:“洪姑娘,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你要娶的就是这个女人?”子尘动作虽快,洪静蓉还是看到了谧儿。她眼中带着怨恨的,紧紧盯着谧儿,尖利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子尘的身体,“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谧儿打了个寒战,不自觉的瑟缩一下,子尘感觉到她的恐惧,一张脸沉了下来:“洪姑娘,请您注意您的语气。谧儿是我唯一心爱的女子,是我要娶的人,”

“那我呢?”洪静蓉杀气腾腾,“张公子,我一直喜欢你,一直希望能嫁给你……你……你怎么可以……”

谧儿身子一僵,本来紧贴着子尘后背的身体向后移了移。子尘心中慌乱,表情也严厉起来:“洪姑娘,请您不要乱说,张某从来没对姑娘做过或者说过什么不当的话,没有给过姑娘什么承诺。姑娘此言,有些过了。”

“可是……你一直对我很亲切很好的……”洪静蓉显然不知道子尘的性格,对于不重要的人,他的温和便是淡漠,“要不是那个女人,你一定会娶我的是吧?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张公子……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是不是这个女人逼你,你才对我说出这些话?张公子,我什么都不怕,你尽管……”

子尘无奈到了极点,真想不到一个人怎么可以自己编故事编得这么圆满。多情是可以自做,做到这种程度却也是了不起。

“张公子……”洪静蓉也顾不得以前的扭捏,扑了上来,“张公子,我知道你很无奈,我可以委屈作小……”

“够了!”子尘感觉到谧儿的震动,再也无法忍受下去,“洪姑娘,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种话对你对我对我的妻子都是伤害,请你自重!”

“你……你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凶我……你从来不曾对我大喊的……”洪静蓉伸手抓住子尘胳膊,“张公子……”

子尘一甩手,洪静蓉被他甩了出去:“洪姑娘,我张子尘只爱我妻子一人,也只会娶她一个。如果我以前的什么言语或举动给了你错误的联想,我道歉,但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了。我们夫妻还有事情,恕不远送!”

洪静蓉呆呆站着,只觉得一股力送过来。她本来已被子尘推到门边,这一来正好被推出门。门在她身后掩上,她怔怔的,没有移开步子。


“谧儿,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以前对别的女人态度有点太温和了……我以后一定看都不看,说都不说……见到别的女人就走开……”子尘见谧儿脸色不豫,有些慌乱了。

“哼!拈花惹草,张大个还真的有本事!”朋冷冷说道。

子尘看向朋的眼神几乎是祈求了,朋看他眼神,心下一软,不再多言。

子尘对谧儿的感情,是他看得出来的。即使嫉妒,他也只能祝福。

谧儿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有点不安罢了。”她对他的信任,还没有小到可以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女子打破的程度。但是,心中的不安早就存在,一点小事都可以引发出来。

“是我的错。”子尘回身抱住她,“让你不安,是我的错。我没有给你安全感,没有让你全心信任,是我不好……谧儿,不要不安……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风雨,让我来面对,好吗?”

她怕的,她的身世,她的身份,她的一切一切,都是这个世界上不容的。她不是正常的人类,无法像洪静蓉那样坦然的面对所爱的男子。她怕的,怕得很。

可是,贪恋着温暖怀抱,贪恋着人的体温,怎样也不舍离开呢……

这怀抱,能不能让她霸住一生一世?

她不知道,可是,她希望。五百年来第一次的希望。


也许有了正式的名分,她也便不会这么不安了吧。

子尘是这么想的,所以,放下了手头一切事情,连狩鬼的问题都抛在一边,专心的准备婚事。短短几天,竟然准备得差不多了。

大红的盖头绣着精美无比的龙凤呈祥,红色嫁衣衬出谧儿白如玉的肌肤。众宾客知道子尘对谧儿的重视程度,也不敢乱说乱闹,礼成便拥着他们进洞房。

放眼望去,竟然还是一片大红。谧儿轻轻皱了下眉:“子尘,其实我不喜欢红色。”

“不喜欢?”那她怎么一向都是红衣?子尘话到嘴边,忽然想起那可能与谧儿的死有关,又将话掩下,“你今天忍一晚,我明天把这些东西撤下,好吗?”

“我是不是很任性?”谧儿问道。

“哪里有?谧儿是天底下最不任性的人了。”子尘拥住她,“我张子尘何德何能娶你为妻,当然要好好珍惜了。”

“贫嘴!”谧儿啐他,子尘知道她思虑已去,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子尘……”谧儿低下头。

洞房花烛,这红色竟也不会显得刺目。反是一种温馨温暖包围。


手臂有些发麻,是子尘的头枕了一晚的结果。他鼻息均匀,睡得像个小孩子。手臂紧紧环住她,怎样也不放开。

“子尘,天亮了呢,子尘……?”

子尘眉头忽然一拧,从床上猛的坐起,几乎撞上谧儿。他脸色忽然铁青,拿起床边的衣服给谧儿穿上,自己罩上长衫,下了地。

“怎么了,子尘?”谧儿蹙眉问道,她也听到脚步声,却不知子尘为何如此凝重。

“谧儿,你在屋里不要动,更不要出去!”子尘说着,便欲出门。

“师弟啊,不用劳烦,我们已经到了。”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子尘回手握住谧儿,手心中竟然有冷汗沁出。

门一开,只见门口站了有十余人。当先之人手中拿着一把剑,剑身纹路细腻。那人把剑立起:“狩鬼门门主何问先特来斩妖除魔,屋内鬼怪,还不速速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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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4 22:2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怎么办?

一瞬间,子尘心中略过无数计量。飞快估量眼前形势,他牙一咬,低声道:“谧儿,我绊住他们,你出门找朋,两人一起跑,跑到风那里去!”

事已至此,他辛苦布置的局暂时看来是没用了,只求谧儿能安全离开。然后要是可能的话,他尽量逃出。只要今天能逃掉,这些狩鬼还是会跌入他原来的局里。

可是……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巧?一众宾客都是他极信任的人,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透漏什么的才是——更何况,他们也看不出来谧儿是人是鬼。那么,他的自以为是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为什么要跑?”谧儿坐在床上,脸色有些白,静静的问,“子尘,你身上的灵力是从我这里得到的,对付这几个人难道还有问题吗?”

“师弟,你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啊……”何问天一脸似笑非笑,带着手下十余人进了屋子,“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但我们狩鬼门门规是除鬼务尽,可不能心软啊……”他对子尘说着,眼却直勾勾盯着谧儿,只见她一张脸顿时死灰一般。粉颊樱唇的娇媚消失,身子在不住颤抖,明亮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不是透明的水雾,而是带着红色的血雾。

子尘心中大痛,却知道此时不是解释和安慰的时机。谧儿性子倔强,定不肯抛下自己独逃,还不如让她误会,也许还能救得她一命。

“子尘,他在说谎,是不是?你和狩鬼门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是?”谧儿看向子尘,眼光炽烈的尽是盼望,盼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反对的答案。

“掌门师兄。”子尘避开谧儿的眼光,漠无表情的开口,“这女鬼已成半魂,杀与不杀并无多大区别,何苦逼我赶尽……杀绝?”他眸中隐隐有光闪动,何问天打了个寒战。他素知子尘之能,也知他执着无比的性子。他的目的不在谧儿,又何必逼急子尘,弄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何问天点点头:“就知道师弟你心软,也罢,你既得到她的灵力,也不必非杀她不可。让她走吧!”

谧儿听他二人对话,一颗心沉了下去。子尘伸手拉她,她甩开他的手:“子尘!你在骗我!你不可能是狩鬼!”

“我一直是狩鬼,我不是对你说过我幼时家贫,后得机缘学艺吗?那时便是我师父发现我有通灵之能,于是收我为徒,并送我读书供我娘和我生活,可说是对我恩重如山。师父死后,师兄接管掌门之位,我则开了醉尘书斋,专为了等……你这种鬼……”

“怎么可能……你并不知道我……而且……”谧儿坚持不相信,头拚命摇着。

她怎么能相信,她怎么可能相信?相信他曾经的话,曾经的温柔体贴,曾经的关怀羞涩,曾经的一切,都是虚假?她是见过他的心的,摊开来,明明白白写着“谧儿”二字。那字迹如此清晰,怎可能是作戏?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雨儿想过袁祖师会杀她吗?”子尘淡淡抛下一句话,正中谧儿的心。袁正和雨儿始终是她心底最大的结,五百年的放逐,封闭内心故作冷淡,也只是因为袁正挥剑那一刻的梦魇。而历史,竟在这一时刻重合了。

“我若杀了你,那个朋搞不好就是另一个陈朗;狩鬼门也经不起风的再一次打击,所以我放你走。”子尘拉起谧儿,动作粗暴,却并未使力。感觉到门外传来熟悉的气息,知道是这里的躁动惊动了朋,心中一喜,将谧儿“扔”了出去,他自己随即跟上,站在门旁边,隔住屋中人。

“张大个,那位洪姑娘来找你……”朋话没说完,只见迎面一人砸来,红衣黑发,似乎是谧儿,连忙接住。他毕竟是有灵力的,虽身材短小,倒也抱得了。他稳了稳身形,将谧儿放下,只见谧儿眼中一片血红。他心中大惊:“谧儿姐姐,你怎么了?”

“朋,你带她走,永远不要回来!”子尘声音中有种不容抵抗的味道,朋愣了愣,看向子尘。子尘眼中带着焦灼和毅然,似乎决定了什么,不容反悔。朋又看谧儿,她全身颤抖,脸色极白,痛苦以及。他不知事情经过,但谧儿的安危是他最关心的,拉起谧儿的手向外走去。子尘挡住门,唇边浮起安心的笑。


“子尘……我真的不介意作小……”门外又跑来一人,却是洪静蓉。子尘一皱眉,这情况本就极乱,她还来搀和什么?

朋扶着谧儿缓慢走着,洪静蓉将将要跑到他们身边。子尘本在注意屋中狩鬼的动静,怕自己一时疏忽,让狩鬼抓住谧儿。见洪静蓉身形,忽地一怔:“朋!小心!”身影如鬼魅,急速飘到门口。

洪静蓉双手成爪,竟是抓向谧儿!

子尘和朋反应都极快,然而都怕洪静蓉伤到谧儿,不敢用狠着,两人四手拿住洪静蓉身上大穴。却有一把剑,直刺洪静蓉心窝。

那剑近乎透明,却散发出七彩光华。在场所有人皆大惊:“引魂剑!”

“怎么可能?你不是失去所有灵力了吗?怎么还能用得了引魂剑?”何问天喃喃道。

谧儿已无法隐形,身上也没有灵光,谁看了都知道她已失灵力,怎可能……

谧儿双目之中泪滚滚而下,却是红色的血泪,在她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凄美的红艳。唇边却勾起了一抹奇异的笑:“没有灵力,不代表没有法力啊!”

子尘和朋愣住,洪静蓉的尸体从他二人手中滑落地下。

“怎么会……鬼是不能使用法力的……”何问天继续失神。

谧儿双眼血红,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何问天:“我不是鬼,也不是人……或者说,我既是鬼,也是人……”

“人鬼通婚本已少见,生下孩子的更是少之又少,而我,就是那个少之又少的证明——我是袁正和雨的女儿,本名袁迷。”迷,迷魂迷心,就算是背叛,竟然也明明白白用一双眼执着说无悔。但她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为情所迷?

“不可能!祖师爷怎么会和卑贱的魂灵生子?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不可能!”在狩鬼门人心中,袁正是唯一的神诋,他们全心全意崇拜的人。

“不管可不可能,这是事实。”子尘竟然笑了起来,“所以你有雨的相貌,有超常的能力,却当不起陈朗的灵力——接受灵力的必须是纯体,人或魂,却不能是半人半魂。可是谧儿,你又是怎么有雨的记忆的?是风让你在冥界以引魂的身份活下去的,是吗?”

他心中忽然轻松了起来,不管怎样,谧儿至少会安然了,不是吗?

“袁正自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我的存在,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谧儿陷入回忆,“那天,他提剑进了屋子,娘挡住我,陈朗护住娘却被他所杀。我那时不过百天,混沌未开,将一切都看得清楚,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袁正的剑刺进娘的胸口。”

谧儿的声音极其平静而低沉,像是从地底发出的一般:“血就这样溅了出来,溅的四处都是。娘喜欢粉衫,那样粉红中夹了鲜红的花,灿烂得很……我那时正要睡了,白色的里衣成了通红,很美很美的红色……”

“我睁大眼睛看着,意识是模糊的。这时,几滴血溅入了我的眼,本来清澈的视线模糊起来,心却变得清楚无比……娘的感情娘的记忆随着这血传到我心中,霎时间,我醒来了。继承了娘的意识,却以迷儿的身份醒来了……眼前一片血红,唯一的念头是保护娘……”

“掺杂人鬼之力的力量到底有多强?那人,是人界之杰,以一凡胎练成仙体——手段姑且不论;那鬼,是鬼界第三,和她的兄长整顿了整个冥界。而他们所生的孩子,有着极强的力。在初生的瞬间,那力量强到几乎无法控制,即使对方是她的父亲……”

“她的母亲却让她放手……即使那个人骗了她杀了她,她还是让女儿放手。不是为了让女儿不要背负‘弑父’的罪名,她只是爱他,只是无怨无悔的沉迷,即使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是不忍心让那个人死去……”

“风来了,但是,晚了。魂死便是魂飞魄散,就是风也救不回,况且,她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谧儿微微咬住唇,心中不是不怨啊……在最后的一瞬,她还对风恳求着,不要杀了他,他是她爱的人,是她女儿的父亲……

今生已尽……我愿魂飞魄散,也不要留着这心去转世,再入这……浑浊世间……

她情迷心迷,心心念念,也只是那一个人而已。

谧儿知道她的心她的情,却感受不到。被背叛仍不恨的感情,她无法体会。她继承下来的只是伤痛,父杀母的伤,背叛的痛。于是,风带她走,任满身是血的袁正躺在地上,埋葬好陈朗的尸体,却找不到一丝雨儿存在过的痕迹。魂飞魄散……从此,三界五行六道,连点痕迹都不留。

只是为了爱恋,只是为了一场爱恋。爱……竟然会让人放弃一切吗?

“我跟着风长大,我自己选择了留在冥界。我的身份是禁忌,风封锁了我存在的痕迹。我作为一缕幽魂,五百年间忙于引魂使的工作,直到陈朗出现……”接下来的事子尘都知道,想必也如实告诉他的同门了吧……

眼中血泪,不知是雨儿还是谧儿流下的。越过五百年,母女两人的心境竟然重合在一起。同样的情迷,同样的背叛……唯一不同的,只是生与死罢了。但是,走到这一步,生生死死,又有什么重要的?雨儿不是完全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但她放弃了。不愿活在没有他的尘世,不愿再次记起背叛过的伤,宁可让一切都泯灭啊……

“谧儿……”子尘见她血泪,心中极度不舍,几步上前抱住她。谧儿一震,却没有反抗,闭上眼,贪恋他怀中的温柔。

娘啊娘,我终于明白了……迷儿,多么恰当的名字。情为之所迷,生生死死,无论发生过什么,竟是了无怨尤。一切的一切,只源于一个迷字……

“谧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既然你有法力,那就杀了我吧!”子尘低声在她身边说道,死在谧儿手下,总比死于何问天手下好得多吧……

谧儿推开他,眼中血泪已止,手中引魂剑缓缓递出,子尘凝视剑尖,浅浅一笑。

“为什么你会是狩鬼呢?为什么……我本来以为得到了我渴盼的情,却是虚幻一场……”谧儿也笑着,凄惨无比的笑,“原来,我们母女的命运果然是重合的……她为袁正求情,我也下不了手杀你……傻子……魂迷的人,都是傻子啊……”

她转身,一瞬间万念俱灰。她爱的人,终究还是骗了她。她付出了真心,对方却只是利用……宿命,这是她的宿命吧……时间换过了五百年,她却踏上了同一条路。

娘选择了魂飞魄散,那她,又该怎么办?

心口痛到无力思考,唯一的念头只是离开。离开这个不爱她的人,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的伤痛……

她还是不行的,就算来到这通州,面对往事,她最终还是输了。输人输心,输得干干净净。

迷儿,在最初,就已经注定了一生的劫啊……


谧儿和朋的身影渐渐消失,子尘松了口气,回过神来看向何问天:“师兄,你不愧是狩鬼门主,诡计百出谋划周密啊!洪姑娘是狩鬼门下吧?我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原来他一直在狩鬼门的监视之中而不自知,差一点就害了谧儿。

“要论诡计,我哪里比得上师弟你啊!要不是这次我棋快一招,狩鬼门被灭了怕都不知道原因呢!”何问天似笑非笑,“要不是师父早知你非我族类,留下后招,现在你早和那女子杀了我们,双宿双飞去了。”

“‘那女子’是你们的祖师爷的女儿呢!”子尘淡道,“袁正亏她母女甚多,你若有心,就不要再纠缠她了吧!”

“好痴情啊!”何问天大笑道,“你放心,我的目的只在你,她不是我惹得起的人。”

子尘冷笑:“你真的以为我会把灵力交给你?”

“师弟,你该知道,你别无选择,除非你想死。”何问天从怀中拿出一串佛珠,手从每一粒珠子上拂过,语中威胁之意十足,“你赶走那女子,不就是屈服的意思吗?”

子尘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让她看着我死而已。”语毕,他手上发出气,射向四面八方,中他气剑之人均倒地不起,狩鬼门下十余人顿时少了一大半。

何问天没想到他会如此做,挡住射向自己的剑气,心中一凛,忙扔出佛珠。佛光万道,罩住子尘全身。

狩鬼门下不容叛徒,这下,便叫他形神俱灭!


第十二章

子尘闭上眼,准备着消失的命运。

只盼着,能留下他的一点意识,留下他对谧儿的感情挂念,不要随着他的魂飞魄散消失。

奢求吧……袁正留下的法术怎容得下任何的逃逸?他向来是决绝之人,不管是人或是魂,定要杀到完全消失,连一丝魂魄都不能存在于世上。

谧儿……我真的不想死,不想让我的记忆我的思想我的感情化为虚无……

求生的意念比什么都重,遇到谧儿之前,他本以为他早就准备好随时赴死,却在这一刻恐惧死亡。

再看不到谧儿的脸,看不到她羞涩的笑容,看不到她坚强的软弱。

没有他,她怎么办啊?她会不会还是冷漠去掩饰伤心,会不会将自己弄得满身是伤,有没有真心的笑,能不能安心的休息?

他真的不想死啊……他想留在她身边,直到天荒地老;他要保护她,让她不受一点点的伤害……

可是……

佛珠砸到心口,心头一热,知道下一刻便是破碎的结果。这身子连着他的灵魂,会碎成千万片,再也拼不起来。连那颗爱她至极的心,都会成千万片,再也看不到心版上刻着的名字。

他看多了背叛狩鬼门的人的下场,更何况,他身上被下的,是最重的咒。

谧儿……学着对别人付出你的心……不要逞强不要冷淡,表现出你自己真正的样子……

朋,她,就交给你了……

心上有什么炸开了,子尘绽开一抹笑,温柔到了极至的笑。眼前,是谧儿的身影。

幸福……谧儿,你要幸福呢……

………………………………


半晌过去,思维仍在活动。子尘有些惊奇,睁开了眼。

对面,何问天目瞪口呆。子尘低下头,佛珠碎成千万片,落在地上。

“怎么可能……”何问天喃喃,一时之间茫然失措。子尘亦是迷惑,但心念一转,动了起来。他手下使力,将狩鬼门下其他人杀尽,然后专心对付何问天。

何问天身为掌门,自有其过人之处,躲躲闪闪,竟然也能坚持一会儿。

“张子尘!你自幼被师父收养,他教你法术,供你母子二人生活,你现在灭了狩鬼门,你对得起师父吗?”

子尘表情极冷,双目如电看向何问天:“对得起他?我为什么要对得起他?你以为我想拜他为师,学这些肮脏的邪法吗?要不是他用我娘的命来威胁我,我宁死也不会入狩鬼门!娘死之后,我就一直找机会灭狩鬼门,今天,终于是如愿以偿。”

“原来你是蓄谋已久……师父早知你有异心,却为了你的能力和那个预言没有除去你,招致今天的结果……”何问天剑法散乱,法力也被子尘压制住施展不出,自知是不行了。

“‘此子必会得大引魂之力’,他在初见我的时候就下了这个预言。为了这个预言,他收我为徒;也因着这个预言,我下了决定:若我能得引魂之力,我便要以这能力灭狩鬼全门,不让这害人害魂的邪派存留。”子尘手上剑气穿过何问天胸口,“无论过程如何,我现在实现了我的誓言。”

“你没实现啊……狩鬼门还有一人……”何问天身子栽倒,却还在说个不停,“‘入此门下,永为狩鬼’,张子尘,狩鬼最后一人,是你!”

“我是死是活,还不用您挂心。”子尘唇边勾起笑,“有一个人能决定一切。”

是的,五百年的纠缠,五百年的恩怨,五百年的因果。没有人比谧儿更有权利处置狩鬼门,他是为了谧儿而生,便是为她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啊……

他的谧儿……

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所有人的魂都逸了出来,可见确是死绝。他不想杀魂,转身走开。

不知为什么拣了条命,但无所谓了……

他要去找谧儿了,从今以后,天涯海角,冥界人间,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谧儿在哪里?

子尘没有一点犹豫,因为清楚谧儿的性子。就算伤心,她也会先去交付任务。风既然让她来剿灭狩鬼,无论能不能完成,她也一定会回复风。

风……他没见过他,心中却隐隐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有他照顾谧儿,是绝对不会让谧儿出岔子的。

风常年在冥界,阎王是一个个性慵懒的人,有什么事都交给束魂使去做——这是以前交下的鬼朋友告诉他的。那只鬼,是被“师父”杀死的。

进冥界的方法是另一只鬼教他的,那鬼的灵力被师兄所吸,魂亦被灭。

恨,心中好恨,却没有办法做什么。当时发下誓言,若他能得引魂之力,便是拼出一死,也要灭了这邪派。

后来,那引魂果然来了。她是来灭狩鬼的,他不用她的灵力,只要留在她身边,一定能看到狩鬼门的末日——他虽然对世事不经心,自己的一条命,毕竟还是有点珍惜的。

失算的是,付出的一颗心。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不了她的一个蹙眉一点伤心,插科打诨,只是希望她能露出一点笑容。而她的笑……美得不可思议,让他甘愿为之付出一切。

他,就是该让她幸福的。心中有着隐然的领悟,他的降生,他的二十多年岁月,只是为了遇见她,呵护她的泪水,留住她的笑容。

所以,他不能死。做了极其阴毒的布置,打算将狩鬼门全部歼灭。到时候再告诉谧儿一切,她该会谅解的。

谁知,棋差一招,差一点累及谧儿。

他的命在狩鬼门掌握之中,即使谧儿留下,也只能看他死去,还不如让她伤心离去,至少不会痛得太彻吧……

结果,却莫名其妙的活下来,她……不会怨他吧……她最心软了,一定会原谅他的对吧?

会吧……


“我要转世。”谧儿脸上一片淡漠,身边的朋表情一变,苦痛酸涩到了极点。

风皱起眉,谧儿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她的淡漠是她的伤,这样冰冷了容颜,便是她承受不了的证明。

“谧儿……”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转世吗?忘掉一切,把什么身份都抛下,不管是人或是鬼,轮回会消去所有。这不是你的期望吗?”谧儿说道,话语锐利。

是的,这是他的期望。他希望谧儿不要背负两个人的记忆,不要背负亦人亦鬼非人非鬼的体质,更不要永远游荡在往事中,将柔美的容颜压抑成冰封的冷淡。

可是……这样转世,真的好吗?

“我才知道,我和娘,都不够坚强。我们下不了手杀掉背叛我们的男子,也无力承受背叛的记忆。”所以,雨儿宁可魂飞魄散;所以,谧儿宁可抹煞所有的过往转世。

“是啊,忘掉过往,是最好的了。”风点点头,“谧儿,你去吧!孟会让你忘却,而之后,你会有另一段生命。”

另一段,完全无关的生命。她不再是那个袁迷,也不是那个谧儿,她会有另一个名字另一种样子另一段记忆。张子尘,便是永远无关的三个字。

人的生生世世,也不过就是如此。生死爱恨,翻过了一页,又开始在白纸上涂画相同的字迹。

她本已跳出轮回,却为了泯灭这一页,重坠那浑浊尘世。


脚下,是叫做黄泉的水流过。那奈何桥不同于冥界其它地方的华丽,狭窄简陋的桥尽头,一个小小的棚子。

“朋,你也转世吧,一介游魂,太孤单了。”谧儿低声劝道。

“我不要转世,我不要忘记。”朋摇摇头,“就算是阴阳永隔,就算不可能相伴,至少,我要记住。我不能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也不能忘记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谧儿知他所说最重要的人指的是自己,却不知该说什么,轻叹一声:“即使那人离开你,忘了你?”

朋看着谧儿,一双眼极黑极亮,带着无尽的坚持与深情:“她怎样对我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不能忘了她。”

谧儿心中一震,几乎停住了脚步。

她……就当真能忘了他?


“引魂,你来这里,可是要投胎去?”脚步虽踌躇,桥虽不短,却也会走到尽头。棚边站立一年轻女子,看见谧儿,似笑非笑的问道。

“孟。”谧儿对她微微点下头,“是的,请给我一碗孟婆汤。”

朋听谧儿叫这女子孟,吃了一惊。孟婆孟婆,他本以为该是老婆婆,却不料会如此年轻。黄衫飘拂,语笑嫣然,哪里有半分孟婆的样子?

“那你身边小鬼呢?他喝不喝?”孟指着朋。

“我不要!”朋对“小鬼”二字甚是介意,皱了眉头。

“该喝的人不喝,不该喝的人却要喝,唉。”孟看他二人,眼中神色有些怪异。她从棚中拿出两个碗,碗中都盛满了水,水的颜色却不相同。一碗黑漆,另一碗却透明。她将黑漆那碗交给谧儿,透明的那碗却给了朋:“小子,走了这么久,累了吧?喝口水吧。”

朋确是有些渴了,拿起碗慢慢喝下。

谧儿举起碗凑到嘴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喝进去。

她当真要忘了一切?忘了雨儿和袁正,忘了子尘?

忘了啊,所有的伤与痛。忘了父杀母那一瞬,眼中灼热的血泪,忘了五百年间的漂泊,忘了被背叛的万念俱灰……

忘了啊,所有的爱与情。忘了娘挡在自己身前,死命护住自己,忘了风养育自己的小心翼翼,忘了那个人的言语,那个人的拥抱,那个人的温柔,甚至那个人的胡说八道……

喝下这碗孟婆汤,她便会不再痛苦,便会忘掉种种,那种种,便是谧儿这个人。

喝下这碗孟婆汤,纵使魂灵不变,也不再是她。这一碗孟婆汤,便是杀了她,剩下的,只是她的魂灵,却不再有她的心。

一世功过,千古兴衰。尽在奈何,舍情忘爱。留恋为谁,生不满百。不如一笑,魂归去来。

她将引魂歌唱了五百年,在这一刻才知道,真的要在这奈何之上舍情忘爱,是多么的难。她引了无数魂灵,自己却没有办法笑忘尘。

原来,自己比娘还傻。娘选择魂飞魄散,不留下对袁正的爱恋;她却连忘却都是不舍……

即使子尘就像袁正那样,欺骗,伪装,背叛,她还是念念于他。宁可带着对他的记忆痛苦,也不愿忘掉他快乐。

不愿啊……他在那混浊尘世,她在这清净冥间。她,却是恋尘啊……

“谧儿!”她恋着的声音忽然响起,初时以为是错觉,渐近的身影却熟悉。

是他,他来做什么?

他后悔放过她了?他要来杀她?他要让她完全消失,好做他的神仙?

心疼痛无比,意识极为模糊,眼中炽热血泪落下,不知是因为伤心难过或是有些激动。

黑色的孟婆汤,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喝下去,便是永远的忘却永远的平静吧……但是……

手动了动,要把碗从唇边移走。就算忘却,也宁愿是在他手中魂飞魄散,从此三界五行六道,再也没有谧儿这个人。人在情在,若忘情,除非是人与魂一同消失。

这劳什子的孟婆汤,还不是毒药?抹了记忆,便是杀了人杀了魂。她已跳出轮回,何必再喝这毒药?

贪痴嗔,爱欲之毒早已缠绕。既是心毒,又何必解开?

引魂,总有着不同凡人凡魂的特权的。


子尘方才到了奈何这端,见谧儿手移动碗,以为她是要喝下。他自知奈何尽头有孟婆,谧儿手中想必就是孟婆汤了。

喝下孟婆汤,前尘皆忘,恩怨全断。

不!不可以!

她不能忘了他,她不能去转世。他好不容易遇到她,好不容易和她相爱,她若是走了,他去哪里找她?

他不能让她忘记,他不要她忘记!

拼命跑上奈何,她在桥的另一端,远远的举起手中碗。

“不!”心中一乱,热血上涌。若她是被他伤至此,那么,有一种方法是最好的解释。

子尘一脚踏空,从奈何桥上掉下!

黄泉水迅速淹没他,黄泉,人入杀人,魂入杀魂。

“子尘!”


第十三章

谧儿手一松,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黑浊的水流了一地。

步子是无比的迅速,她恨不得自己能飞起,奔至河边。

滚滚黄泉水,顷刻之间便能将人没顶。任他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

“子尘!”谧儿也不犹豫,纵身跃起,便要跳入这河中。

“不要冲动,谧儿。”一只手拦住她,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声音是谁的。

“风!让我去救他!”谧儿慌乱至极,“我不能让他死!不能!”

“谧儿,你如今已是肖人多于肖鬼,这黄泉,你受不了的。”风看她,眼中带着一丝痛楚,语气却是极淡。

“那我也不能留他一人在这河中……就算死,我也要陪着他……”谧儿想甩开风的手,却怎样也不能动。

“你不是本就要转世的吗?忘却情爱,忘却今生,过奈何,再问孟要一碗孟婆汤好了。”风侧过脸,沉默之中,却勾勒出寂寞的曲线。

谧儿拼命摇着头,眼中泪下,表情凄楚却坚决:“我不要忘了他,我不能忘了他……就算他负我,就算他要杀我,我也不能忘了他……何况,他用他的命告诉我,他是有苦衷的,我要听他怎么说……”

谧儿挣扎,用尽全身力气。风的灵力强过她,想制住她并不难。但她的话语让他心中一震,竟然不知该怎么做才是正确。茫然间手松开,谧儿得了机会挣脱,扑到河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女声传来,声音清澈灵婉,却是极低,竟似叹息了,“行差一步,都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你二人却谁都不曾犹豫。感情,竟值得如此吗?”

“王。”谧儿、风及过桥这端来的孟都是一惊,不由叫了出来。

阎王——言萝微微点头,见谧儿和风二人神色,心中不由有些黯然,笑容却愈发的美:“谧儿,你不用担心,他死不了的。”

谧儿秀眸睁大,带着惊奇的看着言萝。冥界之中诸魂各司其职,唯有这个阎王最混,基本上不问世事,怎么在这时候会突然插手?

言萝见众人眼光,知他们不信,也不多说,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玉佩晶莹碧绿,玉质极佳,显是不斐之物。红色丝线缠绕出繁复的花样,和玉佩的质朴翠绿形成了对比。

几人皆是一愣,看这玉佩上丝绦,显是系在腰上装饰的。言萝身上向来无赘物,放这一块玉佩在怀中,又是为何?

谧儿心中忽然泛起一种极复杂的感觉,这玉佩……好熟悉……眼中一热,竟然要落泪。

言萝托起玉佩:“本体在此,原神还不快归来?”

黄泉之中,水波突兴,涌起的浪绕成一圈,波心之中露出一阵青色。颜色渐渐褪去,子尘微闭眼,似乎失去了神志。言萝手指轻勾,他便“飞”了过来,立在言萝面前。谧儿见他,心中激动,伸出手去拉他,却被言萝阻住。

言萝手中玉佩发出白光,和子尘身上青光混成一团。她将玉佩戴在他脖上,丝线有点不合,但也勉强能戴。光芒散去,子尘缓缓睁开眼。

“我……死了吗?”伴着经典的问话,言萝噗哧一声笑出来:“你要是死了,谧儿还不和我拼命!”

眼光移动,眼前那个美艳慵懒的女子没有在他眼中留下一点影子,子尘的视线,对上了谧儿那双如雨如雾的眼。谧儿眼中有泪有痛更有欣喜,泪水晶莹透明,不见半点血的颜色。

泪落下,嘴角的笑也勾起,谧儿凝视子尘,有种隔世相见的感动和喜悦。子尘只是木木怔怔地看她,一时之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下酸酸涩涩苦苦甜甜,几乎不知眼前情景是真是幻。手慢慢伸出,在触到谧儿的瞬间猛然抱住她,感受她在怀中的充实。她轻柔的呼吸,温暖的肌肤,都告诉他她是真实存在的,他的谧儿……终于……能回到他的怀中……

“谧儿,对不起……我那时说的话,不完全是真的……听我解释,好吗?”子尘抱得极紧,手臂微微发抖,生怕稍一放开,她便会挣脱逃离。

谧儿在他怀中,感受到他的焦灼,是非恩怨忽然淡去,只他环着她的手臂是真实的。她闭上眼,点点头。

“唉,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言萝非常不满于子尘将她视若不见的行径,扫了他一个白眼——真是的!也不想想他们是谁促成的!“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谧儿脸上绯红,风是她的长辈,言萝是她上级,而自己却在这两人面前和子尘卿卿我我……他们会怎么想?孟站在一边,嘴边噙着笑看她,她一阵羞涩,把头埋在子尘怀中。

咦?等等,桥那边的朋……呢?

忽然想起那个总是站在她身边的孩子,谧儿看向奈何桥的另一头。奈何桥边,朋静静的站着,谧儿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却感觉到了无比的疏离。她心中一动,看向孟:“你给他喝了什么?”

“爱恨情仇,人生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最终不过一杯清水……”包容最复杂的,只能是最简单,所以,孟婆汤是无色的,“这孩子的记忆太苦,既然他落在我手里,就不能容他这样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消去别人的记忆?”说话的竟然是子尘,“你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决定什么记忆对他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你凭什么认定这么做就是他想要的?难道就因为你是鬼使,就能替别人决定他的命运吗?”

孟何曾被人指责过,一双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却倔强得不流出来,低低的声音强作平淡:“他是魂,过奈何的魂就要喝下孟婆汤,这是规矩。引魂是半人半魂之体,不在此列。”

子尘还要说什么,谧儿拉住他:“子尘,孟给我喝的,是茶水。”

一句话平复了他的一部分怒气与惊恐,却没有抹煞他对朋的同情和对谧儿的体谅。易地以处,如果他是朋,就算谧儿不爱他,他也宁可陪她到地老天荒。

“孟是为了你我好……也是为了他好……”他们成婚,朋就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吗?看他们相伴到老,看他们养儿育女,他们是夫妻,他却只是一个外人,对他而言,这又何其残忍?谧儿看着远处的人影,心中虽然不舍,却只能祝福:“放手,会是另一片天空;忘却,也许会是另一段人生。”

百年来,她有负于他。他的爱恋被她当成依赖,对她而言,他是弟弟。她知道朋一定不肯忘却,但事已至此,她只希望,他的来世能有幸福。因为他今生想要的,注定不会属于他。

记住的痛苦和忘却的幸福,他们是都宁可选择前者,但谁也不能说,后者就真的不好。否则,这奈何桥上的孟婆汤,为什么存在了生生世世?

谧儿叹了口气,对孟点头:“他……你带走吧……”

孟看也不看子尘,飞到奈何彼端,拉起朋,走向时间的另一方。


进了阎罗殿,言萝知道他二人需要单独相处,将他们留在偏殿中,她和风避开。

“我从小便能见鬼,幼时因家贫,我总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颠簸赚钱谋生,从来都没有同龄的玩伴,大大小小的鬼就是我的朋友。他们大多寂寞而善良,对我非常非常的好,教我读书识字,告诉我种种事情……日子过得非常快乐,即使我仍是没有钱……”

“然后,那天,当我和我的鬼朋友一起的时候,一名老和尚出现了……”他的语气极轻极淡,谧儿却听清了其中的怀恨,“他杀了那个鬼,杀了我的朋友!当我哭喊着上去打他时,他发现了我的灵力。”

“他制住了我,给我看相。他说我体质非常,是可造之才。最重要的是,他说我将来必会得到大引魂的灵力……这灵力怎可以落到其他人手里?他逼我入狩鬼门,他在我身上下咒,他抓住我娘,他囚禁我,来救我的鬼友,都被他……”他那时几岁?八岁吧?他自己是很倔强,但他怎能不顾忌到其他人(鬼)呢?

“我入了狩鬼门,不是为了学艺,不是为了让狩鬼门发扬光大,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毁掉它!惠童——我所谓的‘师父’——也知道我有异心,所以在我身上下了狩鬼门最重的咒。他或何问天都可以催动咒符,让我魂飞魄散。他传我法术,教我文才,只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我吸了大引魂的灵力,再转给他们。”

“可是,我始终没遇到大引魂,在惠童和娘死之前……”想起娘的死,子尘眼神一黯。娘说,她知道他想干什么,她不想再拖累他了,让他按自己的意思去……娘直到死,都如此的体谅他。只是希望他能为张家留个后,他却连这一点都不敢答应。

“我想,我一直在等你,从我遇上惠童开始,从我出生开始,甚至,从我混沌未开时开始……我等,等你来,或者杀了我,或者……我并不想要任何鬼的灵力,我等你,只是想借你的力,灭了狩鬼门。若机缘巧合,我真的得到灵力,就拼个同归于尽……我是这么想的……”

“那天,你出现了。我知道你是鬼,只是不知道你是我等的引魂。我当时在想,这女鬼看起来好寂寞又好脆弱……要是有能力的话,想保护她啊……”

谧儿脸红,没想到他们初见时,他是真的惊艳。

“然后,我跟着你处理东城恶灵和狩鬼的事,我知道了你是引魂,也知道了你的苦痛。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和他们同归于尽,我要活下来保护你,直到永远。”

“我设了局,只要何问天的佛珠不打在我身上,只要他不能对着我念出咒语,我便不会有事。我在狩鬼固定集会的地方设了陷阱,很卑鄙无耻的手段,我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谁想到……洪静蓉……竟会是监视我的狩鬼……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害了你……”

谧儿听他诉说,忽然惊慌起来:“你说你身上的咒会让你魂飞魄散……子尘……”她抓住他仔细看着,生怕他只是强撑,说完话就会消失。

“你没有灵力,我任人宰割,朋力量不足,我只有威胁他们让你走。”子尘摇摇头,示意自己无恙,“就算你会恨我,就算你会伤心,至少,你会安然。”

“笨蛋!我宁可和你同死也不要你这么保护我!”谧儿面色不豫。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忍不下心来承受你的死,我很自私呢……”

“那我说出我的身份之后,你为什么不解释?”她那时安全了好不好?

“没有必要啊……不管你有多高的法力,也没有办法在那一瞬间阻止何问天,我的死,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这样,我又何必让你留下看我死呢?”人,若是眼见爱人死亡,可能会殉情;若是被背叛,则有想不开自杀和黯然离去两种可能。若他在谧儿面前被杀,谧儿也不会活下去,他明白。而他这一死便是彻底,他怎么忍心让谧儿也承受魂飞魄散的结果?

“你还好意思指责孟!你还不是自己决定一切,根本不曾为我想过!要是你真死了……”

“你不是要投胎去吗?只要喝了那一碗汤,就会忘了我,忘了所有。而且,风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还有朋,我很放心。”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保护她……他只有这一个念头啊……

谧儿摇摇头:“其实那时,我是要放下孟婆汤的。忘却,其实就是死亡,所以,我不想忘。”

“谧儿……你又何尝不傻?”子尘抱住她,声音在她耳边回荡,“谧儿,莫名其妙的,我竟然没死。我替你杀了他们,剩下的只有我一个……如果你想灭了狩鬼门,可以杀了我……”

“你胡说什么?”谧儿一咬下唇,好不容易两人都活下来,她怎么会为了这种无聊至极的“仇恨”杀了他?

“你杀了我我就是魂了啊……到时候也可以和你一起啊!”

“笨蛋!我现在是人的体质,你要是死了,我们就是人鬼殊途,我才不要鬼做丈夫!”谧儿白他一眼。

“那么,要人做丈夫就好了吧?”子尘的脸离她的越来越近,“我们回通州——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也好,共度一生,好不好?”

谧儿想要回答他,话语却没在他双唇之中。

他没有听见她说话,却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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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4 22:3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言萝的视线胶着在偏殿的门上,她看不到屋中二人,却可以想象抹去误会伤害之后,他们的两情相悦。

情,是什么?他们的生死相许让她心中隐隐而生羡慕之意。若她能拥有这样的感情,便是这阎罗王,也可不做——当然,她早就厌了这操心劳力的位子,能不干最好。

可是,她感情的彼方,在哪里?

“张子尘到底是什么人?”彼方的人皱起了眉,不满于事情的脱离掌握,“坠入黄泉他竟然可以无恙……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那块玉佩,你难道不认识吗?”言萝淡淡问道。

那块玉佩……风眯起眼,思绪跑到遥远的地方。

“是它促成了你妹妹和那个人的爱情,你妹妹将它视若珍宝,女儿生下来之后,将它给了她女儿……那一块玉佩上,掺杂了她对那个人,对女儿的爱。”——或许,还有其它?

“是你拾回这块玉佩,让它成灵的?”风打断了她的话,脸上几乎有些狰狞,“我本来已经把它丢掉了,是你……你……”

“是它来找我的,集中了种种感情种种灵力,沾染上你妹妹的血,它已经有了灵气。它是属于谧儿的,它要保护她。”言萝看着风,眸子幽深,竟然看不出其中情绪,“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执着和怎样的感情,但是它感动了我。物修成灵体是极难的,但我愿意给它机会。”

“不到五百年,它成了形。我问它想要什么样的方式来保护她,它说,它要投胎,它要以它自己来证明,天下不是只有袁正的。”这个以舅父的身份来呵护谧儿的男子永远不知道谧儿心中的伤到底有多重,他不知道她的孤独不知道她的渴望,他甚至没有接近她的胆量,为了往日他的失败……他是那样的将妹妹的死归于自己身上,无言的惩罚自己。

“哼!它还不是投入狩鬼门,又得了谧儿的灵力要杀她!”风冷哼。

“投胎之后,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却知道自己在等谁。他憎恨狩鬼门,因为他曾经历过那场惨剧。他有很高的灵力,是他生前带来的。它本是袁正和雨儿的定情之物,袁正身上法力大多由雨儿而来,狩鬼门的咒符自然伤不了他,可惜他并不知道,为了谧儿的安全逼走了她……幸好,他们没有错过……”

言萝缓缓道来,她并不是计划一切的人,一切却都在她的期望之中。子尘和谧儿的最终相守,也许是为了要弥补曾经的背叛与无奈。子尘的等候与执着还是感动了谧儿的脆弱与寂寥,五百年的伤,在最后以圆满告终。

“谧儿不会想和与袁正有关的人在一起的。”风坚持着,知道谧儿对袁正和狩鬼的痛恨。

“她连他狩鬼的身份都能原谅,其他的还有什么要紧?”一样傻的母女,曾经,雨儿有活下来的机会,但必须忘掉记忆。她说,既然不能保留这记忆,也就没必要留下这灵魂。而谧儿,在奈何桥头,放下那碗孟婆汤——尽管那其实只是碗茶。

“风,过去的事情,你也不要计较了。现在的情况,对谁来说都是最好的。谧儿成为人,得到了她应有的幸福。张子尘如愿以偿,以人的身份留在她身边。他必会爱她,永远保护她,这样,不是最好了吗?狩鬼门也消失在他二人手中,就连那个陈朗,也甘心去投胎转世了……雨儿留下的遗憾,不是都得到补偿了吗?”

除了……眼前这个亦父亦兄的男子,和心中若有所待的自己。

“是啊,都过去了,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了……”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双手上,“雨儿也一定会希望谧儿幸福呢……”

言萝暗中叹息一声,这么久了,他心中竟还是念念不忘雨儿啊!


数十年之后。


“闲伉俪法力深厚,足可以成仙,请跟着我到仙界任职。”天上飘下一位仙人,对子尘和谧儿拱手。

子尘和谧儿相识而笑,同时摇了摇头。

“两位何故如此执着,成仙得道可是万人期盼的,成了仙便可以永生不死,受下界膜拜……”那仙人话没说完,子尘和谧儿接口:“我二人无意成仙。”

仙人大惊,这世间人念佛修行,蝇营狗苟,不过是求得成正果。此二人法力便是仙界也少有人能及,竟然毫不犹豫放弃成仙的机会。

“那你们……”

“我二人要到冥界,那里引魂使人手极缺,我们去了就是大引魂使呢!”子尘笑得鬼兮兮。

“你们到了仙界也可以得到高职啊!这个……我们有引仙使……”仙人不由怨恨冥界诱之以利的小人行径,他在仙界算是地位比较低的,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许下什么空头愿——开玩笑,眼前这两个“凡人”法力都比他高,要是现在说的话将来不能兑现,他哪里打的过这两人?

二人仍是笑着:“我们在冥界可以一直在一起。”

无耻!利用人的低贱感情达到目的!仙界不允许情爱,他们既然是夫妻,成仙之后就一定要分居两处永不得相见。冥界的优厚条件,他们是办不到的。

仙人怏怏转身,打算回仙界复命。若上级想收这二人,让他们自己来吧!他仙小位卑,没这个能力。

“请等一下。”谧儿很有礼的阻止仙人,“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可以吗?”

仙人本来有些心惊胆寒,生怕这两位仗着法术高深和自己为难。听这女子是要问自己问题,松了口气:“您请讲。”

“您……知道仙界有一个叫袁正的神仙吗?”声音中颇有些犹豫。

“啊,你说袁正啊!哦,对了,这通州府本来就是他成仙前居住的地方……那袁正可算是名人呢,听说他身上的灵力是从魂灵身上吸来的,其中有一个魂还是冥界的大引魂使呢,和你们一个职位……”仙人絮絮叨叨,“他法力很高呢,但是由于来源不正,加之心未能静,又强练法术,最终灵力自噬而死……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所以说,还是要努力修炼,不能妄想取巧……”

谧儿和子尘互视,谧儿对他点了点头:“谢谢您告诉我,耽误您时间,抱歉。”

“哪里哪里,那我告辞了。”仙人跑得倒很快。


“他……早就消失了……”谧儿看向子尘,“原来,他也早就魂飞魄散了……”

“不要想了,谧儿,我们在一起啊!”子尘抱着她,两人魂灵渐渐逸出身体。

是啊,他们在一起呢……无论为人还是为鬼,他们永远相伴。

“咦,谧儿,你怎么忽然变年轻了?”子尘大呼小叫。

“笨蛋!有一定灵力的魂可以自动变幻形状的!难道要我以着老婆婆的年龄到处引魂吗?”谧儿无奈笑笑,这家伙,就算七老八十,竟然还是一样大惊小怪唠唠叨叨。

“我还真的希望你能是老婆婆的样子。”湖蓝的衣衫称得她美艳无比,就是活人见了她,也会被引去魂吧!“那朋怎么从来都是那一副小孩的样子?灵力不足?”

“我没告诉过他,他也没有表示过反对啊!我以为他喜欢小孩子的样子。”虽然后来明白朋对她有着别样的用心,仍觉得小孩子的样子才是他。

子尘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谧儿的迟钝不是一般的重,朋还真是可怜。

不过,她是他的,陪她百年千年万年的,只能是他。

子尘暗动法力,他法力多高,很快便变成与谧儿相识的年龄。

“我们还是快走吧,等一会儿朋和孟还有那帮小萝卜发现我们‘死’了,还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呢!”孟保有记忆,自然是不在意生死的,其他人可就没这么高的觉悟了。

“恩,去找风吧!这几十年来没有大引魂使,也够他忙的。”连带着言萝也要受苦,“不得不”处理冥界事务。

子尘一笑,握住谧儿的手。这双手已经相携到老,而之后,便是更长的岁月。也许还是会有摩擦与争执,但,谁也不会放开,他们的手和他们的生命,始终交握。

人间冥界,情迷心迷,永不分离。

世界,在交握的手间。

                                           ——完——



记忆——迷魂引篇外编

——那个男孩,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他?做你妹妹儿子好不好?既然他那么爱她。

——开玩笑,他喝了孟婆汤,又不会记得曾经的事,你这不是多余吗?

——也许吧……可是,他会希望的吧……他陪了你妹妹一百年,总得用什么方式来补偿才是。

——成为她的儿子,就是补偿?

——有的时候,亲情远比什么都牢靠。成为爱侣,不如血肉相连。

这句话说服了他,平静的表情也变了变:“出了事情你负责,我不管。”转身而去。

女子在他转身后,换上了夹着奸诈和失落的笑容。话是如此说,哪一次她胡玩乱玩到冥界大乱时不是他收拾残局?可是,他不是为了她,他只是守着束魂使的职责而已。

得意之色渐渐褪去,她从来不为了什么费心,冥界乱七八糟,她也懒得去管。难得费尽心机想得到什么,却无用。

天下事便是如此,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不走。

那个男孩子……要不是怜他苦恋,她又何苦?


“哇哇哇哇……”孩子的哭声震动天地。

年轻的夫妻对望一眼,二人一身法力一身才华皆化为零,手足完全无措。

“这小子纯粹是来和我作对的!”子尘暗暗骂道,见谧儿的焦急和小心呵护,心里往上泛酸水。

“他为什么要哭个不停啊?哪里有孩子是这样的?”谧儿急得团团转。

“谧儿,我们来看你了。”门外是言萝、风和……孟。

张乐朋——子尘和谧儿的儿子——看到孟,忽然止住哭声。一双手伸出来,拼命伸向孟,嘴里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孟上前一步,乐朋紧紧抓住她衣襟,死也不放手。

“这小子看来是看上你了呢!孟婆。”子尘凉凉开口。

“喂喂!放开!要吃奶你娘在那边,要打人你爹在这里,我不管啦!”孟想挣开他,却不敢太过用力。

“记忆……”

呃?

所有人都呆掉了,不可能吧,听错了吧……刚出生的婴儿,怎么可能开口说话?

“还我……还我记忆……”乐朋的眼神执着得吓人,孟接触到他的眼,打了个冷战。

她……好像惹了大麻烦耶……


“孟,你的孟婆汤还有存货吗?”言萝问道。

“撑个百八十年没问题,怎么?”孟不疑有他,实话实说。

“呵呵,祸既然是你闯下的,就由你来收拾吧!孟,我会找个人看奈何桥的,放你几十年的长假,转世去吧!”言萝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对,大笔一挥,在轮回簿上添了一笔——这本轮回簿,她总有百十年没碰过了,平时都是风在管,几乎都忘了怎么写。

“喂!是你告诉我不要拿孟婆汤给谧儿喝的!”孟抗议,出了事找人替罪,这阎罗王也太过分了吧!

“我是说过不要让谧儿喝,可我没说要让你拿孟婆汤给那小鬼喝啊!”说来说去,还是孟多管闲事,她脱不了责任的,“反正只是百年,你放心去吧~”


谁都得承认,张乐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通州第一才子,也就是他父亲张子尘的教导下,他几乎可说是上懂天文下通地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当然,值得怀疑的是他父亲总是“罚”他抄书练琴的心理。

但,据说,张乐朋小时甚至比长大更加聪慧,在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竟然就能言语——尽管只是几个字一句话翻来覆去。

张乐朋自己倒不认为说话早就算得上是聪慧,但他认定自己小的时候一定是天才。否则,他怎么会在百天抓周时见到刚出生便成了孤儿的梦就抓住她不放,而父母因此收养了梦。

小时的记忆他已经没有了,但想想,他一定是在第一次见到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女孩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童养媳,呵呵,是他自己挑的,自己要求的呢!

小时的记忆是模糊一片的,唯一清晰的,是梦的脸(有点重色轻父母的嫌疑)。心中对梦的感觉是无比的熟悉,似乎从前世开始便认识她了。只要她的身影一消失在他视线中,他便会心慌。她是他心中缺少的一部分——这是同窗好友问他为什么这么在乎梦的时候,他的回答。

是的,没有她,他的心就会缺了一块,很重要的一块。他是不完整的,只有得到了那一块,他才是他。

“梦,我们成亲吧!”乐朋一句话扔下来,震傻了梦。

“朋……你……怎么突然……”

“梦,你该知道的……我……那个……”乐朋一张白面通红——比起脸皮厚度,他可算是愧对其父,“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梦听得此言,直视乐朋双眼,眸中寒意甚重。她将“我”字读得极重,“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她和他算是一起长大,小时,他总是恶狠狠的带着怨恨看着她。她知道,他是想要回他的记忆,他恨她擅自夺走他对谧儿的回忆。他缺少的记忆,他要她还回来。

休说她已还不出——喝了孟婆汤的人,永远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就算能,她也不会还!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懂,她是为了他好啊……

“为什么不可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喜欢你也是很正常的啊!”

“从小一直陪你的还有娘,你怎么不去喜欢她?”

“不同的……梦,我对你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我觉得,我和你在前世可能就相识了……我一直觉得心空空的,只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的心才会充实……”乐朋试着用语言把心中感觉说出,却没想到梦已泪如雨下。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你要找的人不是我,你在等的人不是我,你希望相伴的人不是我,你缺少的人也不是我!你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梦失去了一贯的平静,大喊起来。

“是你。我找的人是你,我等的人是你,我希望一生相伴的人是你,我缺少的人是你,我喜欢的人,是你。”乐朋上前一步抱住梦,“梦,嫁给我,好不好?”

梦失去了反驳的力气,十几年为人的生活,对他的内疚和怜惜,让她无力拒绝。

——为什么要管闲事?奈何桥上每天经过无数鬼魂,怎样痛苦的都有,她为何只骗他喝下孟婆汤?为他好……这么滥情的理由,究竟是怎样传到她心中的?

——记忆……还我……还我记忆……

“梦,你就是我缺少的一部分。如果你拒绝我,我的一生都会在残缺中度过。”

“我还你……”梦有些恍惚,低声道。

“嗯?”

“你缺少的,我还你……”梦在他怀中抬起头,凝视他的眼,“我不会拒绝你的。”

乐朋欣喜若狂,抱着梦旋了几个圈。梦的发散开,飞散在风中。

他永远不会想起,但他的记忆,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怀中。


“有孟婆当儿媳,倒也满光荣的。”谧儿缩在子尘怀中,看着院子中的二人。婚后她有些被子尘带坏,竟然学会了偷窥。

“是啊是啊,以后我们夫妻一起当引魂使,他们可以一起在奈何桥上发放孟婆汤,也省得寂寞。”也省得他总担心那小子觊觎他老婆。

谧儿轻轻笑着,跟在她身后百年的孩子终于离开她了,有点寂寞,却更多欣喜。孟在冥界地位极高,除她之外没人会做孟婆汤,若她坚持不入凡间,言萝也不能勉强她。她同意转世成一孤儿并被自己收养,还不是为了朋?

朋百天的时候孟刚来得及出生(要找一个无父母又难产而死的婴儿也是比较难的),那个小小的孩子,毫不犹豫的向更小的婴儿爬去。

这样的纠缠,也许也是一种幸福呢。

谧儿双手合拢,为他们祝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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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6 09:4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算我个铁竿儿    呵呵~~  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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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6 19: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果然好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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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6 23:26: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阎王不是那么好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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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30 14: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喜欢尾声...

   不再有那么多的伤和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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